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八上班,涧溪发现田慧办公室的门大开着,她来不及放下包就过去了。田慧在搞卫生,地上、窗台上一层灰,刚擦过的桌子上水迹还未退去。涧溪说老处长,给你拜个晚年。田慧连忙放下手中的抹布伸过手来,涧溪看着那干瘪和凸起静脉血管的手,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那手背上的血管犹如一条条蠕动的蓝色蚯蚓,她实在没有握手的勇气,她说我先放下包,转身回到自己办公室。�
涧溪想自己本没想占他的位置,可人家已经开始严防死守了。她脱下大衣,拿着墩布向水房走去,等冲完墩布回办公室时,心情异常沉重起来,田慧那双手,田慧那明显染过的黑发和发根处昂扬冒出的白色黄色像个搅拌机,轰隆隆地让涧溪的心无法安静下来,而且把涧溪尘封在心底的东西又翻搅出来了,它催促涧溪去关掉那搅拌机的开关。她不由自主地提着墩布去了田慧的办公室。涧溪觉得老头子确实怪可怜的,可心里冒出一句压也压不住的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涧溪想他可怜吗?他可恨吗?可他自己一无所知。同情他也好,为自己挣名声也好,还是帮帮他吧,自己实在不忍心看一个大病初愈的人在那里佝偻着腰干活。田慧激动地说我来,我来。涧溪不再说话,而是快速地拖着地,这时处里的同志们陆续都来了,见田慧关闭很久的门大敞着,大家都纷纷抱着拳说过年好,过年好,过来问候。田慧就一一回复,好,好。涧溪对每个人都是微笑,开玩笑说我腾不开手,不好意思,就不握手了。�
等涧溪回到自己房间时,老刘说:“田处长不要命了,真是老糊涂了。”�
“老同志的积极性要保护,尤其是大病初愈。”涧溪意味深长地说完,自己心里蛮不是滋味,她想自己还是不希望田慧来上班的。�
上班第一天,大家都很兴奋和新鲜,互相串串门,熟不熟的都去看望一下。涧溪原本是想带全处去走一圈的,可现在田慧来了,自己就不好伸头,就坐在办公室和老刘一边聊天,一边等着接待前来串门的人,空闲时脑子里不自觉地猜想着田慧那边的情形。田慧休息了近一年,一定很新鲜吧。“没事了,多亏发现得早,手术很成功,谢谢关心。”一个话题不知要和不同的人重复多少遍,又想何苦非今天来呢?田慧的门始终大开着,楼道里就没有安静下来。涧溪隐隐有一种感觉,开局就这么乱,应当不是个好现象。�
下午,涧溪想应当去高澎湃和何申那儿看看。他想田慧上午一直忙于迎来送往,应该很累了,下午不会来了吧。正要出门时,田慧却端着水杯进来了,他说咱们处开个会吧,研究研究今年的工作,你通知他们一下。涧溪问是在你办公室还是在我们办公室?田慧说都到我办公室吧,说完就又端着杯子回去了。涧溪想大家下午不一定能准点来,就到其他两间办公室去看了看,果然小张他们办公室没人,涧溪就赶快回来给他们打传呼,让他们回来开会。�
下午的会也没什么实质内容,大家先是瞎扯了一通,后来田慧说今年的工作要上新台阶,大家不要老沉浸在年味里,要拿出只争朝夕的精神,对自己的工作过过脑子,下周一每人要拿出文字材料。涧溪没发表任何意见,田慧也没有征求她的意见。涧溪见一时半时也散不了,一是觉得下午的会实在是多此一举,二来惦记着去高澎湃那里看看,就说大过年的,上班第一天,就早点散了吧。大家也说别的处早没人了,田处别让我们只争朝夕了。田慧很不高兴地挥挥手说那就散了吧。�
涧溪就去了高澎湃办公室,涧溪见高澎湃正收拾东西要走。高澎湃说:“章处长也不来拜个年,忙呀。”�
涧溪知道高澎湃是和自己开玩笑,不知是高澎湃现在变得和蔼多了,还是自己和高澎湃之间距离近了,感觉到高澎湃不像过去那么威严了。涧溪笑了笑说:“我哪有领导忙,早想过来了,可又怕影响领导工作。”�
高澎湃露出难得的笑容:“呦,你也会讲这种话了?”�
涧溪的脸腾地一下红起来。�
高澎湃好像是注意到这一细节,他赶紧转变话题:“你们处的田处长上班了?”�
“是,上午来的,他刚来下午就召集我们开会,说是要研究今年工作。”�
“这个老田,真是个官迷,准是又听到什么风声了,上午他来我这报到,我正忙着,也没顾上和他多说,他的病没事了吧?”�
“他自己说没事了,十年、二十年都不会犯。”�
