春意渐浓,但冰雪仍末消融。
1999年12月5日至17日,我和南京市委宣传部涂寅生处长一起,陪同南京大屠杀幸存者张秀英老人,应邀访问日本。
在东京和京都,两次与东史郎先生重逢。又在大阪、东京、冈山、名古屋、神户、名古屋、广岛等地,数次与日本支援东史郎案审判实行委员会秘书长山内小夜子,以及东史郎案律师中北龙太郎、丹羽佳雄、空野佳弘等人谋面。在与他们多次的交谈中,对东史郎的近况以及东史郎日记案二审的进展有了新的了解。
“我叫张秀英,今年87岁了。这回我到日本来,就是要控告62年前,日本侵略军强奸我的罪行……。”
在日本各地的和平集会上,张老太太总是这样打开自己记忆的闸门,向许许多多素不相识的日本人,控诉了当年日军在
南京大屠杀期间的性暴行。
谈起心酸的往事,张大娘止不住老泪纵横。她说:“那是1937年12月初的事。
当时的南京人为了躲日本鬼子纷纷向北逃,而我们一家却从山东曹县向南走,先逃难到南京江北郊县的农村,在那里碰到了‘鬼子兵’。
‘鬼子兵’把20多个年青的‘小媳妇’和大姑娘带到一个空场上,威逼着我们脱去衣服,围着场子转圈子跑。当时的天气非常冷,我们冷得直打哆嗦,‘鬼子兵’拍着巴掌开心地纵声大笑。
后来,有一个日本兵要我跟他走,我不肯。我怎能丢下孩子跟他走呢?和我一起的老大妈劝我说:‘我帮你看着孩子,你还是跟他去吧。他们有枪,你不同意会打死你的。’
‘鬼子兵’将我带到一间破房子里,扒光我的衣服强奸我。回来后,我羞辱地一个劲地哭着。
正在这时,日本人烧房子了。我抱着3岁的儿子,眼睁睁地看着日本人烧毁了我住的房子,女儿被烧死在里面,衣服也被烧光了。
我又哭又蹦又跳,但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啊!
我抱着儿子开始逃难,过了几天,又被日本兵逮着了。他把我带到一个破庙里,要强奸我。由于语言不通,他强行扒下我的裤子后,发现我身上‘月经’来了,非常恼火,骂我良心大大的坏了,狠狠抽了我一个耳光,还用皮鞋往我身上乱踢,并从腰间掏出一把短刀,往我胸口刺来。我本能地用手一挡,左手食指被刀削开长长地一条大口子,白花花地骨头露了出来,痛得我蹲在地上大哭大叫,日本兵这才放过我。
两位不同国籍、不同的历史证人,却为相同的一段历史作证。
这是否有点巧合?事先我们并不知道会有这样的安排。
记得当时天下着大雪,我们躲在山上雪地里,由于又惊又冻的缘故,我得了一场大病,几个月发烧发寒,后来,用民间偏方治疗,病是好了,但留下肩风湿病的顽疾,以至于终生双手不能高举过肩,我的手指到现在也不能弯曲,留下明显的伤疤。”
张大娘的血泪控诉,打动了在场的许许多多的日本人。而和她同台为历史作证的东史郎,正是一位当年的加害者。
12月13日,是个特殊的日子。
62年前,侵华日军华中方面军攻陷古城南京,旋即展开了大屠杀。当时从南京中山门侵入南京城的原侵华日军士兵东史郎,便是这段历史的加害见证人之一。62年后,在位于东京千代田区永田町社会文化会馆内,声援东史郎诉讼案国际市民集会将在这里举行。应邀参加这次集会的有东京、大阪国际市民集会的中、美、日、韩、新加坡、菲律宾、加拿大等国学者,以及日本支援东史郎审判实行委员会的成员等。
