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软着陆》十六-女行长

若凡一下国际航班,就给高澎湃行长打了电话,向他报到,谁知碰了个软钉子。高澎湃的声音冷冰冰的,没有了往日的热情,若凡已感觉到自己和高澎湃之间由于信贷定位问题多多少少产生了一些误解,在德国时曾想和高澎湃通个电话,由于每天日程安排很紧,长途电话又贵,再加上有些事情在电话里一句话两句话也说不清楚,于是一来二去就把通话的事情搁置下来。�

若凡也曾有过和左惜才好好汇报的念头,因为有些政策他确实难以把握,可最后还是把这个念头取消了。如果说工作,他自己也没有把握是对是错,弄不好让左惜才和高澎湃都不满意;如果说自己和高澎湃的隔膜,恐怕得不到左惜才的理解,反而要挨一顿训。他太了解这位老领导了,他最讨厌别人说一些和工作无关的事情,尤其是摆不上桌面的猜忌。�

若凡就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他知道到了这个层次上,大家都不会把事情写在脸上。培训班上有总行的领导,有其他地市行的行长,自己并不是天天跟左惜才在一起,即便在一起时,左惜才也不是只谈工作,大家出趟国不容易,谁也不愿自找麻烦。只是在返程的头一天,左惜才把他叫去,让他详细汇报一下金城行几个重点项目贷款情况。因为自己不是主管行长,若凡只能尽量把审贷会的意见如实汇报,关于自己的担心和看法,若凡没有提一个字,他怕因为自己的汇报而影响到金城行的发展,从而影响与班子的团结。左惜才听完,沉吟了片刻,问:“你是老信贷,你有什么看法?”�

若凡最怕的就是这个问题,左惜才问自己就说明大老板对天达的贷款也有看法,至少是有些担心,问题是自己在没有弄清楚大老板的意图前表态好吗?高澎湃是坚决赞成的,他一再强调改制后银行和企业不仅仅是“输血”和“受血”的关系,而是“移植造血

干细胞”促使企业机能恢复的战略合作伙伴关系。若凡想现在自己说不同意见会不会让人误解呢?他把自己的看法藏在心底说:“我还是比较同意审贷会的决策。”�

左惜才不满意地瞪了若凡一眼:“你也开始耍滑头了。”若凡露出一脸无辜的样子。�

谈话后,若凡自己反复掂量,觉得金城是自己仕途的起点,不能有半点闪失,包括和班子的团结,尤其是和高澎湃的团结。他为高澎湃买了深海鱼油,本想趁周日去高澎湃家看看,沟通一下,可高澎湃说不在。周日他想了想还是应该去一趟高澎湃家里,可电话一直是关机。他又打何申手机,也是关机。若凡就直接拨通了何申家的电话,电话是何申的夫人接的。何申的夫人刚开始还很傲慢,说不知道去哪里了,当若凡报出自己的名字后,何夫人一下三百六十度的大转变热情得不得了,若凡问的说了,若凡没问的也说了。何夫人说:“他好像是跟高行长去五台山了,好像还有他们处的一个女同志,听老何说她前几天和高行长出过差。”�

若凡说:“我知道了,嫂子,谢谢你。”�

何夫人好像又想起什么,她让若凡千万别告诉别人,何主任走时嘱咐她别在外面乱讲。若凡想高澎湃和涧溪这是唱的哪一出,好好地去那里干什么?尤其是涧溪整天瞎掺和,越来越让人费解了。�

周日晚上刚看完新闻联播,若凡就接到左惜才的电话,让他去他家一趟,老行长的口气很严厉,让若凡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若凡想明天才正式上班,晚上也就没有通知司机,自己就急匆匆打的去了左惜才家。�

到了左惜才家,左家阿姨说这老头子回来后就不知道休息一下,人家年轻人还要倒时差呢。又说他吃完饭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整天拉着个脸。你们不在这段时间里,没听说行里有啥大事呀。若凡跟左家阿姨很熟悉的,若凡也不好直接去书房,就在

