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优赶到凯旋大酒店“君子兰”包间的时候,谭振业、老庞和苏紫都已经在那里了。老庞和苏紫坐得很近,热火朝天地谈着老庞三岁的儿子淘淘:“筷子使不好,老觉得他妈手上那双比他的好用,不停地要求跟妈妈换。吃一次饭要换五六次筷子。乐死了。”
“家里有孩子真好,我在新泽西有个朋友的女儿,叫linda,你要看到一定会喜欢疯了!她长得像天使。我每周都去看她……”
“我来晚了!”陈优打着招呼走进来,苏紫忙停止了她的谈话,拉开自己旁边那个空着的椅子让他坐下。
“晚了整整一个钟头!”老庞夸张地喊,“你的轮胎是不是方的?”
“在实验室等离心结果。”陈优说着在苏紫肩上拍了一掌,“婚姻不幸啊,只好当了工作狂。”
“你还工作狂?”老庞撇撇嘴,“听说你都快成西门庆了。”
“什么西门庆啊!咱们自家祖上也不是没名人,”陈优笑道,“陈世美,你不会没听过吧?”
“就知道扯淡。也不关心关心苏紫,你看看你老婆,都没地方能再瘦了。”
“有,有。还有地方能瘦,我揭发。”陈优一边安顿好自己的包,一边举手。苏紫“啪”的一巴掌把他的手打下去:“我今天下午称的,比上周又轻了两斤。”
“那是因为你没化妆。”
苏紫拿起桌上一头镶铜的漂亮筷子要敲他脑袋,陈优一边躲闪一边说:“真是男人一有钱就变坏,女人一有钱就变凶!”
看着两人打打闹闹,老庞非常羡慕:“你们俩感情真好。我跟我老婆没孩子前也这样,就像两个大孩子。”又回头吩咐服务员说,“人到齐了,上菜吧。”又对苏紫说,“你也真是,回来几个月了,要不是我要求得强烈,还见不着你老佛面呢。在广州能有几个老同学不容易呀,我们几个要常聚聚才行。人家说啊,老婆乏味,情人太累,小姐太贵,没事开开同学会,拆散一对是一对。”老庞一边说一边为自己找的手机笑话大笑起来。
陈优朝他笑着说:“你咋呼什么呀。对苏紫有兴趣的可不是你。”
“你这次回来要长住了吧?”谭振业扭头问苏紫。
“看吧。我倒是希望早点回去。”苏紫说。
“父母、老公全都在国内,老公又有事业,愿意工作就工作,不工作也养得活,那边有什么牵着你呀?别回去了,”老庞说,“赶紧生一个,跟我儿子订个娃娃亲。你不知道,我家淘淘……”两人一说又说到小孩身上去了。
老庞心宽体胖,潮州人,相貌从出生到现在三十多年不变,只是型号一直在增长。大学的时候他还是个中号胖子,是班上所有人的活宝。说着一嘴超烂的普通话,被称为鸟语(除了骂人的那几句异常流利),本科毕业后就没继续读下去,分回广州一家化学研究所当副所长,过着一份报纸一杯茶的日子。圆圆的头,一张又白又胖的脸,不笑的时候像馒头,笑起来像花卷。男生们乐于有他做形象对比,都放心没空时让他陪自己的女友去逛街;女生将他作为伤心时的沙包、快乐时的调味品。如果有哪对情侣闹翻了,他就会喊着“两国相战不斩来使”奔波于男女宿舍楼两个火力战场。毕业纪念册上大家都称他为“我们永远的胖子”。陈优对他印象最深的就是那年元宵,他们几个提前到校的弄了一些鞭炮烟花躲到学校的围墙后面放。老庞一手拿着一个威力很猛的“二踢脚”,一手拿着烟头去点。炮仗冒出火星,这个家伙一急之下,把烟扔了出去,那个炮仗在手上炸开了。结果到校医院缝了五针,几个人全跟着受了处分。老庞的傻性也就是那一炮打响了名气。
“路上有没有塞?”谭振业无聊地找着话题。
“还好。”