中午12时,当我们来到与日本最高法院毗邻的会馆门前时,东史郎先生在山内小夜子秘书长、中北龙太郎和丹羽佳雄律师等陪同下,正在迎候着我们的到来。满头白发飘逸的东史郎先生,虽然年事已高,仍精神矍铄,说话声音响似宏钟。
当我们乘电梯到三楼时,只见会场内已经挤满了人。会场上的正前方挂上会标——“东史郎南京裁判支援署名最高裁提出第一次行动”。会场两侧分别挂着来自中国的签名横幅:“铁证如山、东史郎必胜——南京经济学院”,“浙江磐安青年声援东史郎签名”,“抗议不公正裁决、全力声援东史郎”。会场中间,堆放大大小小10多箱签名信函与包裹,里面装有6万多名中国人的签名。会议桌上,还悬挂着几条“南京列车段66次列车员”曾经身披过的红色绶带,上面被旅客密密麻麻地签满了声援东史郎的名字。这些来自中国的物品我非常熟悉,因为它们是从中国各地寄到我馆的。后来,我又委托山内和林伯耀带到日本。看到这些物品时,我感到很亲切。
会议由山内小夜子秘书长主持。她在致词中指出:“去年12月22日,东京高等法院二审判处东史郎败诉后,这一不公正的判决,立即引起了受害国中国人民的愤慨,人们纷纷将签名声援东史郎的信函、横幅寄往南京的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今年8月,我和日本华侨中日交流促进会秘书长林伯耀先生一起,将6万多人的签名信函和包裹带回日本。今天,我们决定,正式将中国人民的心声送达给日本最高法院,希望他们能倾听中国人民的呼声,作出符合历史事实的公正判决。”
来自美国的世界
抗日战争史实维护会会长谭汝霖先生说:“东史郎案决不是普通的民事诉讼案,它是具有世界影响的案件。日本司法当局理应维护历史事实,不得给敢讲真话、向受害国人民反省和谢罪的日本旧军人施压,封堵历史证人真实的证言证词。”
日本山口县支援东史郎诉讼案实行委员会副会长木泽先生说,“我们这一组织是在今年请东史郎先生讲述东史郎诉讼案以后自发成立的,虽然人数只有100人,但我们全力支持东史郎维护历史事实的正义行动。我们坚信,历史的真实是绝不能抹杀的,东史郎必胜。”
东史郎先生在发言中指出:“我已经连续打了七年半的官司,为此付出了许多心血,但我绝不后悔,因为有这么多热心的人在支持着我。虽然,我今年已经88岁,不知在有生之年能否打赢这一官司,但我一直要打下去。因为这场官司输了,右翼势力将更加猖獗,‘南京大虐杀虚构论’将在日本更加盛行。为了对真实的历史负责,我将无怨无悔地一直将官司打到底。”
东京时间13时30分,我与全体与会人员一起,簇拥着东史郎先生,打着两条签名横幅,将中国人民签名的信函和包裹,一起送达日本最高法院,让法官们倾听一下,来自中国人民的呼声。
其实,会场离日本最高法院近在咫尺,出得门外,穿过一条公路就到了。可能是会议的组织者有意这样安排,以方便参会人员。日本人考虑问题特别注重细节,往往会很周全。
按惯例,先得有人进去办手续。100来人全部站在法院门外等候,引来过路人员的注目和观望。
手续办得很慢,这大概是因为日本人凡事非常较真的缘故。至于在日本最高法院办事,更是难上加难。我们和88岁的东史郎一起,就这么长时间站在街头,也算是一种无声的抗议吧!
