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伤害

在那次买沙发之后,我估计是小安对李晨说了什么,他们不再叫我陪他们去买什么结婚用品了。我倒是松了口气,像我现在这种没意思的生活我真不知道要持续到什么时候,我有时觉得我有些东倒西歪了,连走路都觉得没劲。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体会过我这种感觉,如果没有,你就真是太幸运了。我记得,在那个阶段,我真是想找个机会能放声痛哭一场,但我发现我连眼泪都没有了。我是一个不会哭的人了。为什么会这样,我最终得出了结论,是该死的写作把我给害了。我还记得,李晨毫不掩饰地表示羡慕我的生活,但这种生活他就是不自己来试,真的,他干吗不试一试?试了他就知道,这辈子就完了,就干不成什么事了。在这种感觉的驱使下,我突然觉得,我干吗不好好地和小薇过一过日子呢?但是,和一个女人过日子会是个什么结果啊?我发现我真的是东倒西歪了。但东倒西歪是一种状态,任何状态都会恢复为一种常态。我很希望我能恢复到常态中去。我已经没得选择了,就想和小薇好好地过吧。我这人主意一来,就喜欢动作快点地进入主题。因此,在小薇搬过来的第三天,我抖起了精神,打算和她过日子了。

我一大早就起床,跑到我住的巷子口买了几根油条,又兴冲冲地跑进厨房把昨晚的一碗剩下的猪血汤热了热。把这些准备停当之后,我就又跑进卧室,对小薇说:"起床啦,起床啦,我把早饭准备好啦。"

小薇揉了揉眼,对我惊天动地的喊声惊诧不已。

"你病啦?"她说,"这么大声。"

"妈的,"我的热情顿时一扫而空,"我给你做了早饭,你还说我病了!"

"你看你,"小薇说,"做一次饭就这么惊天动地,我给你做了多少次?"

我真的有点来火了:"那好吧,你想吃就吃,不想吃我就把它倒进厕所了。"

小薇说了句:"我懒得理你。"就把身子转向墙那边一侧。

我气坏了,说:"你起不起来?"

小薇又把身子转过来,说:"小军,我们在一起难道总是要这么吵架吗?"

"今天是谁想吵的?"我大声说。

"你知道我不舒服,"小薇说,"我心里怕得很,你知不知道?"这句话一说,她从床上坐了起来,望着我突然就又哭了起来。

我看她的眼泪一串串往下流。小薇啊小薇,你这些说来就来的眼泪怎么就不分给我一点呢?我是多么想像你这样哭一次。但我的眼泪呢?我那些该死的眼泪都跑到哪去了?我现在是多么嫉妒地望着你,你就是分给我一滴也是好的。

但是小薇好像一滴都不愿意分给我,她就那么一个劲地流。但她的眼泪真是击打我软肋最强有力的武器。我简直怀疑她看准了我的这个弱点,就训练了这手说来就来的流泪功夫。

事实上,我在那个时刻也清醒了过来。而这种清醒也告诉我,我的麻木不仁还没有堕落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但我走上前时,我承认我有点违心。我走了过去,说:"算了,算了,别哭了,起来吃饭吧,你还得上班去。"

每次也总是这样,我口气一软,小薇也立刻把眼泪收了起来。她一点也不知道,我是多么喜欢看她那些透明的眼泪。

等小薇起来,我们一起坐下来嚼油条、喝猪血汤时,小薇问了句:"今天星期五了吧?"

我想了一下,说:"今天是星期五,怎么啦?"

