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伤害

我现在感觉到我的麻烦是真的来了。尽管我从来就是一个麻烦不断的人,但我从来就没把以前的那些麻烦放在心里。那几乎没什么必要,除了让你自己更加觉得麻烦以外,还能有什么作用呢?我靠在椅子上很久都没有动,在这个过程中,我忽然发现我的情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平静了下来。事情已经出了,出了就出了吧,我忽然觉得这事也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实在是没必要把自己困在一个窘境里面。

我感到轻松下来了。对我的轻松能怎么说呢?你就说我已经麻木不仁了吧。我觉得也没什么。我倒是又开始想起鱼医生了。我盘算着今天应该怎么和他谈,这件事我想能尽快解决最好,这就像我们脚下的石头一样,它挡路了,你不想绕开的话,最好就一脚把它踢开,我现在就想要怎么把那个鱼姓医生一脚从小芸的生活里踢出去。

我看了看时间,还早。我觉得我不能在这个医院里继续坐下去,这里面的气味实在是太难闻了。坐在这里,你就会觉得自己真的是一个病人。我不想这么看自己,尽管小薇每次都要说我是一个病人。她这么说我没关系,我自己不愿意把自己当作一个病人来看。况且,在医院里,你如果有病的话,那就是身体上有病了,这是我不能忍受的。

于是我从这里起身,逛到马路上去了。该怎么打发这段时间呢?小薇这时候应该在家里,我不想回去,即使我们的问题需要找个时间来拿出解决的方案,但是把这个问题先放到一边再说。

一走出医院,我就发现,外面的空气也不见得比医院好到哪里去。这个城市到处都在拆屋,这是个标志,拆屋意味着我们这个城市将在不久之后变得日新月异,变得更加符合这个时代。在那些拆除的屋子里面,简直没办法统计有多少人在里面过了多少次性生活。妈的,那些射出的精液都统统变成了一个孩子吗?不能这么看吧?这个想法一来,我就发现我又想起小薇的问题了,这不是一个好的预兆,我赶紧掏出一根烟来点上。我发现,烟真是一个好东西,它首先从你的嘴里吸进去,到达你的喉管,然后顺道而下,穿过你的内脏,到达你的腹部,接着它又原路返回,你可以把它从嘴里喷出来,也可以从鼻孔里喷出来,我饶有兴致地涌上一个想法:它怎么就不能一直往下、往下,从你的肛门里喷出来呢?这想法真是让我又一次着迷了。我觉得我的想法真是太多了,如果再用小薇的话来说,我的想法也真是太不正常了。但医院能治疗"想法"这种疾病吗?我简直要为自己这个想法中的想法而得意起来。

我沿着马路转来转去。看来这日子是真的过得非常无聊了。在这些熙来攘去的人群中,我显得是多么的多余。我该去干些什么呢?继续写作吗?我已经一个多月没写一个字了,我想我真的可能再也写不出东西了,更不要说写出像样的东西。那么,什么才是像样的东西呢?这个接踵而至的问题使我都快抵挡不住了。算了,别去想这事了,还是想想该怎么和那个鱼姓医生进行一番外交斡旋吧。从哪里着手呢?我想了很多办法,发现没一种行得通。谁会愿意把自己的女朋友让出来,而且是让给一个自己从来就不认识的人。我想我应该对他友好一点,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但我的情和理又到哪里去找呢?事实上,我觉得我这是在干一件无聊透顶的事情,难道就真的没一件有意思的事让我去干吗?我以前还觉得过性生活是一件多少有点意思的事,但你现在也看到了这个结果,我真是没办法了,没办法找出一件有意思的事来干了。

总算到了医院下班的时间,我又走到医院大门外面的阶梯下站着,等那个鱼姓医生出来。我决心对他友好一点,希望他能给我足够的时间听我解释,如果他同意,我甚至愿意请他到对面的那个高级茶楼喝茶,请他一边喝一边耐心地听我解释,并且在我的解释之下,能够放弃小芸。我是真的这么想。