高澎湃皱了一下眉头说:“这还真麻烦了。”�
涧溪不知高澎湃指的麻烦是什么,自己也不便问。正在这时高澎湃又问:“你有什么想法?”�
涧溪苦笑了一下:“配合他好好工作呗,一个老同志,怪可怜的。”�
高澎湃疑惑地看着涧溪:“你不知道改革的事情?”�
涧溪茫然地摇摇头:“什么改革?不知道。”�
高澎湃说:“总省行要求精简处室,具体方案年前就出来了。我们目前的二十一个处室要简化为十六个,他老田是舍命不舍位置。”又问了一遍,“你有什么想法?”�
涧溪想了想说:“我没有想法,怎么安排都无所谓,不过我还是不愿因为我伤害老田,实在不行,我就当科员。”�
高澎湃点点头:“我知道了。”�
涧溪见高澎湃在看表,知道他有事,自己不便久留,就告辞出来了。�
回到办公室涧溪的心情郁闷起来,想自己还傻傻的在办公室想田慧和自己一样等着别人上门拜年,谁知田慧自己早偷偷去了。现在田慧知道要机构改革拼了老命回来上班了,自己也许就没位置了,刚才在高澎湃那自己还装作不在乎,其实自己心里想想还是挺在乎的。这时田慧推门进来说:“小章,还没走呢,到点了,早点回去吧。”涧溪听了心里更是不痛快,这一年别人都叫她章处长,田慧喊自己小章听着还真不舒服。�
果然没几天,大家就开始议论机构合并的事。小丁担忧地说:“本来你是正职板上钉钉了,现在老田来了,再加上合并,就多出好几个处长,行长们怎么协调呀。”�
涧溪也一直想这个问题,拨拉拨拉哪个都比自己资格老,自己确实很危险。逸达知道后说:“你太多虑了,你也有实力呀,比如年轻,有学历,一年来业务开展得不错,还有高行长的支持,百分之百没问题。”�
涧溪说:“可我和高行长说过我不愿和老田争。”�
逸达笑了笑:“那就更没问题了,你无意中又给自己争取了,不争就是争么。”�
涧溪想逸达的话也有道理,但自己的心还是平静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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涧溪做过许多设想,惟独没有想到她和欧阳又走到了一起。信息处和调统处合并为管理信息处,调统处的处长任正职,田慧和原来调统的副处长任副职,不同的是田慧的副职后面有括号,正科级。计划处改名为资金营运处,当然职能也有了变化,只是没有明确正职,欧阳和涧溪都是副职,欧阳的提职时间早涧溪多半年,欧阳的名字排在前面。由于这次机构改革涉及的人员多,行里把大家召集到大会议室,进行了集体宣布,集体谈话。宣布完后,欧阳就主动到涧溪的办公室,高兴地说:“我们真是有缘呀,我们俩绑在一起干,一定让他们羡慕死。”�
涧溪知道木已成舟,也只能服从工作需要了,也就装作很高兴的样子。欧阳一副正职派头,为涧溪安排办公室,又张罗任晓帮忙搬过去,但涧溪发现任晓很不情愿,磨磨蹭蹭地半天不动,还是小张和老刘他们帮忙抬了桌椅。�
涧溪感觉到资金处后最大的好处是自己一个办公室了,最大的坏处也是自己一个办公室。资金处有六个人,两个处长,四个兵,四间房。欧阳搬到老处长原来房间,涧溪搬进欧阳房间,任晓和小朱两个男同志一个房间,麦佳和苏珊两个女同志一个房间。涧溪想欧阳和自己都是副职,但毕竟现在到了人家的一亩三分地,自己一个人过来,单枪匹马的以后处处小心,没什么原则问题就听她的得了。�
随着机构改革,行长们也进行了分工,让涧溪更加郁闷的是张若凡主管信贷管理处和资金营运处。涧溪那天看到通知时自己心里一惊,绝对比知道和欧阳搭档更郁闷,暗自惊叹:“我的苍天呀,是他像个影子跟着我,还是我像个影子跟着他。”�
刚开始,涧溪对资金处工作还不是太熟悉,想尽快进入情况,可欧阳总是说:“不着急,慢慢来。”涧溪发现欧阳和过去在内控办一样,什么工作也不给自己安排,只是过去在内控办总沉着脸,现在却有空就和自己聊聊,给人一种很亲切的感觉。资金处一项重要的工作是维护和争揽对公存款,和存款大户打交道。欧阳一般不在行里,而是经常和小朱开着车出去。行里为了工作方便早在两年前就给资金处配了辆捷达,小朱既是司机又是外勤。处里除了苏珊外都是外勤,每人都有承包的客户,所以每天报到后大家就拿着包出去了,只有涧溪和苏珊在家里守摊,有时参加一下行里临时的小会或处理一下杂事,有时涧溪一个人在办公室呆一天,没有人过来,她也不好问别人去了哪里,自己就像被欧阳装在套子里一样。�
只是小丁像自己说的一如既往在涧溪身上投资,她总给涧溪鼓励:“你这种状态不会长久,只是必要的经历,行长有意识让你到重要处室。银行的三大业务资产、负债、中间业务你都干干,对自己是有好处的,何况你的业务才能在信息处已经得到认可,小张老刘他们对你评价很高呢,是你让咱们处中间业务有了起色,对了前几天田处还去省行会上做了经验介绍,其实还不都是你干的?”�
涧溪说:“成绩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结果,不过那段日子确实很开心,尽管忙了点,你看我现在整天坐着,她业务把的那么严,我插不上手,时间一久,还不荒废了。”�
小丁不屑地说:“她再能干,也不能做完所有的工作,总会有机会的,你慢慢等就是了,关键在阅历、能力。”�
涧溪发现自己现在越来越心平气和了,不再像过去内控办时急着找工作做,甚至有时看到中午喝多了脸色蜡黄的欧阳,表情依然平稳,犹如山涧的一股溪流能从容而舒缓地静静流淌着,尽管内心早就将这些溪流汇入江河融入大海,随风掀起巨大波澜。那天下午,欧阳又出去了,中山支行的李明行长来电话说晚上请电信局的财务处长吃饭,邀请她和欧阳一同去。涧溪就通知了欧阳。涧溪想今天总不会甩了我吧,就自己修饰了一番,想着第一次见客户,要留下好印象吧,可自己一直等到快下班了欧阳才回来。欧阳来到涧溪的办公室用一种不在意的口气淡淡地问:“晚上你去吗?”�
涧溪也用不在意的口气回答:“随便,你说吧。”�
后来涧溪一直认为自己那天犯了一个致命性的错误,她当时应当说“去”,可她偏偏说了“随便,你说吧”,就这样简单地错失了自己的机会。欧阳以一副关心的口吻很自然地把涧溪又甩了:“我说你别去了,还是回家吧,喝酒也不是什么好事,我一个人受罪就行了。”�
涧溪当时鼻子差点没被气歪,话说到这个份上,自己还能再厚着脸皮去吗?第二天,李明行长打来电话埋怨道:“处长老妹,你真不给哥哥面子,请都请不到。”涧溪听了也只能一笑了之,她想她要抓住一切机会,可机会对她是那么的吝惜,若凡工作直接找欧阳,支行也习惯找欧阳了,自己甚至连个替补的机会都没有。�
这天,欧阳又出去了,涧溪也习惯她每天带小朱或麦娜出去,照例拿来资金营运专业的书或有关文件学习。办公室通知开紧急会,涧溪就去了。会上高澎湃很不高兴,给大家读了《金城日报》上的一则新闻,大意是财政体制改革拉开序幕,B行取得了省财政十几家一级预算单位的代发工资资格。高澎湃讲:“耻辱哇,同志们,我们天天喊扩大市场份额,可连在我行开户的单位也要让他行代发工资了……”�
会上大家都很严肃,涧溪注意到何主任看了自己一眼,她也不好问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她知道代发工资和参与财政体制改革和她们处有关系,那么自然是高澎湃对自己处的工作不满意了,可自己又没有办法解释,你能说他们没人搭理我,我自己被晾到一边吗?�
会后,若凡把欧阳和涧溪叫过去,要求她们派专人和个人金融处也就是原来的储蓄处还有科技处组成公关小分队,密切关注和争揽省财政改革中的银行开户和代发工资业务,必须要争到此项业务。若凡问:“你们谁负责此项工作?”�
欧阳说:“我正和电力局谈电费归集问题,看是否由章处负责此项工作?”�
涧溪没有表态,她知道欧阳的性格,想欧阳推出去的一定不是好活,弄不好就陷进去了,若凡但凡顾及点往日的友谊也会提出疑义的。可若凡没有,他对涧溪说:“那你就牵头,一定要做好此项工作,不能有半点纰漏,省行和高行长都高度关注此项工作的进展呢。”�
从若凡办公室出来,欧阳说:“先找个金、科技开个协调会吧,通报一下情况。”涧溪说:“情况大家都知道了,现在的问题是如何与省财政国库处取得联系,摸清情况。”欧阳说:“省财政预算外资金户在中山支行,但我们平时都是和预算处打交道,和国库处还真是不认识,要不让中山支行的通过预算处引荐一下?”涧溪心里的火气很大,但又不好发作,就说:“不用了,我们自己想办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