终于办好了入门的手续,我们和东史郎等一起进入法院内,接待大家的只有一名年轻的法官。
首先由中北律师与其讲话,大致是说,今天到场的都是东史郎的支持者,大家来的目的,是希望该法院能尊重事实,作出公正的判决。
我也被推举与法官讲几句话。我说:“今天,我是代表6万多签名支援东史郎的中国人来到这里,向你们转交他们的心愿,希望你们能还历史一个公道,还东史郎一个公道。”
我们说完后,法院有关人员便催促赶快离场。整个会见不到10分钟。多少给人留下一点尴尬,留下一点不足,也留下一点不满的情绪。
这就是官僚的日本最高法院,日本朋友这样评价说。
12月14日和15日两天,我们在日本友人松冈环和老华侨林伯耀等人的带领下,先后去了日本参议院、众议院和外务省,拜见国会议员田英夫、田中秀征、绵织淳等,还得到了日本前众议院议长土井多贺子的接见。
12月15日晚,我们一行从东京乘新干线赶到名古屋市后马不停蹄地在市民集会上作证,受到了欢迎。又于当天晚上赶到了京都。
日本德川家康于庆长15年(1610年),选定陆海联络方便的那古野台地,开始建造名古屋城,以后历经约400年的蕴育,形成了名古屋的历史和文化。1999年,这座城市人口约216万多人。名古屋港可以停泊300艘船舶,货物总吞量为日本第一,是名副其实的具有代表性的日本国际贸易港。1978年12月,名古屋市与南京市缔结为友好城市。
遗憾的是,我们无暇看看这座美丽的城市。当天晚上,赶到了京都。
○612月16日清晨,在山内小夜子秘书长及京都大学研究生宗田昌人的陪同下,我登上拜访东史郎家的电车。
在车上,山内小姐告知我:“东先生听说你要到他家来,别提多高兴了。已经给我打了好几次电话,商量怎样接待你。”
的确,东史郎先生几次来南京,先后参加了加害历史事实遗址调查和忏悔、南京大屠杀史国际学术研讨会、东史郎案手榴弹试验、《东史郎日记》中文版首发式等等,几乎每次都与我会面交流。我还单独陪同他去杭州、上海等地作证言。在共同斗争的岁月里,我与东先生已经成了忘年交。
东史郎家位于京都府丹后半岛。这里是日本海洋自然风景带,不仅植被原始,郁郁葱葱,而且海岸线连绵起伏,景色如画。看着车窗外的景色,山内给我讲起了东史郎的家境与身世。
东史郎出生于京都府竹野郡间人町。这个地名的由来,传说与日本天皇家族有关。日本圣德太子的母亲穴穗部间人皇后(钦明天皇的皇女)曾经莅临此地,这便是间人地名命名的原由。
○7“间人”的语序刚好与“人间”相反,读作“tay?—iza”。这是一个富于哲理又极难理解的地名。只读汉字,你无法准确读出它的发音。此词汇是源于朝鲜语,还是阿伊努族语抑或其他语种,已无法考究。
间人位于京都府丹后半岛的顶端。
日本列岛之一的本洲形似一个左右对称的
罗马字人,弯曲之处,能登半岛明显地突兀于日本海。它的西侧被若狭湾环抱,与之隔海相望的正是丹后半岛。
间人美丽的白色沙滩被指定为日本山阴海岸国家公园。海岸上,常常看到树立起的广告牌上画着通红的丹后半岛特产——长脚蟹。
从前,大批海外来人,经由朝鲜半岛远渡重洋来到日本,间人曾是一处上岸的口岸。在过去漫长的年代里,间人是日本吸收大陆文化的前沿窗口之一。
间人町曾经只有一条独立的街道,后来由于与丹后町合并,被称为丹后町的间人。
间人曾居住着两户同一血统东姓氏的兄弟人家。一户是酿酒铺的东龟次郎,另一户是船舶营业店的东助治郎。龟次郎膝下有5个子女,三男二女,东史郎是作为第二个男孩降临到这个家庭的。