远远地,我终于看见鱼姓医生从将要关闭的大门出来了。我赶紧迎了上去。伤害66他现在脱下了白大褂,换上了一身笔挺的浅灰色西装。我看见穿西装的人就感到头痛。这是个人喜好问题,没有道理的。但他穿的西装突然引起了我的某些生理上的不快,这也是正常的。我发现,他脸上的表情特别舒畅,使我不难猜测,这个穿西装的男人肯定是刚刚撒完一泡痛快的尿。

他显然不记得我了。因为他一出门,就没有四处张望,看我是不是在某个地方等他。当我迎着他走过去的时候,他甚至想向旁边让一让,但是我不能容许他就这么让开。对穿西装的这个人,我决不能便宜了他。

"请等等,"我还是决定对他友好点,就笑着说,"是鱼医生吧?"

他一愣,显然不知道这个陌生人叫他干什么。我还相信,他所看见的那张笑脸并不是真的想笑。因为那种笑是不由衷的,是僵硬的。

"你……"他看了看我,没认出来,说,"你是谁?"

我赶紧提醒他:"我就是下午在你办公室门口遇见你的那个人,你,记得了吧?"

他还是望着我。

没办法,我只好继续提醒:"当时你正出门撒尿……你是去撒尿,是吧?"

一提起尿,他就想起来了。但他还是费解地望着我:"但我不认识你,你是谁?"

我承认,他是问了个正常的问题,但关键在于,即使我告诉他我的名字,他还是不知道我是谁,那我就没必要说出我的名字了。于是我对着马路对面一指,说:"我想请你到那里喝杯茶,谈一点点事,就一点点。"

看得出,这个穿西装的医生对我产生了明显的戒备。他往后退了一步,说:"你今天来看病了吗?"

"看病?"我觉得奇怪了,说,"没有,我没病。你们喜欢别人得病,是吗?"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忽然义正辞严起来。

"那我们就在这里谈,好吗?"我还是想和他好好谈下去,我还是想对他友好一点。

"发神经。"他忽然说,迈步就想从我旁边走过去。

他说什么都可以,但他说我发神经我就不能忍受了。

我把他一拉,抓住了他的胳膊,我想还是单刀直入算了,就说:"你是小芸的男朋友吧?"

他一听到"小芸"的名字,就像刚才听到"尿"那个字一样,立刻就停了下来。他转头看着我,说:"是呀,你认识小芸?你是她什么人?"当他说后半句的时候,敌意已经非常明显了。

我正要回答,我的手机突然响了,于是我说:"请等等,我先接个电话。"

这个电话是小薇打来的。

"你在什么地方?"

"我还在医院。"

"还在医院?你在那里干什么?"

"我在和鱼医生说话。"

"鱼医生?"

"就是小芸的男朋友,你忘啦?"

"你这人怎么回事?我现在出这么大的事,你什么都不管,管起别人的事就这么起劲!"

"你怎么啦?"

"没怎么,你回来。"

"你有事?"

"没事。我想我们要谈谈了。"

你听到了吧,又是谈谈,谈谈,她怎么老是喜欢和我谈?谈来谈去我们能谈出什么呢?

"等会儿不行吗?"

"你还要我等到什么时候?你马上回来!"

"我这里事还没谈完。"

"等你谈完,我们就没得谈了!你马上回来!"

我听见"啪"的一响,小薇的电话挂了。

在接这个电话的过程中,我发现我的火气已经涌了上来。妈的,谈谈,谈谈,什么事都要谈,睡觉也要谈,买菜也要谈,过次性生活也要谈,他妈的还有什么是不要谈的?而我现在竟然主动要找一个尿意偏频的男人谈,这是他妈的什么生活?