"你忘啦?"小薇说,"明天你要小安约了小芸来这里的。"

这句话提醒了我,是有这么回事。

我突然觉得,把罗刚和小芸凑到一起,兴许是一件有意思的事,这和罗刚的爸爸给我打电话要求可真是两回事了。看看吧,我把两个初恋的人又搅到了一起,这是多么有意思的事。于是我说:"你不说我还忘了,你去上班吧,我到菜场买点菜,放到冰箱里,省得明天再去临时买菜。"

小薇又看了我一下。她这眼神我知道,她是奇怪我怎么会突然有这种兴致的。也许她又想说,你是不是病了。是的,我是病了,如果无聊也是一种病的话,我可是病得太久了,而且找不到什么药可以治疗。这种病医院也没有办法。伤害60周六的聚会是我的新生活开始后的第一个周六。我应该纪念纪念。我愿意告诉你,在我的每个纪念日,性生活是少不了的。但多么令人懊丧,时代已经不同了,我一大早起来,对小薇提出我的想法的时候,她坚决地拒绝了。事实上,在她搬进来之后,我们就没有再过过一次性生活。我有时候也反躬自问,性生活真的是那么必需吗?这个问题对我真是没有第二种可以选择的答案。我为什么会这么需要它呢?我自己的回答就是,在对性生活的进行中,我可以忘记很多别的事情,譬如我的无聊。但实际情况又是:性生活一结束,我又更加感到无聊。这真是一个悖论啊,我能怎么去解决呢?

当然,小薇的拒绝是有她的道理的。那就是,她确认自己已经怀孕的恐惧已经战胜了一切。我也理解,当一个人被恐惧牢牢钳制住的时候,就不会对其他的任何事感兴趣的。尤其还是直接导致恐惧的根源的那件事,没有人会愿意再做。

"我说了,你去检查检查。"我说。

"但我真的怕,"小薇说,"你不知道我有多怕。"

"但怕解决不了问题的,"我说,"万一不是呢?"

"还有什么万一?"小薇沮丧地说,"都快一个礼拜了,肯定出事了。"

当然,我不愿意出事,尤其是这样的事,但我也从内心感到这次是真的出事了。这是迟早的,我以前没出过事真是万幸了。不过,我也不知是不是小薇的怕对我来说也产生了影响。我记得最开始小薇告诉我时,我觉得这应该是一件很简单的事,现在做这种手术的女人太多了,多得医院的医生都简直不知该拿谁先下手动刀了。第一次接受手术的人大都有点怕,到第二次就觉得容易了,当第三次来临时,就什么也不怕了。当然,也会有点怕,怕自己哪天真的想怀孕时又怀不上了。那可是最可怕的。

但不管怎样,我还是怀着侥幸的心理。我真的愿意是小薇的日期记错了。于是我还是劝她下周一抽个时间去医院看看。她不答应。我发现女人就是这样,总是对自己答应过的事情进行反悔,好像她们有这种权利一样。那我的权利又在哪里?我现在真他妈想过一次性生活,但她就是不愿意,你又有什么办法?

这下我开始坚持了,我坚持要她去医院做一次检查,我说:"你看你现在怕成这样,去检查一次自己也放心了,即使是真的出事了,也好早点做个决定,你说是不是?"我实在是绝望了,才这样说。但这句话对她的说服力特别大,小薇想了一下,说:"那就下周一吧,你陪我去。"

我总算放了点心,就说那好,现在还是张罗晚上的事算啦。

"如果真的有了,你说我们怎么办?"没想到,小薇提出了这个问题。

我真不知道怎么回答,就说:"你想怎么办?"

"我想把他生下来。"小薇说。

"你开玩笑吧?生下来?我们拿什么来生?"

这句话说得有点滑稽了。小薇说:"我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别那么想。"

我看了她一眼,我真是觉得这日子没办法过了。女人到底是怎么看问题的。但我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了,说不定没事,如果现在就对一个可能不存在的问题进行讨论,或者又吵上一架,那就真是无聊到极点了。

但是,万一果然出事了呢?小薇难道真想把一个孩子生下来?伤害61我们刚吃过午饭。李晨和罗刚就来了。小安去接小芸去了。李晨说,小芸不想来,小安说了半天,才总算是答应了。

第一步成功,我觉得就有戏了。在那个时候,我想我是忘记和小薇的事情了。我现在特别想做一件有意思的事,这件事需要罗刚的配合,需要他及时地找准一个入口,让自己从此安安稳稳地进入到一个生活常态中去。我的朋友们都进入了常态,我说什么也不会太落后了,这就是俗话说的,近朱者赤。一个人老呆在东倒西歪的状态中,说什么也是有问题的,用小薇的话来讲,那就是有点病了。