东史郎生于1912年(明治45年)4月27日。明治时代刚好是在这一年的7月30日结束的,而大正时代是在他出生3个月后开始,他的命运和青年时代的特殊经历,似乎从刚出生时就已经注定。
六年后,由于经营往来于丹后和佐贺之间的船舶营运业的助治郎家没有继承家业的男孩,所以就收养6岁的东史郎作为养子。他家拥有一艘“城岛丸”客船,通常驶往舞鹤及城崎方向。
1923年(大正13年)4月,家境富裕的东史郎离开家乡丹后半岛的间人,前往京都市区的名校—旧制京都府立第二中学就读。
东史郎就读于旧制中学时期,正值大正自由主义盛行的时代。后来作为历史作家活跃于文坛的海音寺潮五郎当时也在二中执教,东史郎就是在这种自由风潮的气氛中勤勉学习的。
海音寺潮五郎原名末富东作,是个汉文和东洋史老师,后来成为享誉日本的知名作家。东史郎对这位老师十分敬佩,曾说过:“海音寺潮五郎是我终身的良师。”受其影响,东史郎曾立志“做一位小说家或新闻记者,一直是他追求的目标和理想。”
正是这种热爱文学的孜孜追求,使他后来养成了敏锐的洞察力和笔锋犀利的写作能力。
东史郎就读京都市内立命馆大学预科一年级时,由于养父助治郎猝然去世,他不得不中途退学。那年是昭和6年(1931年),他19岁。这一年,正值日本挑起“九?一八”事变,侵占中国东北三省。
东史郎养父家庭为了经营兴业公司即全丹兴业,所以将他召唤回家继承祖业。当时,该兴业公司雇佣了将近10个职员,经营由游动艺人表演的小戏剧院。东史郎接手经营后得心应手,生意不错,直至1937年8月应征去中国战场为止。
1941年(昭和16年)6月,从中国战场退役还乡的东史郎与同乡姑娘久江结婚。当年他29岁,久江19岁。他们两家均住在间人。
1944年,(昭和19年)3月,东史郎再次接到征兵令,第二次开赴侵华的战场,九死一生,终于在日本战败投降后的1946年1月得以生还间人。
战后,东史郎的兴业公司经营电影产业,因生意兴隆,不断扩大规模,在丹后一共开了8家电影院,雇佣职员达50多人。据说东史郎夫妇拥有丹后半岛第一辆进口的美国小轿车,拉着电影片奔驰于各个电影院之间。当时他的事业可谓如日中天,是他经商几十年中最为鼎盛的时期。
东史郎共生有5个子女,4女1男。他为其中一个女儿起名“美芙子”,就是效仿女作家林芙美子的名字而来的,源于他对文学的情有独钟。
后来,由于日本电视的逐渐普及,电影产业的日渐衰落。于是,东史郎果断地放弃了电影事业,关闭了兴业公司。他购置了一批制造地方特产的丹后绉绸纺织机,开始经营商号为川助纺织公司的事业,其工厂兼住宅的木板房,连绵30多米长,在丹后形成较大的规模。后来,由于价格原因,他的4家工厂,一间间的倒闭。
于是,东史郎又转产于金属加工制造业相关的精密仪器,并为了市场的需要,第一次把公司总部设到离丹后半岛较远的名古屋市。
生意场上的大起大落,造就了东史郎精明的商业头脑和吃苦耐劳的性格,他是一个不轻言放弃和不服输的人。
在山内不紧不慢的叙述中,不知不觉,车已到达纲野火车小站,时针已指向上午11时30分。走出车站,一眼见到前来迎接我们的东史郎先生。
一阵寒喧后,东先生将我们引到一辆白色的丰田小轿车旁,执意让我们上车。他亲自驾车接我们回家。
