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糟糕的开》五-女行长

涧溪不适应自己一个人在办公室看材料、写东西,或干一些杂活。她来到李总办公室,想说说自己目前的状况,但还未开口,李总就说你要好好干,全行三千多人,能让一把手认识又赏识的不多,要抓住机会。�

有时会计处的同志们来涧溪的房间坐一坐,大家都说内控部是个风水宝地,比咱们会计处强多了,小章你是守得云开见太阳了,你可要给咱们会计处争口气呀,别忘了会计处是你的娘家呀。涧溪想在会计处时,大家相处得还可以,没有过分的熟悉,也没有什么隔阂,现在见了面都很亲切。她想如若当时留在会计处也许就少了几多烦恼。�

不在内控部时,何申还安排涧溪整理一些报告,可现在真正来内控部了,涧溪只是做一些无关紧要的杂活。她有时常想这个市行内控部真不应该来,自己没有金刚钻,在这里是活受罪,她刚来时想能在张若凡手下工作是多么美好的事情,现在看来,张若凡布置工作时从未点过自己的名字,就连主任们也很少给自己安排稽核检查的机会。她觉得自己就像球场上的替补队员,只是偶尔有机会替补一下。有几次,她的材料放到打字室,打字员们总是让排队,可欧阳和刘峰的材料谁都不敢耽搁。她为此很生气,她不知是自己越来越小心眼了,还是打字员们也学会看人下菜碟了。�

涧溪觉得自己的心胸越来越狭小了,像个小女人,为一点工作也开始斤斤计较。现在她心情总是抑抑的,像有什么东西占据了血管的一部分,使自己不能畅快,她想找个朋友倾诉一下。她一直是单位、家两点一线,同学朋友来往很少,大家各忙各的,等现在想找个人倾诉时,才发现没有一个称得上知己的人。跟逸达说是没有用的,逸达一贯主张涧溪找个压力小的工作,总说她是自寻烦恼。园北支行过去的同事都羡慕她高升了,人家会说你无病呻吟。涧溪想认识若凡后曾有一段时间习惯了与张若凡聊天,开始是觉得与张若凡说话总能从中得到一些有益的启示,她喜欢智者,觉得若凡是个可亲的睿智之人。在她迷茫时,张若凡曾鼓励、支持和帮助她,让她觉得若凡是那么的亲近和友善。她遇到问题请教时,若凡的话语像个大哥哥一样充满了关爱与呵护,常常使得她产生迷离的感觉。后来与若凡说话就成了涧溪的习惯和依赖。自己遇到高兴的事第一个想告诉的是他,遇到烦恼想倾诉的也是他,她总能从他那里寻到一把智慧的钥匙。有时若凡忙,她听听声音也觉得很宽慰。忽然有一天她发现若凡在她的心中已占据了很重要的位置时,她吓了一跳,她有意回避他,不再主动联系,让儿子、逸达和工作冲淡若凡的气息。刚开始若凡还打打电话,后来,两人像有一种默契一样都不再联系了。尽管她是那么的不情愿,尽管她是那么怀念和留恋与若凡在一起的时光。她想与若凡的关系只能是画个句号,另起一行了。�

如今在办公室听到若凡的声音,或听到别人说若凡的名字,涧溪都格外敏感,在落寞时她常常拿着文件呆想,若凡会忘记那些纯洁而又美好的情愫吗?�

她总是怀念陪若凡住院的那些日子,有几次,她为他送水,两双手不经意碰到一起,她的心咚咚直跳,等两人对视时,才发现双方的脸都通红,但两人都回头向别的方向望去,她知道双方都在竭力抑制着,让火热的心和血在时间的推移中降温和冷却。她陪若凡在

医院的小花园散步时,常常产生想在那温暖的臂弯里靠一靠的感觉,她想那宽大臂膀一定很温暖,那种感觉使得她不敢正视他的眼睛。�

那时涧溪很苦恼,常想我这是怎么了。她很羡慕现在的年轻人,虽然自己并不比别人大多少,但她知道自己是走不出那一步的。她上高中时,班里有个挺优秀的男孩子总给她写信,母亲告诉她中学生不许谈恋爱。大学一年级时,她发表了几篇