下午4点左右,小安和小芸来了。

我又一次觉得,小安的单眼皮是多么的难看啊。特别是她和小芸一起走进来时,小芸的双眼皮就显得格外漂亮。说真的,我以前一直就没怎么注意小芸,我这时留心打量了几眼,小芸长得不是特别漂亮的那种,但绝对是特别有味道的那种,至于是什么味道,我不想说出来,因为每个男人看女人都有他自己独特的角度和眼光,我是一个什么角度呢?为了避免你对我的误解,我还是不说算了。

这次聚会是我为罗刚安排的,他理所当然是这次聚会的主角。但是,他充当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主角啊?从小安小芸跨进我的大门开始,这个人就不说话了,甚至连小芸也没有多看上几眼。他也不想想,这对女人来说,是一个多么大的打击。哪个女人不愿意在男人面前受到注目礼待遇?但是他好像不管这些,就是不向小芸多看几眼。我说的是他不多看几眼,也就是说,他还是看了那么一两眼,但那一两眼有什么用呢?他都是等小芸转过身去的时候看的,无论怎样,一个女人总希望男人多看看她的正面形象吧?你看她的背,难道她的背上也长了眼睛?

我真的为罗刚感到耻辱。这小子真是太他妈没劲了。他也不想想,我们为了张罗这顿晚餐,为他老人家费了多少时,费了多少劲?他以为来得容易吗?特别是他那个喜欢喝酒的父亲,为了儿子能有一个约会,浪费了多少电话费?怎么这些他都不去想想?

但他坚决地不去想想。

在下午4点我和小薇去厨房整顿晚餐的时间段里,罗刚好像什么也没想,这真是没意思透了。我觉得我都松懈了下来。在这个过程中,小芸说话了没有?她说了,她说得很多,但和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她说的是她医院的事,说她做护士的事,好像她挺热爱本职工作一样。和她说话说得最多的是小安。平时就是她们说话说得多,现在还是她们说得多,小芸就说她的医院,小安就说她的银行,简直没完了。

我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就插嘴说:"你做护士得过病人的表扬信没有?"

小芸大概觉得我是在说滑稽话,就说:"有啊,怎么会没有?"

"他写了没有?"我一指罗刚,"你照顾他那么久,有一个礼拜吧?"

小芸好像也是这时才在众目睽睽之下看了罗刚一眼,说:"他写什么?"

"你每天给他换药,他就该写写表扬信啦。"我说。

小芸笑了起来,说:"你还是那个样子啊。"

"我是什么样子?"我说。

"小芸说你还是喜欢乱说话,开玩笑。"小安接过去说。

真是怪了,怎么认识我的人都说我喜欢乱说话?我觉得这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爱说实话的了,他们怎么就喜欢把实话当成玩笑话?难道没有人知道我一点也不喜欢开玩笑吗?如果要说玩笑,还有比这时代本身更大的玩笑吗?它无时无刻不在开着玩笑,怎么就没人觉得?而我说实话时倒让人觉得是在开玩笑?但是我不能反驳小安,如果她们认为我在开玩笑,那就当我是在开玩笑吧。

我觉得罗刚真是太不争气了。他很明显地越来越紧张,而他越紧张,就越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我真搞不懂他,都成年了,都二十好几的人了,有什么事值得这么一个大男人去紧张的呢?

我还没想出一个什么好的办法,一个可以行得通的办法,意外出现了。小芸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她看了看号码,就起身走到一旁去接了。她说的什么我们都可以听到,你只要知道她接完电话后对我们是怎么说的就明白了。

她说:"真是对不起,我男朋友叫我到他那里去。不好意思啊,我们下次吧。"伤害62我得承认,我们对小芸的挽留是手忙脚乱了一点,但我们就是做好充足的准备,也不可能留住小芸。叫她走的是她男朋友,我们这些人和她男朋友比起来,就都不算什么了。

小芸一走,我就忍不住埋怨罗刚:"你看你,小芸到你面前了,你怎么屁也不放一个?"