车启动后,我与东先生并排坐在前面,一眼敝见88岁高龄的东先生,开车时手脚却非常麻利,车速也始终控制在60—70码之间。汽车穿梭在山洞与弯弯小道时,东先生镇定自若,车子开得稳稳当当。当我问及老人每周开车行驶多少公里时,他说:“这不一定。有时他的工厂忙,他开车帮着运货,每周开车1000公里以上,平时每周最少也在100公里以上。”
在一旁的山内插话说,东史郎现在仍然是三家公司的董事长,经营精密机床业务,总部设在名古屋市。他虽然年逾古稀,但仍然每月最少一次亲自驾车去公司总部,下订单或洽谈业务。从他的家乡丹后半岛到名古屋,单程路程大约200公里。由于当天要返回,来回要在路上花费10个小时。为此,他会把车开得飞快,车速有时达到100公里以上。
看来,喜爱参加劳动,是东史郎身体好的原因之一。
一直聚精会神开车的东史郎,突然对我说:“朱先生,你在南京一定很少见到大海吧?我领你去看看大海!”于是,车头一转,很快将我们带到了风景绮丽的大海边上。
海边的护提约有一米多高,很陡峭,人们上下全靠一个用角铁焊制的约60公分宽小梯子。东史郎走上前,踏着梯子,噔噔噔地下到沙滩里去。全没有一点老态龙钟的感觉。
这里的日本海湛蓝湛蓝,它不同于太平洋的青黑色,也异于我国黄海的浅黄色。眼前的海水平静祥和,海岸线独具特色,一片片白色沙滩点缀其中,格外引人注目。我想,要不是冬天时节,我一定跳下海里去,畅游一番,以不辜负眼前这片诱人的海水。
面对一望无际的蓝色大海,滚滚而来的海浪,静静的沙滩,老人捋了捋被海风撩起的白色长发告诉我:“夏天,我几乎天天来这里游泳30分钟,接受大海的恩赐,锻炼自己的身体。”看来,经常参加体质锻炼,是老人健康长寿的又一秘诀。
踏进东史郎家门,已是13时15分。好客的东史郎太太久江早已在家中迎候。
这是一幢开间约140平方米的日式平房,于1988年建造。满屋的墙上挂满了字画,其中好几幅是中国画,透出浓浓的文化氛围。
在客厅迎面正中间,摆着去年东先生捐赠《东史郎日记》原件及军旗、天皇颁发勋章等文物时,我馆回赠的一只仙鹤和长寿龟图案的红木雕塑,细心的主人还将这只木塑放在一只约30х60公分的黄色锦缎上,说明了对其的喜爱和珍重。旁边放着捐赠证书。一边还放着香港爱国实业家陈君实夫妇赠送的双面绣。还有加拿大北美见证会于1998年12月27日赠送的铜匾,上书“维护正义显公义,日月昭心照和平。”
刚坐定,久江夫人便端来了丰盛的午餐,其中最为拿手的是丹后半岛的特产——长爪海蟹。主人给每位客人上了一只用蜡烛作燃料的小火炉,将蟹壳倒扣过来作火锅,倒入日本清酒和菜沫,将蟹肉剥下放进去稍煮片刻便可食用。忙前忙后的久江夫人虽然年已80岁,但头发乌黑,不见一缕白发。她戴着一副金丝眼镜,脸上始终堆满了笑容。看得出,这是一位心地善良、勤劳又极有涵养的老人。
久江夫人对我致谢说:“今年,东史郎患早期膀胱癌住院手术后,你们纪念馆托人送来了鲜花和慰问信。出院后,又托人两次送来蜂王浆冻干粉和螺旋藻,东史郎服用后,身体恢复得很快很好,真得好好地感谢你们。”
东史郎接过夫人的话说,在我的几年诉讼过程中,南京人民、中国人民始终支持着我。我最难忘的,是你们纪念馆办的《东史郎日记案资料展》墙上挂着的那条“东史郎、南京人民支持你”的几个大字,给了我最大的动力。假如没有你们宝贵的支持,我不可能有那么大的决心和勇气和右翼势力斗争到底。东史郎边说边拿出一张早已为我准备好的硬纸板,上面写着:“(中国人)以德报怨对待日军俘虏,顿首再拜;我要将日军侵害的真相(澄清)、粉骨清白——88岁的东史郎致朱成山先生。”望着老人遒劲的墨迹,仿佛看到了东史郎对中国人民的感激之情和敢于为历史说真话的拳拳之心。
