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上帝派出的最后一只船-惹火

理发店。

唐沁甜身上披着白色的围布,端坐镜前。涂了染发剂的头发,用毛巾厚厚地包着。张天籁拿本杂志坐在旁边,头发也刚洗过吹过,直直地披在肩上,不耐烦地回头问理发师:“她那个头发还要等多久嘛?”

“至少还要四十分钟。上色的时候短了效果就不好了。”

“四十分钟!”张天籁长吁了一口气,又问,“能不能给我把发梢修一修呀?”

那个满头五颜六色、染得像个鹦鹉的理发师一下子来了劲,因为张天籁的头发又直又粗,关键是还非常黑,早让他不顺眼了,走上前来撩起她的一绺头发:“要不你也染一染吧?我替你挑个适合你皮肤的好颜色!做这行这么多年了,现在我见到黑头发都不习惯了!而且这么黑,不染掉它我会觉得自己失职啊!”

“别指望做我的生意了,”天籁说,“染成你那个德行,我妈一定以为我改行做鸡了。”

坐在一旁的唐沁甜一听这话,笑得头上的毛巾都散了。理发师忙帮她重新包好,警告她不要乱动,又加了几个夹子固定好。

“怎么突然想起要染头发?”

“无聊呗,”唐沁甜说,“没其他东西可折腾了。”

张天籁从镜子里很认真地看着她说:“又在痛下决心吧。这是第几次了?像个戒烟的人似的。”

“什么第几次,”唐沁甜嘴硬,“我以前染过头发吗?”

“以前不是染,是剪。”张天籁嘲弄地说,“女人真无聊,要宣告感情结束,剪几根不疼不痒的头发干什么?有种你剁根手指头下来,我才真信你痛下决心了。”

“姓张的,站在黄鹤楼上看翻船,”唐沁甜不高兴地说,“有你这样做朋友的吗?”

张天籁张了张嘴巴要说话,刚才那个鹦鹉拿着梳子和剪刀走了过来:“这位小姐,刚你说要修头发是不是?”

“是是,”张天籁点着头,比画着,“替我剪掉这么长,发梢不要留得太齐。”一边对唐沁甜说,“我又发现了一个好酒吧,在华侨新村那边,不算太吵,音响效果也好,等下去喝几杯怎么样?我请客。”

“我不想喝酒。”

“哦,想立牌坊啦?”

“死人。”唐沁甜顺手抓过一本杂志往天籁身上打了一下,“我只是不想喝酒了。头天吐的还得第二天自己收拾,何必呢。”

“不过你那德行,不喝也罢。”张天籁没趣地说,“我只是想跟你聊聊。也好,等下染完头发,我去你家睡。”

其实,她们交情就是从喝酒开始的。唐沁甜醉酒的模样,张天籁早就领教过了。

刚相识时,张天籁对唐沁甜的印象很是一般,觉得她就是那种细细长长的office女孩,跟怕死一样怕胖,脾气温和得有些没情趣没主见。当时,唐沁甜要为公司订做一批展销会上用的礼品,正好遇到天籁来推销。唐沁甜没有过多挑剔,选了一款男式皮包,就交了预付金。数额不大,可是因为礼品比较受欢迎,后来大半年的时间里,又陆陆续续加订了几批,天籁就请她吃饭。

当天唐沁甜是跟办公室的其他几个同事一块来的,跟天籁一块的还有帮她送货的司机,人大概有六七个,一上桌沁甜就开始疯狂地敬酒,祝这个身体健康那个早日发财,基本上是抢着喝了两圈。还一个劲拉坐在她旁边的李遇柳干杯,“喝呀,干掉呀!我看你喝得一点不像个男人!”李遇柳觉出了她的反常,对她的豪爽大为反感:“这里就你像个男人!”唐沁甜嘿嘿笑着,也不生气,又大灌了几杯,跑去厕所。

虽然并不喜欢照料人,但因为桌上其他人全是男的,对方又是自己的老主顾,天籁还是跟了进去。果然,唐沁甜趴在洗手间的水龙头上哭。那是一个小饭店,只有那么一个洗手池子,其他几个去洗手的女顾客也不好打扰她,看了几眼就走了。张天籁过去拍她的背说:“唐小姐,你怎么了?”

