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我们来革阳光的命!-盛开:左岸流年花事了(A卷)

长发青年们在青年头领的带领下,年复一年地同朵朵红云间投射下来的金色阳光作斗争。他们之所以情愿投身于这样一场残酷而漫长的斗争,是因为他们坚信,在这个生铁筑造的S城里,金黄色是亮色,具有流动的视觉感,它既和他们的皮肤是同一种颜色,又具有他们身体的流动性,所以他们给金色的阳光生造了一个象征:肉欲。这点和生来就黑漆漆的纹丝不动的S城,和以权力与荒谬为主要组成部分的永睡不醒的S城是多么不般配啊。现在,一些年纪大的人都还记得,几十年前的一天,各大学的男女学生一夜之间都走上街头,向市民义务宣传金色阳光对S城在精神意义上意淫般的侵犯,号召全体市民团结起来,协助他们将这场斗争进行到底。男学生把人们能看到的地方都贴满号召力极强的标语,女学生举着小旗耐心为前来咨询的市民讲解,一场以阳光为敌的运动就这样轰轰烈烈地展开了。不过,很快市民们就又都各忙各的去了。他们对学生们的漠然态度并没有挫伤学生们心头的斗争精神。一些临时选举出的革命头领很明智地在一场大会上宣布,革命的宣传期已告一段落,下一步就是行动!他们先邀请了生化系物理系颇具权威的老教授为他们讲解用黑油漆对阳光的抵制作用,潮水般的掌声之后就是分头行动,提着盛有黑油漆的铅皮桶重新走上大街。现在进行多年的长发青年与老板之间的讨价还价也就从那时开始。先是学生要求被刷的老板付费,但做生意的老板觉悟都不高,他们的道理是:是你要刷我的店铺是你找上我不是我找你所以钱就该你付!也不多,一平米五十!

革命是无情的。上了年纪的老人回忆起那段时光都会发出这样一句感慨。为了将革命继续下去,学生们开始义务捐款为商店老板缴纳粉刷费用。大家都以为每平米的价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一步步跌下来,谁知有阵子一个劲儿往上涨,许多革命的学生因为接连不断地捐款,最后只好被迫中断学业回家务农。眼看革命者的气色一日不如一日,头领于是又开会宣布改变战术,如果再像以前那样大队大队地行动,只会造成无谓的浪费,于是大家开始改由一组一组的小分队走上街头。

“长发也就是那时留起来的吧。”老人们说,“那时的理发店见了学生就怕得要死,因为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学生在理完发后给他们一毛钱。他们像大人物那样从椅子上站起身,听到要交钱,就大惑不解地说:‘钱?什么钱?我们成天都在革命,我们不谈钱的。’然后头也不回地走掉。至今仍未有一家乐意为他们免费理发的理发店。青年们的头发一天天长起来。刚开始还两两相互修剪,后来组织上说那样浪费时间,除了革命,能不干的事就不干。所以他们干脆就把长发当成了革命者独有的标志。因为这个,我们以前还跟那些留了长发但不是革命者的社会小青年斗过一阵子呢。”

当年的革命者如今都已白发苍苍,他们在街上看到现在变得落魄的新一代革命者,心里很不是滋味。一方面,他们为有这样坚定的年轻人感到欣慰,同时又为市民的觉悟感到心寒。对后者的失望是一贯的,但有时前者也会冷不防让这些年老的革命者浑身一颤泣不成声。他们不相信他随身携带的退伍军人的优惠证就罢了,竟然连他们胸口别的纪念徽章也说是仿制的,他脱掉衣服让他们看身上与革命有关的刺青,他们也很漠然,觉得是平常事,总之他们对牙齿脱落头发稀疏的老革命一点儿感情也没有。这在许多老革命看来是不可原谅的。他们决定报复,很多次都准备行动了,结果却又停住。他们没有采取行动的原因是不想让内部矛盾轻而易举地演化为敌我矛盾,结果只能在新一茬长发青年的羞辱下度过一天一天。

现在这样的老革命很多。为了不受到冒犯,他们平时很少出门,迫不得已也是三个一组五个一群,颤颤巍巍地去穿人行道,去走步行街。这些老人走过时,很多行人和商家都能看到,他们衣着笔挺,面容肃穆,别在胸口上的徽章闪闪发亮,仿佛是在祭奠一个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