说话间,桌子上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原来是东史郎的三女儿和子打来的问候电话。眼前这部电话,曾给东史郎带来许多恐怖和麻烦。
为此事,我向东史郎核实,他肯定的点点头,告诉我,最早是从1987年7月6日,他在京都和平集会上讲出
南京大屠杀真相后,没想到当天晚上,播放这条消息的电视新闻还没有结束,东史郎家里的电话就像幽灵似的响个不停:
“喂!警告你不要冒犯为国捐躯的‘英灵’。为什么做出鞭打亡灵的蠢事?赶快以死谢罪!”一个女子在电话中厉声斥责东史郎。
“喂喂!我是‘赤报队’的。你这个出卖祖国的走狗,等着瞧吧!”一个男子往东史郎家里打来了恐怖电话。
从此开始,类似的恐吓电话骚扰不断。甚至到了深夜二、三点钟,东史郎家里的电话也会频繁响起。当拿起话筒时,对方却一声不吭。这种夜半三更地骚扰电话铃声,搅得东史郎夫妇神情恍惚,心力交瘁。
临行前,山内秘书长指着门外墙边的公路和一排低矮的冬青绿树说,两年前,东史郎先生从南京回来的当天,右翼势力们开着宣传车来骚扰,在公路上点火,离房子只有2米的距离。他们还往窗户里丢烟幕弹,弄得满屋子皆是烟雾,久久未能散去。但是,东史郎及其夫人始终没有向右翼势力妥协和让步。
告别久江夫人,坐上东史郎开的车,离开东史郎家,我们返回纲野火车站。不巧的是,火车出了故障,不知何时能修好。为了不误我们的行程,东史郎执意要再送一程,将我们送达30多公里外的“天の桥立”火车站。
天の桥立和宫岛、松岛并称为“日本三景”。东史郎指着车窗外如画般的风景对我说:“和平多美好啊!而战争会把最美好的东西也毁掉。你们再往前走一站,就是福知山。当年我们京都第十六师团二十联队,就是在福知山集结、受训,然后开赴中国战场参与侵略战争的。我们曾亲手破坏了中国许多美好的东西,包括中国人的家庭和生命。”
辞别东史郎后,我和山内、宗田一起,经过几番换乘车,终于在晚上7时40分赶到新大阪。
在新大阪火车站19楼的“北京饭店”内,东史郎的律师中北龙太郎、丹羽佳雄、空野佳弘,以及日本支援东史郎案实行委员会的部分成员早已聚集在这里,等待着我们的到来。他们听说我次日就要回国了,便相约在此,专门为我举行一次送行酒宴。
席间,宾主频频举杯,共同祝愿东史郎早日赢得胜诉。东史郎日记案的律师,三位在日本关西地区的名律师。在分析东史郎上诉案近况后,信心十足地说:“东史郎日记案一定能赢!”东史郎日记案首席律师中北龙太郎,这位身材高大、平时不苟言笑的名律师,此时也显得格外轻松。他说:“东史郎日记案能出现新的转机,全靠南京人民和中国人民的支持。因此,我们律师团要委托朱先生,向中国人民表示感谢!”
中北的话极富有感染力,赢得了大家经久不息的热烈的掌声,在大阪的夜空中传得很远很远……
是啊,正义必胜!有中日两国人民互相支持和共同努力,东史郎日记案最终一定会赢得胜利!
注释:①原名为《近访东史郎》,原载《人民论坛》2000年第2期,
本文有增删。
②原载《为300000冤魂呐喊——朱成山研究南京大屠杀文集(下)》,第141页。
③原载《为证言的证言——一个日本记者东史郎诉讼案实录》,世界知识出版社,2000年9月版,第34——3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