“我来的时候正是高峰期,他妈的整条路堵得像个停车场,真恨不得把车扔了走过来。”谭振业说,“平时我都避免这个时候出门。车越来越多了,全世界都是那些不到两升的小蝌蚪。”
“听说深圳想向香港靠拢,在讨论将停车费涨到每月一千。”
“什么时候广州也实行就好了——私家车要成为穷人的消费品,中国的交通就完了。”
“你反正家里没人等。”陈优说。谭振业的老婆前几年就办移民去了加拿大,没半年就回来办离婚,现在在那边有了三个孩子,包括最初跟谭振业生的那个。当初为了争夺抚养权,打了两年官司,没少让老谭费脑筋,最后还是人财两空赔上自己的亲骨肉。这之后老谭就开始视婚姻为洪水猛兽,因为他觉得如果除去钱的因素,他在女人市场上魅力值是零。陈优常取笑说,谭振业对女人板着的那张脸,就像商场上“高档商品,请勿触摸”的警示语。
“下午那个会议纪要,你还是先别发下去。”
“为什么?”谭振业本来端起了汤,又放回桌上。
“我们干脆就同意了肖文静,告诉她说下边的业务员全找上来了,顶不住,所以同意给个别人一些特殊照顾。”
“下午也是你的主意。怎么风头转得这么快?”谭振业皱着眉头。
“你想,我们净利润10%提成的方案都出来了,她又不是没份,还在拼命为那些人争利益,这中间没鬼才怪!”陈优笑了笑,“什么老部下?感情?不能换成钱的东西有个屁用。老谭你还信同事间的感情啊?咱们俩那天可是一块去参加马廷睿的遗体告别的。老马生前对那些人不薄吧?他死了,直挺挺地躺在棺材里,外面一堆人笑成一团,只因为其中一个把黑纱戴反了!我将来死了,遗嘱中一定要加一条,不要同事参加葬礼——”
“你死了我才不去。”
“你又多心了。我们的关系哪能用同事两个字简单概括?这么些年,风风雨雨,我们可是绑在一起的。”陈优朝谭振业笑着。
谭振业看了看他,开始撕手上的餐巾纸。
第一份菜上来是海参。陈优拿起刀切了一份,放到苏紫面前,继续着刚才的话题:“你就同意她照顾一部分人,给到5%的提成。给十个名额,让她从她那些老部下里挑。然后把内审、财务全派下去,分成十个组,重点查这十个地区的账!”
“你们两个在说什么呀?”老庞接过陈优接着替他切的那块海参,叉了一大块放到嘴里,“什么财务,查账?”
“在谈公司的事。”谭振业回答。
“两个阴谋家又在谈钱,”老庞说,“除了钱你们就不会谈别的?”
“幸亏你来了,要不我才不想跟他们吃饭呢。”苏紫说,“陈优天天在家打不完的电话,也全是项目啊,资金啊,快烦死了。”
“不止这些。”陈优冲自己的老婆笑着,“还有一半躲起来打的,是女人。”
苏紫不理他。
“当然要谈钱,”谭振业说,“世上的一切都是为了钱。所有的故事都能将原因归结到钱。”
“那是你们臭男人的观点。”苏紫一边小心翼翼地用勺子搅着自己碗里的汤,一边说,“感情能用钱计算吗?亲情能用钱衡量吗?生命能用钱买到吗?”
“老谭说得没错,一切都是钱。”陈优反驳她,“就连男人对自己女人贞操的要求,最初也是因为经济——哪个男人想把自己的财产传给别人的儿子?母系社会与父系社会过渡的时候,因为群婚与杂交仍在延续,许多男人成婚后都会‘杀首子’,怕老婆或妾第一个生的是婚前别人播下的种子。”
“这两个煞风景的人!”老庞将鲍鱼转到苏紫面前,“苏紫啊,你枉为校花,真是嫁人不淑,这两个家伙原来都是被誉为我们班最坏的人,虽然坏的形式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