小薇赶紧说:"你别说得这么难听吧?什么叫屁也不放一个?"

我说:"本来就是,我们好不容易把小芸给你约出来,你怎么不知道把握把握机会?"

罗刚涨红着脸。我真是不明白,他现在脸红干什么。但他的确涨红着脸,一副想说什么的样子,但又什么也没说。

李晨说话了:"罗刚你也真是,我们都在给你帮忙,你自己也得给自己帮忙才行。"

"可,可……"罗刚总算说话了,"你们也看见了,小芸是有男朋友的。"

"你别给我耍花腔,"我说,"你一句话不说,难道一直在想着她的男朋友啊?"

罗刚不回答了。

我又说:"她就是有男朋友又怎么样?我们这么多人给你帮忙出主意,会输给她那个什么男朋友?那真是笑话了。"

在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心里突然涌上了一个念头,那就是我得兴点风、作点浪了,我没见过小芸的男朋友,但那个男朋友我已经把他当作我的敌人了,我非得把他拉下马不可。

看得出,李晨对罗刚也是相当的不满。这个一个月后就要做新郎的人对罗刚说:"你现在可以对我们说实话了吧?你对小芸到底喜不喜欢?你要是不喜欢,我们就算了,要是喜欢,我们还是可以给你找机会的。"

李晨的话说得没错,我们还是可以给他找机会的,只要他愿意。连小薇小安都站到我们一边来了。罗刚啊罗刚,你现在看看你的同盟军,这么强大的一支部队,难道还掀不翻一个门诊室医生?

但罗刚就是不吭气,我们真的着急了,女人尤其着急,好像是她的男朋友要被另外的女人抢走了一样。最后小安胸脯一拍,说:"别泄气,我下周再把小芸叫出来。"

她说这话,使我们都认为罗刚不说话是因为泄气了。而且,我发现小安这个词用得真是准确,对,就是泄气,就是这两个字,准确地概括了这个时代的精神面貌。我忽然发现,在我们这几个人中,罗刚是最具时代精神的人,因为他是一个泄了气的人。而这个人真的把气泄完了吗?我看不见得,因为李晨告诉过我发生在他们守库室的一件事,那就是他们银行的那个理发女人有次带了只猫给他们玩,没想到罗刚竟然几砖头把那只猫给宰了。说实话,这件事到今天我都感到不可理解。像罗刚这么一个人,怎么可能突起杀心,把一只猫给弄死,而且说明白点,手段还那么残忍,这个人的性格里掩藏着什么呢?我发现我搞不懂。事实上,对这个世界,我是越来越搞不懂了。出现什么人都是正常的。而搞不懂的事我就不去搞懂了,因为你就是搞懂了,又能怎么样呢?地球还是照样转下去。

但是,在这个时候,我想我还是别去发什么感慨了。我觉得当务之急是弄清小芸的男朋友是个什么样的人。结果没想到,那个人小安见过。在她的描述下,我发现这个人的特征比较明显:他的身材略微偏高,皮肤略微偏黑,头发略微偏稀,全身略微偏瘦,如果他开口说话,你会很快发现,他的牙齿还略微偏黄,惟一可取之处,就是他的文凭略微偏硬。但这个人在办公桌后面的时间略微偏少,因为他的尿意略微偏频。我们一下子就弄明白了,就这么个人根本配不上小芸,这么个人也根本不可能是我们的对手。我们一下子就有了信心,有信心就有了斗志,但意外的是,罗刚没有信心,也谈不上有斗志,于是我们纷纷给他鼓劲,鼓励他要勇敢、要坚强、要有不屈的意志,等等。

当然,也就是这么个人,一个电话就能把小芸叫走,看起来他的分量在小芸心中还是略微偏重。但是这没关系,我们可以想办法把那点重量慢慢从小芸心中拿走,把那个重量拿走了,罗刚就可以把他的重量适时地码上去,换一个位置绝不是难事。