"你和小芸是什么关系?"鱼姓医生见我电话打完,忍不住开问了。

但是,我的心情已经彻底变坏了。一种巨大的不耐烦把我顿时控制住了。我一扭头,突然就对他恶狠狠地说:"你最好从今天开始,别再去找小芸!"

"你到底是谁?"鱼姓医生瞪着眼睛望住我。

妈的,我实在忍不住了,也实在不想再和他多说一个字了。我想也没想,抬起手臂,对着他的黄牙就是一拳。

这一拳的力量究竟有多大,我自己是不知道的,但是那个鱼姓医生已经仰头倒在地上,他捂着嘴的手一松,我就看见有两颗黄黄的门牙已经从他的口腔转移到他手上来了。我又上前一步,继续说:"你听见没有?你再找小芸,我把你满口牙齿都打掉!"

这真是出其不意的一拳,但这一拳却解决了问题。鱼姓医生一边吐着血,一边恐惧地对我点了点头。他听明白了。

关于这件事,我是不是抱有愧疚,我得说,那是我从来就没有过的感觉。事实上,我觉得,我的这一拳对他帮助不小,至少他将去为他的口腔配上两颗假牙。假牙你见过吧?那是锃亮锃亮的牙齿,鱼姓医生有了那样锃亮的两颗牙齿之后,将对他的下一次恋情有所帮助,对他的个人魅力也将有所帮助,所以,我从来也没有因为这一拳而有过什么愧疚。我倒是觉得,如果我早知道事情会因为一拳而解决得竟然这样快,也这样彻底(因为这个鱼姓医生真的再也没有出现过),我一开始就应该这么做。伤害67我一拳把鱼姓医生打出了小芸的世界。事情真的就这么简单吗?是的,事情真就这么简单。后来小芸去找小安了。她对鱼姓医生是个什么样的感情我们一直不知道,也用不着知道。但一个女人的男朋友突然不和自己继续谈下去了,心里肯定是难受的。因此小芸就去找小安了,但小安已经和我们一致,也决心把鱼姓医生彻底赶出去,她对小芸说了句特别有说服力的话:"像鱼医生那种经不起别人一拳的人,难道也值得你去信赖?"

这是后来李晨告诉我的。我觉得女人的办法一出来,真的比男人更管用。她们往往一句话说中要害,说到点子上,说得你不由暗自点头。当然,这些过程我都想省略,我倒是记得小芸为这事专门来找过我。但她那天来得不巧。实际上,她来的那天也就是我打鱼姓医生之后的第三天。她为什么来得不巧呢?因为我正和小薇在家里又吵起架来了。

我和小薇的这次吵架已经不是我把房间弄得杂乱不堪了,而是小薇怀孕一事。

我们都说女人不好理解,我一直不这么看。但现在我有体会了,女人的不可理解其实说到底也就是一个方面,那就是女人的固执。一个女人固执起来的时候,才是我们所说的不可理解的时候。我现在就遇上了。

小薇很让我不可理解地想把她的妊娠继续下去。我简直觉得她这是在干一件荒唐透顶的事。她好像觉得生孩子是一件去商店买东西一样简单的事情似的。我最开始还觉得要说服她是很容易的一件事,因为她平时就很容易被我说服。另外,我觉得这件事应该是不用我去说服,她自己也知道该怎么做的。

但我发现事情竟然不是这样,她当时就想把孩子生下来。我坚决不同意,这太荒谬了。我们一无所有,怎么可能生孩子?况且,我们连最起码的婚姻也没有,事情本身就是不合法的,怎么小薇就想不到这点?

那天我们正为这件事吵得激烈,小芸忽然来了。

我一时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来,但她来当然是有她的原因。

"是你打了鱼医生?"当她坐下来后,对着我就问。

好像她不知道我那时有多烦一样,我说:"是我打的,这男人是个孬种。"

小芸从坐的椅子上站了起来,说:"你可以告诉我原因吗?"