有人理睬了,唐沁甜哭得更起劲了。天籁扶着她的肩说:“发生什么事了?别人要洗手呢!咱们到外面去说吧。”唐沁甜经她一扳,像被抽去筋骨一样,瘫了下去。天籁吓了一跳,忙使劲撑住她的身子。

唐沁甜捂住小腹,疼痛地哭着,然后干脆躺到了地板上。

那一刻张天籁瞪圆眼睛惊诧得不会说话了。那个不上档次的小饭店,洗手间肮脏潮湿,因为漏水,地上铺着油腻腻的绿色塑料滤网。她从来想不到一个时尚漂亮的女孩会因为伤心躺上去,白色的长裤一大块一大块地沾满污渍,一边捂着眼睛痛哭一边反反复复地重复一句:“他对我太差了,他对我太差了。”

一米五的双人床上,横一个竖一个分别躺着的唐沁甜和张天籁,两张脸都被鬼脸一样的面膜纸糊着。

“他妈的搞什么定额税率,老娘上个月一笔业务没做还交了四百。交钱的时候才感到自己是个有公司的人,跑去税务局哭了一场。”天籁一边说话,一边小心翼翼地把眼睛部位的面膜纸揩平。

“你以为你十八、二十二?动不动哭一场很可爱呀?”

“唉。活着真累。”

“什么都累,”唐沁甜说话只动嘴不动脸,音调都有些走了,“天天护肤化妆保养,不也累?予非说我一早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坐在镜子前,往脸上抹个五十元。”

“真的要乱剑斩情丝,准备结婚?”张天籁伸出手去,把沁甜刚刚染过的长发拉了一绺到自己眼前仔细瞧着一边问,面膜纸遮住脸,看不出她的神情,可言语里仍透着不相信。

“是的,结婚。”沁甜说,“就是想着婚礼时长发比较好看,所以没剪。”

“我想了几天,觉得你是应该嫁给夏予非。”张天籁指指满屋的毛公仔、卡通相架等花花绿绿的装饰品说,“你看,你把一个大男人的房子弄成什么样了!我记得第一次来的时候,这房里只有一张床、一个电脑桌。”又指指唐沁甜的身上,“还穿着他买的名牌睡衣,用他送的香水……”

“又来说教了,我这不是才跟你说要结婚吗?”

“不止结婚,”张天籁接着说,“你应该去深圳,离开陈优,离开广州。不要整天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你才人不人鬼不鬼呢。”

“你完全可以拥有另一种生活的,沁甜,其实我知道你心里很明白。”天籁说。她性急,嫌面膜纸敷在脸上碍事,干脆把鼻子以下那部分给揭了起来,“你看你现在,陈优几天不理你,你就万念俱灰,行尸走肉,赌誓发愿要忘了他;可是明天,只要他一个短消息,你马上就像吃了药一样,所有的伤痛全忘了……”

唐沁甜死鱼一样笔挺地躺着,不说话。

“你自己也说过,在予非以前,你也有过好几个男友,也不是没有对你真心的,可结果呢?全都因为你的心不在焉给挥霍掉了!是啊,你只在乎陈优,可是,他对你呢?他不想理你就不理你!除了伤害,他给过你什么?你后悔的日子在后面呢!”

“谁说的?谁说除了伤害他什么都没给我?”唐沁甜将面膜纸一撕,坐了起来,“再说,自己脚上的泡是自己走的,我后悔是我的事。”

“你看,我才说两句他的坏话,你就激动成这样!”张天籁不屑地说,“有没有听过那个基督徒求救的故事啊?水齐脚时,有小船来救他,他不理;水到腰时,有大船来救他,他不理;水到脖子时,直升机来救他,他还不理,坚信上帝会亲自来……”

“跟我说这么老土的故事干什么?”

“沁甜,我是说,”张天籁也在她对面坐了下来,“也许夏予非,是上帝为你派出的最后一只船了。”

“胡扯。”唐沁甜避过她的目光,走到梳妆台镜子前,对着自己的脸看了半天,然后拿起一瓶vc,倒了几颗到手心里,“你就不能说点别的?”张天籁说的全都是实话,也全都不中听。是的,我唐沁甜是在诚惶诚恐,我是怕他再不理我,怕每一次约会是最后一次,可是,我是幸福的!至少我瞥见过幸福,并且抓到手里感觉过,感动过!不会像你张天籁,成天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以为这种愿意为一个人生生死死的爱情只有电视上才有!

“你天天都吃这玩意儿?”天籁看唐沁甜半天不说话,知道这家伙又生气了,忙主动找话题。

“你要不要也来几片?”

“拿过来。”张天籁继续在沙发上躺了下去,“真能延缓皮肤衰老?管用不?”

“谁知道呢,以前跟杜蔻住一块的时候,看她天天ve、vc大把地吃,而且只吃这个牌子的。”唐沁甜走上前几步,将瓶子递到张天籁手上,“起码能起到心理安慰作用吧。”

张天籁接过瓶子,嘴巴以上部分还敷着面膜纸,百无聊赖地对着瓶子上的标签念着:“……成人每日三次,每次三片,”忽然做可爱状,“小甜甜,我也是成人吗?我也需要吃三片?”

“你应该吃六片。”唐沁甜无情地说。

“你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