我心中开始盘算,我要如何去找那个门诊室医生。我刚才忘了告诉你一点,就是这个人的姓氏还略微偏怪,他姓鱼,不是于是的于,也不是余地的余,就是鲤鱼的鱼,雄鱼的鱼。当然,也可以说是草鱼的鱼,烂鱼的鱼。没错,他就应该是一条烂鱼。你千万不要认为我这句话说得刻薄,如果你看了罗刚当时的一脸苦相,你也肯定会这么说,好给罗刚加点油、鼓点劲,我只好什么办法都先用上再说了。

那天晚上,当房间里只剩下我和小薇的时候,我已经没有想过一次性生活的想法了,我只是觉得我要尽快去看一看那个什么鱼姓医生。

小薇说了句:"我看你对我的事也没这么积极。"

这是真的,我自己也觉得惊异,我从什么地方找来了这股干劲?伤害63在接下来的礼拜天,我还是成功地说服小薇和我过了一次性生活。"成功地说服"是句比较拗口的话,但我还是要这么说,因为小薇并不配合。我觉得有点索然寡味。她直言不讳地认为,我在这个时候还这么做,是在伤害她。我觉得她这个词用得严重了。我伤害了她吗?我真不这么觉得,倒是我觉得我一直在受着某种看不见的伤害。当然,我说的伤害来得有些没有道理,但我的确这么觉得。因此,我昨天提起的激情在一次不完美的性生活之下,又突然变得无影无踪了。我发现我变得更加沮丧,小薇要我检查检查自己,但我实在没办法检查出什么名堂。

幸好,还有罗刚这件事能让我觉得兴奋起来。

到了礼拜一,我就给小薇打电话,问她能不能抽出时间。她问我什么事。我一听真是烦了,就说:"你答应过的,今天去医院检查,你忘了?"

小薇好像想起来一样,就说下午吧,下午应该没事了。

我就等到下午,小薇没有让我再次失望。她给我打了个电话,说她可以去医院了,要我在医院门口等她。

我去了。说实话,我的心情也突然变得有点慌张起来,如果小薇真的怀孕了,而她又坚持不肯躺到一张手术台上,我应该采取什么对策?这个问题对我有些困扰,我还是决心等结果出来再说。我突然发现,小薇是个很固执的人,也是一个凭自己意气干事的人,如果真的怀孕了,说不定她会坚持要生下来,尽管生孩子不是一件闹着玩的事。

我到了医院门口等她。但她一直没有出现,我等了十分钟,终于不耐烦了。我一直就不喜欢等人,这时候时间过得特别慢,这点经验我想你也是有的。我一连抽了两根烟,小薇连一点要出现的迹象也没有。我在不耐烦中给她打了个电话,得到的回答是现在塞车,可能还要半小时。我觉得在这里干等不如去干点别的什么事。去干什么事呢?什么事干起来又有点意思呢?我忽然就想起了那个鱼姓医生。他尿意虽频,但不至于一泡尿要撒上半小时吧?我发现我又来了点兴致,转身就往医院里走去。

我转到门诊室,一个拿着什么文件的医生正迎面向我走来,我迎了上去,客气地问他鱼医生在哪个房间。那个人把手对着我右边的第二间房一指,说,就是那间,他在那里。

我道了声谢,对着我右手边的第二间房走了过去。

我张眼一望,一个外貌特征和小安描述得略有出入的医生正坐在他的办公桌后面给一个病人看病。我说小安描述得略有出入是正确的,他的头发不是略微偏稀,而是特别稀,他的牙齿不是略微偏黄,而是特别黄,他的身材不是略微瘦,而是特别瘦。我真是觉得奇怪,小芸怎么会和这样的一个人谈恋爱,既然谈了恋爱,上床就是必然的了。而我还有了一种感觉,那就是这个人的生殖器在勃起的时候,肯定是略微偏软的。

我正打算多打量他几眼。他忽然就起身了,把手中的钢笔往桌上一扔,显得急急忙忙地走了出来。他经过我身边时,我对他笑了一下,他看见一个陌生人对他笑,肯定觉得奇怪,但他好像没时间去打量我,几乎是一路小跑地往走廊尽头奔过去了。我仔细一看,这个走廊尽头标明着厕所指示牌。我几乎想笑了。当他回转的时候,我还是站在他办公室的门口,又对他笑了一下。

"你是谁啊?"他问。很诧异地望着我。

"你是鱼医生吧?"我问。

"你是谁?你认识我?"