我当时烦死了,就说:"原因啊,我当然可以告诉你,我去看病,这小子明摆一个庸医。我们是同学,我真的要告诉你,那个什么鱼医生根本不适合你的,你怎么会看上他的?"

小芸不说话了。后来我才知道,她在找我之前已经和小安谈过了,她这次过来只是想确定一下打人的是不是我。但确定这个问题对她又有什么用呢?我终于发现,对待女人,我还是得好好研究才行。但是话说回来,我把女人研究透了又有什么用呢?譬如现在,我一直觉得我把小薇研究透了,但她竟然在一件这样的事上和我耗上了劲,这是他妈的什么原因?

小芸把她的问题证实了,立刻就发现我这里的空气有些不对,小薇一直没有出来,一阵隐隐约约的哭声还时不时传到外面这间房来。

小芸忽然就用询问的眼光看了我一眼。

"没事。"我说。

小芸又想了一下,说:"那我走了。"

"你走吧。"我真是希望她快点走。我不想告诉她我打鱼姓医生的真正原因,那样对罗刚太不利了。但我知道,在我们的生活里,不会再有鱼医生这个人了。伤害68但小薇还在我的生活里,她不仅在,还携带了一个无法令人说清内心感受的阴影在我的生活里。我告诉过你,我一直喜欢独居,因为我不愿意有人闯入我的生活,更不想让别人闯入我的内心。它只对我自己开放,我不希望有谁把一只脚跨进来。但是现在,我感到一种强烈的恐惧,要跨进我生活里来的已不仅仅是一只脚那么简单了。

没过几天,那只脚就对我伸出来了。事实上,这只脚出现的那天,我就知道,它是迟早会对我伸出来的。小薇一直就紧紧地抓住这只脚。她抓住还不算,还要对我不停地摆动它,告诉我这只脚是怎么来的。

她知道我不想改变自己的生活状态,但现在出现的情况使她认为,我已经到了必须改变自己生活状态的时候。她认为我要改变到什么地步呢?这个问题对她来说太简单了,当我说现在根本不具备生孩子的外在条件时,她就说:"我们结婚不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了吗?"

结婚?我对这个问题从来就没有想过,她竟然对我突然提了出来,我觉得这实在是太荒谬了。我于是冷冷地说:"我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你没有考虑?"她说,"那你打算把我怎么办?"

"你认识我的那天就知道,我不会结婚的。"我说,"我没有告诉过你?"

"你说过,"小薇说,"但那时我们没有孩子,现在情况不同了。"

"没什么不同,"我说,"这个问题是很好解决的问题。"

"我知道你怎么想,"小薇说,"但你最好别那么想。"

我觉得小薇有点不可理喻了。

我说,"我没怎么想,只是我觉得我们现在根本没有资格去做你想做的事。"

"没资格?"小薇说,"你认为什么时候你才有资格?"

"什么时候都没有。"

"你太不负责了。"小薇说。

我望着她,什么话也不说。

小薇也沉默了,她面对我的眼光,但很快就把头转过去了,她一转过头,就又哭了起来,我真不知道女人怎么这么爱哭。但她们就是喜欢哭,你一点办法也没有。

忽然,小薇又说:"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打算不要?"

在这个时候,我知道我的立场一动摇,后果将不可预料,于是我说:"你知道,我没有办法去选择。"

"你不是没有办法,"小薇的语气突然变得冷静了,"你是根本就不想。"

我又不回答她了。

小薇像是等了一会儿,见我不说话,她知道我是不会改变主意了,就慢慢地说:"那就这样吧,我搬回去,你考虑一下。"

这句话倒是让我有点意外,我说:"你搬回去?没这个必要吧?"

