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风刀霜剑严相逼》十-女行长

华北的春天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开始也有了昏天暗日的恶劣天气,狂风卷着沙尘呼啸着向人们频频袭来,报纸电视里的专家说严重的是沙尘暴,轻一点的是扬沙。涧溪最怕沙尘暴或者是扬沙,那些尘埃落到头上、身上,甚至眼里、口里,让她不得不全副武装。�

周五她去金北大学上课时还是一片阳光灿烂,逸达说:“真后悔让你去上学,以为你自己自学就得了,可你还是那么认真,总是扔下我和诺诺,你们的课有什么可听的,回老师说考试时去就行了。”涧溪说:“再坚持多半年就完了,我们真正上课时间也就一年多,现在都坚持半年多了,你说我交了钱,不去听课多亏呀,再说我也要给诺诺做个榜样呀。”她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儿子支持不支持妈妈去上学。儿子跟着爸爸可以上饭店,还可以在做完作业后打会儿游戏,不像妈妈在家,总是学习和画画。爷俩不用有人唠叨喝水、刷牙、洗脚,自由自在地像放了大假。儿子就大声说:“支持妈妈上课,妈妈不可以逃课。”逸达说:“预报这几天有沙尘暴。”涧溪以为是逸达不想让自己去上课找的理由,就没有当回事。�

第二天醒来,外面就是呼呼的风裹挟着扬沙,让天空浑浊起来,阳光尽管顽强地钻过一层层沙尘分子的阻隔,但能量毕竟减弱了不少,天空暗淡阴霾,能见度最多五米。好在宿舍离教室不远,涧溪泡了碗方便面后就将长丝巾把头和脸都包住,急急往教室里赶。教室里冷清清的,六十多人的班只有十多个学生,课桌上、椅子上都是灰尘,有的同学正用面巾纸擦拭,有的干脆就铺上了报纸。涧溪和老师都已习惯了班里的上课人数,只有第一次来上课时还算全,那天是开学典礼,来了近五十位学员,有两位学员开学半年多了涧溪始终没有在课堂上见过,春季班里金城的同学聚会时见过一位,那位是一家外贸公司的老总,剩下的一位就始终没有见过。涧溪上课的事情一直是瞒着单位的,好在A行就她一个人。但那天回老师对涧溪说高澎湃、刘中放等好几个你们行的领导都是我们学员,比你们高一届,回老师说等下回再来上课时,我们一同吃顿饭。涧溪说不用了,我不愿让行长知道我在上课。回老师说上课是好事呀。涧溪说等毕业后再说吧。�

虽然涧溪是金北大学毕业的,但十年后再回母校读书,总觉得学校生疏起来。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因为换了专业,总也找不到当年的感觉。原来蓝屋早就变成了蓝园公寓,基本上是为成人教育比如函授本科、专科或研究生班面授时提供食宿。食堂,也改名餐厅了,蓝园的餐厅规格是学校最高的,大家请客聚餐如果不去校外基本上都在蓝园。学校还有一处给在职就读人员提供食宿的是

留学生楼。涧溪上学时还没有那么多留学生,也没有留学生楼。那会儿学校总共有十几个留学生,有一个美国姑娘叫玛丽,不知是学历史还是中文,和当时的研究生们住在现在留学生楼。同宿舍的红红在

图书馆和玛丽认识了,玛丽借了红红的诗集,涧溪陪着红红去玛丽那儿取过诗集。毕竟是近距离接触外国人,两人当时都很兴奋,可到房间一看,也没有什么特别,就是一人的单间而已,不同的是满屋子一股说不上来呛人的异味。听回老师说,现在学校有外教和留学生三十多人,学校外事办在留学生楼办公。一楼是餐厅,多功能厅,可以举办PARTY。二楼是会议室和外事办。三楼是留学生宿舍。四楼、五楼、六楼接待来学习培训的学员,只不过费用较高。像涧溪这样的学员一般都住蓝园。涧溪报到时回老师给她订了留学生楼,她说太贵了,没必要,就住到了蓝园。涧溪住到蓝园后才发现,她们研究生班的学员大部分都住留学生楼。�

那天的课是讲投资学,主讲郑老师嘴上说大家穿越沙尘来上课精神可嘉,但课讲得并不精彩,让涧溪感到寡淡无味。涧溪听回老师介绍过郑老师,知道眼前这位也算学院的资深教授了,投资学本来应是非常生动的课,可那么多经典案例他只是平平地一带而过。涧溪觉得像喝了未烧开的温吞水,也就没了兴趣。心里对老师大不敬地猜想,现在连阳光下最神圣的职业教师也脱不了俗,是嫌人数少,还是今天在座的学员没有几个职位高的?如果有个厅长听课,恐怕是另一番景象了。涧溪心里郁郁的,硬着头皮一边听,一边翻书,可就是听不下去了,她就悄悄溜出来。�

涧溪想回宿舍,可外面又是黄沙扑面,正犹豫间,就听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她循声望去,见是王志副行长。王志不分管内控部,平时和涧溪打交道自然就少了许多,见王志那么热情地喊自己,心里就热乎乎的,涧溪连忙走过去。王志问:“你怎么在这里?”�

“我参加了他们的在职研究生班,今天上课。”�

“我们也是来上课的,今天考试,马上就快结课了,对了高行长和刘行长也来了,中午一起吃饭吧。”平常很少说话的王志很热情。�

涧溪急忙回道:“不用了。”�

王志又问:“你住哪了,怎么没见过你?”�

“我住蓝园了。”涧溪被动地答道。�

王志显然知道蓝园的住宿情况,他说:“我们今天就走了,你住

留学生楼来吧,这里条件还好些。”�

“不用了,蓝园也挺方便的,就是睡个觉,比学生宿舍强多了。”涧溪想找个话题,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她觉得自己很尴尬。�

王志似乎也没了聊下去的欲望,他看了看表说:“我们一会儿还要考一门,我先走了。”�

涧溪怕一会儿王志他们真的找自己一起吃饭,就不好再回宿舍,又硬着头皮回教室了。�

中午没人找,直到下午下课也没人找,涧溪就笑自己太当回事了,王志几句客气话,自己就当真了。晚上涧溪一点没有食欲,回到宿舍就感到全身发冷,头也疼得厉害。外面风小了些,但涧溪没像往常一样去图书馆,她早早睡下了。早晨起来,天气好了许多,阳光从窗帘缝隙顽强地钻进来在床前打出一道亮光。同宿舍本科函授班的三个小女孩早走了,涧溪看看表都8点多了,她想今天上课要迟到了,就匆忙起床,洗漱完连饭也没吃,就赶去上课了。今天是国际金融,学生比昨天又少了几位,但国际金融的老师讲得却很认真,老师说:你们在单位都是领导,工作繁忙,但既然参加学习班,就应当借此机会多涉猎一些知识。她感觉国际金融老师讲得很好,信用证呀,打包贷款呀等她在行办会上听国际业务处汇报过,但每次自己都是一知半解,今天听一听确实很有必要。老师的课和昨天大不相同,涧溪不知是受天气的影响还是国际金融老师课讲得真的很好,本来从昨天晚上起自己头就昏沉沉的,可现在听起课来,似乎就好了点,精力也集中起来,连身上有些冷也忘却了。中午吃完饭,涧溪就收拾好东西,准备像往常一样下课后坐晚上的火车回去。可下午第一节课刚上不久,涧溪就眼冒金星,“砰”的一声,栽倒在课桌上。老师和同学们急忙将涧溪放平,有位同学说赶快掐人中。好在几秒钟涧溪就醒过来了。老师和同学们都说你烧得这么厉害还来上课,快回去吧。金城建行的一个叫陈和平的副行长说:“我带车来了,我送你回去吧。”涧溪没力气推辞,就一块回了金城。�

陈和平把涧溪送回家,逸达谢过了陈和平,两人还交换了名片,陈和平对逸达说:“涧溪是我们学习的楷模,每次上课都那么认真,我好羡慕你们行长有这么好的员工,我都想挖她过来了。”�

逸达带涧溪去了

医院,医生让涧溪做各项常规检查。照完相后,医生说:“你肺部有个阴影,需要观察。”涧溪问:“有可能是什么?”医生冷漠地说:“这不好回答,要观察,也可能是肿瘤,也可能是结核,也可能是肺炎。”涧溪当下就哭了,她对逸达说:“我命怎么那么苦呀,刚三十多岁,就得这种病,我若走了,诺诺可就苦了。”逸达急忙劝慰涧溪只是普通的发烧,你太累了,休息几天就会好的。�

涧溪脑子里就是病的问题,她确信自己是肿瘤了,现在肿瘤大部分都是癌症,都是不可救药的,就坚决要回家,说要好好安排诺诺的生活,要给儿子留一些书信。逸达让涧溪闹得也心里慌慌的,眼里濡湿。�

涧溪神经质地说:“大家都说你们男人最大的三件幸事是升官、发财、死老婆。现在你都赶上了。”�

逸达生气地说:“屁,我是什么成功人士,再说那都是没有影的事,我们还要一块陪诺诺长大呢。”�

涧溪依然泪眼婆娑地说:“我的感觉很准,我怕是快走了,我也不求你别的,只希望你能对诺诺好点,千万别让诺诺受后妈的气。”�

“不会的,只是你太爱争强好胜了,才累出毛病,以后病好了一定不要逞强了,那些破活,那么个芝麻绿豆的小官让他们争去吧,我们过我们自己的幸福生活。”涧溪对逸达的话连连点头。�

接下来,涧溪就请了病假,天天到

医院检查,化验,又是病理切片,又是结核培养。她整天处在恐慌的等待中。何申带着欧阳、刘峰来探望涧溪,让她安心养病。小丁也来了,小丁说你这病都是气的,累的,以后凡事要想开点。本来偏瘦的涧溪愈发显得瘦了,逸达本不相信涧溪得了肿瘤,可让涧溪闹腾得也将信将疑了,他一个劲后悔撺掇涧溪上研究生,他说好好的上什么学呢。逸达要给涧溪的妈妈打电话,涧溪不让,涧溪说让他们越晚知道越好,老人经不起折腾了。逸达就每天家里医院两头跑,人也瘦了许多,他们公司的人也以为涧溪得了什么大病。�

涧溪躺在病床上,满脑子都是儿子、逸达和父母,想着想着就禁不住潸然泪下,自己怪自己平常关心他们太少了,整天让工作上的不愉快影响自己的情绪,真是太傻了。奇怪的是现在把单位的事早抛到了一边,心想如果再有机会,一定平和地生活工作,决不再把同事当对手,弄得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十几天过后,涧溪才想起让逸达找熟人问问大夫,看自己还有多少时日。大夫说:一个肺炎常见病,要不是她的身体弱,早就好了。�

也怪,当下涧溪就觉得好多了,自己不好意思地笑了。逸达说:“你胡猜乱猜,弄得跟真事似的,快把我吓死了,以后不许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