客厅里和左家阿姨说了几句。左惜才应该是听见了外面的动静,他拉开书房的门,严厉地站在门口:“若凡,你是越来越学会处事了,你们金城行要捅个大窟窿,你不会不知道吧?还有闲心聊天。”�

左家阿姨冲他说:“你喊什么,人家若凡还不是和你一样刚回来。”�

左惜才像吃了火药:“你快进屋去,别在这里瞎掺和。”左家阿姨冲若凡笑笑说:“这老头子,我才不愿理你呢。”边说边走进厨房去了。若凡跟着左惜才去了书房。他们刚刚坐下,门铃响了,来的是高澎湃。左阿姨把高澎湃引到书房。�

从高澎湃进到书房的刹那,若凡就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这严重会让高澎湃对自己的误解进一步加深,尽管他不知道左惜才所指捅窟窿是何事,只有案件和贷款问题才会引起左惜才这样连休息都不顾。若凡心里的直觉是贷款,而且和天达集团有关。�

高澎湃对若凡的出现很吃惊,他不满地说:“若凡也在。”旋即换了一种关心的口吻说:“老领导,你也不倒倒时差,阿姨对我们该有意见了。”�

左惜才鼻子里哼了一声,用审视的目光看了一眼自己的两个宝贝:“信贷处把你们给天达集团贷款2个亿当成功绩给我汇报,我让他们把详细资料给我看了,我发现你们在政策的把握上,尤其是在信用等级的评定上太情绪化了,一个有遗留问题的企业定性评分居然是满分。”�

高澎湃忙说:“老领导,你听我解释。”�

左惜才打断他的话:“我一会儿给你时间。即便是等级评了,授信给了,也不能不到一个月连续放款2.3个亿;即便是朝阳企业也要循序渐进。你们俩都是老信贷出身,我给你们授权是让你们放开手脚,提高效率不假,可你们也不能滥用权力,好大喜功,一旦产品出现销售风险,贷款能收回吗?让你们在进入时考虑到退出问题,这些都是耳旁风呀。”�

若凡明白左惜才为什么生这么大气了,左惜才对信贷政策的把握一贯是和总行风险偏好一致,他多次说总行养那么多研究生、博士生干什么,不就是做市场预测和研究的吗?总行的政策偏好交通、电力等基础设施,当然对天达集团这样的企业并不是封死,而是要落实抵押和担保问题。同时若凡也吃了一惊,走之前的审贷会上只是通过了天达集团3000万流动资金贷款,而且要求尽快落实土地抵押,没想到短短半月,又放出去2亿,别说大老板,自己也觉得实在欠妥。他有点后悔在德国没有及时亮明自己的观点。�

高澎湃解释道:“天达集团的先期3000万已落实了土地抵押,这次是市政府扶持项目,马上就到麦收,他们的收割机已通过各项测验,是目前国内最先进的,市场潜力和前景很好。如果我们不进入,其他行还都盯着放贷款呢,在我们之前B行就放了5000万。”�

左惜才说:“这就是我最担心的,刚刚重组后的企业短期快速上两个新品,融资近3个亿,抛开那些资金周转率、资产负债率等各项指标,就单纯从感性上分析你们不觉得有风险吗?”�

高澎湃从容地回答:“风险总会有的,但我也馋呀,眼睁睁看着别人吃肥肉也不甘心呀。我们已派专人对其资金变化和生产情况实时监测,其销售回款全部到我行。一旦发现有风险苗头,就及时扣收。”�

左惜才望着眼前这两个得意门生,气归气,然而款已放出去了,现在收回也是不可能的,亡羊补牢能做的是督促他们不再进一步加大投入,适当收缩贷款。他说:“我提两点意见,一是密切关注企业动向,要求企业撤销他行账户,一旦销售款回行,就督促其还款;二是不要再加大投入,冻结剩余2000万授信。我最讨厌企业以他行为幌子,别人敢进入,我们不反对,他还掉我行贷款基本户才可以销户。”�

高澎湃爽快地答应:“是,我们一定按老领导的指示,回去认真研究落实。”然后又笑着说,“我老家有点事,手机信号不好,我以为老领导回来要休息呢,没想到一回来就为我们操劳。”�

左惜才的气好像消了许多,他说:“我提议给你们授权,当时就有不同声音。我考虑到你们都是省行信贷处出去的。适当授权,减少业务程序,争取赢得客户和市场的宝贵时间。前几天,其他分行的还找我,也要授权,支行、市行、省行逐级上报这种‘之’字形的业务程序周期较长,但在风险控制上不见的多有效。人家说了,省行和金城行一个城东,一个城西,批起来方便,却给授权,人家就要跑上百里,说我有偏心哩。你们却会用足政策,一下放出去2个多亿,连个屁也不放。我警告你们不要一味追求业绩,好大喜功,安全是最大的效益。”�

两个人连连点头说:“是,是,我们下回注意。”�

左惜才敲了敲桌子:“没有下回,这次就要将风险控制程序提前,让风险部门直接介入。对了回头让若凡给你说说,我们在德国感受颇深呀,西方商业银行的中间业务收入占总收入的80%以上,而我们的中间业务收入占总收入的不到3%。传统的利差收入固然一个时期仍对我们收入起绝对贡献作用,但带来的负面效应,大批呆死坏账也让我们难以痛快地发展。如果不改变经营理念只能喘息着等死呀。我们要及时转变观念,学学西方商业银行先进的做法,改变我们的收入结构。”�

若凡一直没有插上话,也不知应该说什么,现在真有点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的感觉。�

高澎湃说:“您永远高瞻远瞩,走到我们前面,有您在前面举着大旗指引我们,是我们的福分呀。”�

左惜才这才露出一丝笑容:“你们到了金城行,马屁都学会拍了,自己要注意呀。你们就别给我说好听的了,我也要倒时差了,你们自己回去好好做好工作,把自己的屁股揩干净,别让我为你们揩屁股就行了。再说我老了,也为你们擦不了几天了,你们还是好自为之吧。”�

若凡和高澎湃一同从左惜才家出来,高澎湃出门后说:“我没看到你的车,不知你在。”�

“我都要休息了,左行长打电话让我去,老头子就是谨慎。”若凡一边说一边跟着高澎湃上了车。按常理,两个人这么长时间没见,应当是很亲热。但高澎湃却不搭理他,对李师傅说:“先送张行长,他太累了,回家早点休息吧。”�

在车上,两人都没有开口,司机连音乐也没有放,直到车子颠了一下,司机说:“这路修了没两年呢,就有凹下去的坑了。”�

若凡就说:“我们的认真劲还真比不上德国鬼子,原来对德国鬼子没有好印象,不过日耳曼人的精细是一般人比不了的,连大街上的一块砖他都要丈量清楚。”�

“所以你不承认不行,德国的车就是好开,不像小日本老糊弄别人。”说话间若凡就到了,高澎湃说了一句:“早点休息吧。”�

高澎湃在若凡下车后,那脸就愈加阴下来。回家后对正看电视的媳妇和儿子一顿臭嚷:“一个学生,整天坐到电视机前,像什么样子。”然后又对媳妇喊道:“当家长的不起好带头作用,你看电视,他学习能安心吗?”儿子像个小猫一样悄悄回自己房间了,媳妇很生气地关了电视回卧室了,扔下高澎湃自己坐在

客厅里生闷气。�

高澎湃想想今晚的事情,心里很是生气。他想自己对若凡也不薄呀,这小子怎么老在背后打小报告呢。当初业务分工时自己就怕他直接和省行汇报,自己难以控制,现在他却直接跟大老板汇报,分明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他想若凡本不主管贷款,手也伸得太长了。高澎湃知道在大老板心里若凡是信贷业务高手,大老板几次无意间对金城分工不太满意,说要量才使用,不要浪费人力资源。他心里慢慢念叨若凡,若凡,一个可怕的联想,犯小人,凡小人,那这个小人会不会是他呢?自己一个行长总不能信一个算命先生的话吧,不过那个念头却盘踞在他脑海里。�

高澎湃想是自己错了吗?自己到金城来兢兢业业,满脑子就是工作,工作,自己做了这么多年的工作,没有放过人情贷款,难道天达集团贷款真会有问题?他想来想去,又觉得今天左惜才的话也有道理,给天达集团贷款确实有冒进的风险。怎么办呢?他想明天上午召开党委会,班子重新分工,让刘中放和张若凡换换,一来称了大老板的心意,二来若凡在贷款管理上确实还是有能力的,万一天达贷款有所闪失,他的后续管理能跟得上,无论自己对张若凡有什么成见,还是以工作为大局吧,他不仅为自己的大度而感慨。等自己考虑成熟后,他拨通了刘中放的电话,将自己的想法当然也包括大老板的谈话与刘中放交换了意见。�

第二天的党委会非常顺利。调整了部分分工,张若凡主管信贷和存款业务。刘中放接管会计等业务,庄大伟除主管的住房信贷业务没有变外其他业务和王志换了换。�

若凡没有想到自己一回来高澎湃会调整分工,一年多来他很想做信贷工作,觉得那是他能施展抱负的一个平台,他知道只有做出成绩,自己才可能再上一个台阶,不辜负大老板的苦心。但在目前这种情形下,自己接管信贷工作,难免不会加深与高澎湃和刘中放的隔阂,但是组织上已经定了,别人都没意见,自己说什么也不好,硬要推辞,还会有作秀的嫌疑,自己也只能服从党委安排,别无选择。�

他主动找刘中放交接工作,刘中放很不满意地说:“信贷的情况你比我清楚,具体业务许处长他们都掌握,我们又不是不见面,老弟,我是脱离苦海了。”�

若凡却不敢大意,将自己的想法向高澎湃做了汇报,高澎湃大度地说:“你就放开手脚干吧,具体细节我就不过问了。风险要防范,业务也要上去,因噎废食也是要不得的。”�

若凡就天天像个救火队员一样,一会儿是贷款企业,一会儿是存款客户,这天晚上本来答应和医学院的财务处长吃饭,可园北支行说交通厅要转户,今天好不容易和主管财务的副厅长联系上了,支行就打着他的旗号约了副厅长,晚上要他一定过去。若凡赶快向高澎湃和刘中放求救,可两人都有事情,最后他让园北支行将晚餐和医学院安排在一个饭店,又搬来庄大伟作陪。若凡两边跑,酒喝了不少,总怕怠慢了上帝,但两边都不太满意,晚上回家后吐了一地。�

周四下班时,他看到涧溪兴奋的样子从高澎湃办公室出来,他想自己不分管内控部,以后和涧溪的接触会少起来,关系能缓和一下,对双方都是件好事。就邀请涧溪到办公室坐一坐。涧溪却并不领情,她说:“今天晚上金城新闻后,有报道我行支持企业发展的专题片,我要早点回家看看。”�

若凡按涧溪说的也回家打开电视,等着看专题片。在等待过程中,他的思想总不能集中到新闻上,而是猜想着涧溪和高澎湃的关系。别人对他们的西安之行的议论多少也传到了他的耳中,他不相信涧溪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但从那天何夫人的话语中得知他们星期天去了五台山,这就不会仅仅是工作关系就能带上的,看来两人关系不是那么简单,只是自己无法理解,那么率真可爱的涧溪怎么说变就变了呢?这时画面上是都市特写:《A行为天达集团腾飞插上了翅膀》,在电视上,那些新改装的农用三轮和宽大的厂房蛮是那么回事,画面上有对天达集团总裁采访的镜头,也有高澎湃提出的要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两手都要抓的理念,解说员动情地说:是2亿元的贷款为天达集团注入了新鲜血液……�

电视片刚播完,左惜才的电话就打进来:“张若凡,你是越来越会玩了,一笔潜在风险贷款却被你包装成业绩大肆宣扬,是向我示威吗?”若凡说:“我也是刚看到内容。”电话那头打断了他的话:“你不要再耍花样,老老实实把好信贷关,出了问题,我放不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