"有没有必要是我自己的事。"小薇说。

她一说完这句话,就果真到里间收拾东西去了。

在这个时候,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头的地方,我心里有种我正在伤害她的感觉。但我又能怎么说呢?如果我退了一步,她势必往前跨上一步,那么结果呢?我会毫无疑问地将我的生活纳入一条我根本不愿意去走的路,而我内心对这条路充满了不信任的恐惧。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恐惧,但我就是恐惧,我害怕我的生活将不得不从我的现状进入到另一种纷乱的境地。那是我不愿意的。

因此,你可以鄙视我的自私。因为我不再说话,小薇在房间里把东西收拾完,出来时又是眼泪蒙蒙的。她说:"你想想吧,我走了。"

于是小薇走了。我当时想留下她,但我没有出声。小薇就提着两个大包走了出去。伤害69小薇走后的几天,我心里乱糟糟的。我知道这件事我处理得有些残忍,如果还有第三种选择的话,我会选择第三种的,但事情永远只会把两种选择给你,在某些时候,你能选择的只有一种。而把这句话说下去,有时候你甚至没的选择。

现在,一种前所未有的挫折感开始折磨着我了。我每天守在家里,有时候想给小薇打个电话,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我想尽快恢复写作,但还是一个字也写不出来。我每天打开电脑,每天我都发现我的头脑就和我打开的文档一样空白。我知道,这件事我得及时处理,如果不处理的话,后果真的是不堪设想。我只有几个月的时间,过了这个期限,小薇做手术的痛苦将无疑会要加倍。但我要怎么去劝说她呢?我现在领略了女人固执起来是一个什么样子了。

事情就这么拖着,我对自己的不满也越来越厉害。

李晨他们很快就知道了原委。小安对我特别生气,她不来我这里了,李晨因为白天没什么事干,他结婚的东西已经差不多准备齐全了,因此,他三天两头地就往我这里跑。

他来的目的倒是想要我和小薇和解。但这个和解的后果实在是不妙。

"我也觉得奇怪,"他说,"你干吗不和她结婚呢?"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说,"我不像你,我一直就反对结婚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是说过,"李晨说,"但现在情况不同了。"

"没什么不同,"我说,"如果小安现在有了孩子,你会愿意这么快就生下来?"

李晨犹豫了一下,说:"但这是两码事,我觉得现在最好是把小薇接回来。"

"接回来就吵架,你以为有意思?"

"你可以让让她嘛。"

"李晨,我的性格就是这样,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但我们和小薇都这么熟了,等我结婚那天,肯定是要请她去的,可你们现在这样,你要我们怎么做?"

这倒是个问题。我说:"那你就自己看吧。"我说这句话,当然也是希望小薇能去,现在离李晨结婚只有半个月了,我也希望小薇能在这半个月里把事情想清楚。

我不愿意把话题集中在小薇身上,就说:"罗刚现在怎么样了?他和小芸开始了吗?"

"没有,"李晨说,"我现在不知为什么,有点怕罗刚了。"

"怕?"我觉得奇怪起来。

"我想起他把那只猫杀了的事就觉得他真是有点可怕,而且他也好像不太愿意和我说话。"他停了停,又说,"我也懒得去想他的事了,反正我现在想的只是结婚的事。"

我真的佩服李晨,他怎么会有勇气结婚的?

但他的确要结婚了。半个月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他和小安的结婚日期也到了。伤害70我在前面说过了,在把一本台历翻破之后,李晨和小安把婚期定在了其实根本不用去翻台历的国庆节。他们希望全国各族人民在他们结婚那天不约而同地拉响礼炮,放起焰火,并通过电视的各个频道里走马灯似的歌星代表,献上给他们的三百六十五个祝福。当然,这些祝福里面也会包括我们给的祝福。我是不是想祝福他们呢?当然想,只是我觉得这些祝福没什么用。

在他们结婚那天,我去得比较早,我本来想陪李晨一起去小安家接亲,但他说接亲的必须是一对一对的情侣或夫妻去才行,我觉得这又是特别滑稽的地方。你看,结婚就结婚嘛,哪来这么多规矩?我对这些规矩特别讨厌,不过我不能去,就和罗刚先去他们打算举行婚礼的酒店去了。