散文,作为文学青年被邀请参加了一个笔会,在笔会上的散文组她喜欢上了一个刚大学毕业的男孩子,男孩子对她也很好,正准备考她们学校的研究生,到学校找导师辅导时,还顺便到宿舍看了看她,宿舍里的姐姐们都认为那是涧溪的男朋友,都跟她开玩笑。后来男孩子没能来读研究生,涧溪写信问原因,男孩子说自己要结婚了,家人都希望他不要放弃现在的工作。涧溪接到信后自己偷偷哭了一场。好多年后再见到那个男孩子时,她却找不到那张写满青春、自信、阳光的面孔了。男孩子总是后悔当初听家里人的话没读研究生。男孩子说我们组的几个年轻人就你最幸福,大家都说你嫁了个很能干的老公。涧溪笑了笑说,人家算命先生说了,我是旺夫命,所以我先生把我当个宝。涧溪又说当年我是丑小鸭,你们都不理我。男孩子说,天地良心,当时我还没有对象,要知道你能看上我,我就会等你的。涧溪笑着说,算了吧,你要真喜欢我就会主动说的,当时你的眼里根本没有我。�

大三的假期,母亲向涧溪介绍了逸达,涧溪不同意,要自己寻找自己的有缘人。当时中文系与经济系的几个同学在学校操场边的平房办了个咖啡屋,每周六在那里举行诗歌朗诵会,涧溪是组织者之一,她和经济系的男同学因为朦胧诗彼此都很有好感。母亲说男孩子喜欢诗一定成不了大气候,让她放弃幻想和天真,从梦中醒来,母亲说我们是过来人,大人们的眼睛比你们年轻人看得准。就这样,涧溪与经济系喜欢朦胧诗的男同学就没了互送情诗的机会,她和逸达走到了一起,母亲最自豪的是为她找了个好丈夫。�

与若凡相遇、相知后,涧溪反思自己与逸达的生活,没有刻骨铭心的爱,也没有彼此伤害过,他们的生活就像停泊在港湾里的小舟,平静、和谐、温馨,不用担心风浪。逸达是个脑子比计算机还快的人,他总能设计出最佳程序,不管是工作,还是生活,但这些固定程序让涧溪产生疲劳。�

逸达是学电子信息的,赶上了科技日新月异的好时代,自己凭着有软件开发设计的资源创建了一家信息产业公司。从给税务系统开发管理软件淘到第一桶金后,各政府机关和一些大的企业就不断洽谈办公自动化程序开发,公司的业绩就成裂变式增长。有时涧溪就是不明白,人家单位都有科技部门,有大学生、工程师,干吗还用你们帮着做?逸达说他们都让单位的金饭碗养起来了,谁还愿再玩命?再说即便想做,恐怕也力不从心了。我几天不学,不做,都快跟不上了,吃这碗饭就是要不断学习,更新。逸达有几个同学在北京开公司,几次让逸达去北京加盟,逸达舍不得儿子和涧溪,就自己在金城苦撑着,一点点地创业,逸达凭借自己的智慧和当时金城还没有一家正式的软件开发公司的天时,渐渐做大起来。�

涧溪说不知你是商人还是工程师,原本以为嫁个工程师,从未想嫁个商人。逸达说我从小的梦想是个工程师,那会儿以为工程师是个多么了不起的称号,现在满世界都是工程师,毕业没两年就是助理工程师,然后再评工程师,高级工程师,一个单位的人都是工程师,工程师都泛滥了。我也从未想当个商人,父母希望我考上大学,成公家人,我也想四平八稳地生活,可为了你和诺诺,现在我更愿当个商人。涧溪说奸商、奸商,无奸不商,你恐怕就变了。逸达说:商人也分几种,一等的商人聪明加诚信;二等的商人聪明加狡猾;三等的商人狡猾加奸诈。我怎么着也不会是个三等的商人吧,何况现在是全民皆商的年代,做个正经商人也不是太丢人吧,你放心,我不会对不起自己的良心的。涧溪虽然从骨子里抵触商人,但也只好由他去了,刚开始她还一肚子悲壮,想大不了我生活艰难一些,养着他们爷俩算了,没想到逸达做着做着就成事了,公司发展越来越好,又是在北京设分公司,又是和美国创新公司合作,让好多亲朋羡慕不已。�

现在的逸达浑身上下散发出成功男人的魅力。母亲说你要好好珍惜,同学同事们都说现在的小姑娘就喜欢逸达这样的人,你可要看好了。逸达没有问题,没出问题,一切按设定的程序运转着。涧溪不愿承认,但还是隐隐约约觉得自己的问题来了。她试着问逸达: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你怎么办?逸达不假思索地说:我就自己带着儿子过。涧溪说再找一个多美呀。逸达生气地说我决不让儿子受委屈。逸达又说你没事吧,涧溪忙说逗逗你呗,我人老珠黄能有什么事?�

那段时间,涧溪在家总是莫名其妙地想发脾气,尤其是张逸达回来晚了,她心里就乱乱的,空空的。说不清是需要逸达在她身边,还是想发现逸达有什么问题,给自己也找一个托词。但逸达总是像绅士一样处处让着她,只要涧溪一个电话,就会丢下他的那帮朋友回到她身边来。涧溪实在是找不出逸达的问题。�

逸达和儿子让涧溪回到了现实,她觉得自己和若凡的友谊不该再发展下去了,尽管若凡是意志力比较强的一种人,涧溪又是从来都不肯主动的人,但日久天长,天知道会发生什么。她想那是他和她都不愿看到的。�

那段时间他们彼此不敢见面,不敢给对方机会,他们都在守候自己的防线。�

涧溪还记得若凡说过的一句话:真想你能有机会来省行上班,天天看一看你那率真的脸该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呀。�

如今若凡在楼上,涧溪在楼下,一层之隔,却让涧溪产生了相隔千万里的感觉,自己虽然还是那样关注若凡的举动,但若凡那陌生的拒人千里之外冷冰冰的面孔,使现在的涧溪少了几许浪漫,她有几次想找张若凡谈谈自己的状况,像过去一样得到些建议,也许状况会有所改观。有几次她从何主任办公室出来,不自觉地来到若凡办公室的门前,但那扇门总是让她踅足不前,透过门她似乎看到了若凡那张严肃近似冷酷的脸。有一天涧溪终于鼓起勇气想跟若凡谈谈时,若凡第一句话却是:“你注意一下,在单位该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别搞特殊,那样对你不好。”�

涧溪才想起来自己见到若凡就是张不开口喊张行长,而是直呼其名。涧溪心里很是不痛快,公事公办的表情让她没有了开口的欲望,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是呀,内控部的领导和同志们并没有怎么着你,是你自己在给自己设假想敌,要么就是期望值太高了,再说若凡本就不赞成自己来市行。�

涧溪又想若凡是多么聪明,他会不了解自己的状况吗?他是知道和了解涧溪的,无论于公于私涧溪应当尽快承担一些重要工作,上场当主力,但明摆着现在涧溪只是替补。若凡一句话就可以改变这种状况,但若凡却有意回避,他不愿和何主任谈涧溪的事情。�

涧溪苦笑了一下出来了,若凡并没有多说什么,但那淡漠的眼神让涧溪感到一丝冰冷,她想若凡不再是那个可以交心的像个大哥哥般的大男孩了,是她的领导,也许大好的前途让他学会了爱惜自己还未丰满的羽毛。但这个想法很快就消失了,她宁愿相信若凡有他的苦衷,若凡太忙了,无暇顾及自己。涧溪想以后能少给若凡找麻烦就少找麻烦,不管怎样,她还是希望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