我们到酒店的时候,发现小芸已经在那里了,我当时感到意外,其实是我这段时间没去想她而已。小芸那天的打扮很朴素,我当即捅了捅罗刚的腰,示意他上去和她说说话,但罗刚好像胆怯似的,一步也不敢向小芸的那个方向走。我觉得机会实在是难得,但我总不能自己走上去吧,我只得暗骂罗刚没出息。

但罗刚的爸爸这时也来了。我就走过去和他咬了个耳朵。我发现这个父亲对儿子的事真是周到之极,儿子没过去,他过去了,我看得暗暗发笑。但罗刚的爸爸好像很有办法,他过去和小芸说了会儿话,小芸就向我们这边走过来了。

我对罗刚说:"这可是机会,你得把握把握。"

说完后,我就走开了。这时也快到正午了,我估计李晨他们的车子也快过来了,我就站到酒店大门口,等着那个浩浩荡荡的车队过来。

没多久,车队过来了。头发油光锃亮的李晨穿着一身笔挺的西服和一身雪白新娘装的小安从车内下来,一直在等候的鞭炮就开始响起来了,旁边的人也顿时乱开了,几个人把手中的可以喷出彩条的喷筒对着他们就喷开了,两个眉开眼笑的新人身上顿时挂了不少五颜六色的彩条。我站在一旁,心里不知为什么,突然充满了一种局外人的感觉,好像我仅仅只是一个路过这里的看客。

每次看到结婚的场面,我都忍不住要想,这俩人为什么要结婚呢?婚姻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在最初的激情过后,剩下的难道不就是按部就班地过日子?这和结婚又有什么相关?如果两个人觉得互相爱慕,完全可以选择住在一起嘛,在我认识的婚姻中人,好像没有什么例外,既不感到欣然,也不感到沮丧。一些看起来并不起眼的东西构成了他们生活最实质的内容。会发生争吵,但过后又会恢复常态,一切都没什么,因为别人也是这样过的。我自己的独立感觉是太强烈了,但这种强烈有什么不好?

我喜欢独身,尽管我也喜欢和女人做爱,这二者没什么冲突,至少对我是这样。李晨选择了婚姻,我知道他是想从那个什么夜班组离开,但我觉得这只是他的一个说法,仅仅是一个说法而已,他是想结婚的,好像他不结婚,小安会随时消失一样。他怎么对一个女人有这么强烈的依赖性?好像没有女人就不知道怎么活一样,真是好笑。我尽管这么想,但也不会真的笑出来,说真的,我还是希望他们能够过得快乐一点,过得实际一点。对我来说,婚姻差不多是最没有意义的一件事。在前面我已经反复说过了,我还是要说,我还是要说的原因是希望我自己能够在这方面坚持下去,尽管我无法说清我的坚持是为了什么。

要我来描述李晨的婚礼是我不愿意的。没什么理由,就因为我不喜欢这样的场面。但也就是在我不喜欢的这个场面里,我发现罗刚和小芸好像进入了某种状态。我对罗刚的感觉又有点不同,我希望他能够和小芸走到一起,我的原因就是罗刚这种人应该进入婚姻,婚姻对他是合适的,他不适合在婚姻的外面游走。看来,婚姻是对某种人设定的,但那么多人竟然都挤着进去了。

当时罗刚和小芸坐在一起,他爸爸坐在小芸旁边,我的感觉这三个人就是一家人一样了,真是滑稽。过了这么多年,罗刚和小芸竟然会有戏?如果在他们中间发生点什么,那就太有趣了。

但我的目光突然被小薇拿过去了。

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来的,但她肯定早就来了,而且,我觉得她一直就在刻意躲着我,但这时候她不想了,所以我就看见她了。

我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就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