"是呀,认识。"

"可我不认识你呀?"

"哦,下班你就认识了。你几点下班?"

"咦?你是谁啊?找我有什么事?"

"你是五点半下班吧?我在医院门口等你。"

"等等,"他看见我要走,赶紧说,"你……你是谁啊?"

我又笑了笑,我相信我的笑容是非常友好的,我又说了句:"我等你下班啊。"

说完这句话,我就走了。当我折出了走廊,就看见小薇正在大厅里东张西望。伤害64在小薇进妇科室的时候,我就坐在外面的椅子上等她。说实话,小薇一直非常紧张,这种紧张对我的感染不小。因此,在这个等待结果的过程中,我一直就在考虑,万一小薇真的出事了,我该怎么去做她的工作,我当然不愿意她真的出事,但如果出了事,我就得做工作了,这是令人头痛的一件事,我抽了几根烟,不愿再去想了。我现在承认,对很多事,我采取的就是这种回避态度。但回避不是办法,这一点就不用你来提醒我了。那么我回避又是因为什么呢?我想我也说不上什么原因,就是我知道,我也不想告诉你。

但我的想法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转到那个鱼医生身上去了。

我奇怪地开始想象他和小芸做爱时会是什么模样。当我一触及这个问题时,我又发现我遇上了另一个问题,小芸和那个鱼医生如果上过床,罗刚会不会对她还保持着中学时期的那种单纯呢?当然了,现在很难在你的床上遇上一个处女了(至少我就没有遇见过),但按我的想法,罗刚大概是没碰过女人的,我真的太了解他了,从中学开始,我就一直和他保持着往来,他有没有女人我真是太清楚了。不过,我又觉得,如果罗刚是真的一直喜欢小芸的话,应该是不会那么在乎的。现在还在乎那种东西又有什么用呢?

我希望这不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尽管我有过很多一厢情愿的想法,譬如我想一个人睡,但就是做不到。因此,我也希望罗刚不要抱着某些顽固的念头去一厢情愿地想,那是没有用的。但好像要证明我的想法似的,我的又一个一厢情愿的想法遭到了破灭--小薇从妇科室出来了,从她的脸色来看,我就知道大事不好了。

果然,她差不多是眼泪汪汪地看着我,一步步走到我面前,在我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去,说:"小军,我是真的怀孕了。"

她这句话对我就像突然打了个雷似的,我真的蒙了。

我还是说了句:"没搞错吧?"

"搞错?"我话音一落,小薇的眼泪立刻收了起来。她身子一挺,说:"这还能错?你就希望搞错是不是?你就是不想负责是不是?"

这两句话对我简直就是两个诘问。事实上,在她两个诘问的夹缝里,我感到她说出的"负责"两个字特别突出。真是太突出了--负责?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天哪,她不是想以此来要挟我去做一件我根本就没打算去做的事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还是说。

"那你是什么意思?"小薇又开始诘问了。

我不知怎么回答。我现在发现,对这件事的准备我真是做得太不充分了。不,简直就是没做一点准备。因此,在小薇一连串的诘问之下,我觉得我从来就没这么狼狈过。

"你稳定稳定情绪。"我说。

"这时候你要我稳定情绪?"小薇生气了,"怎么你要和我做爱的时候就不稳定稳定情绪?"

我觉得她这句话说得没有道理,太没有道理了。在我的感觉里,这根本就是两码事,是根本不搭界的两码事。我根本就没想过性生活之外还能有什么,性生活难道不就是性生活?怎么过完性生活还有这档子麻烦事跟在后面?我不知怎么就忽然想起一个成语了,那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句俗话真是有绝妙的暗示,真是包含着一个绝对的真理。我就是那只螳螂,小薇的麻烦就是那只黄雀。这个譬喻真是太形象了。我得说,在我想起这个譬喻的时候,我不知为什么,对这个譬喻忽然就着起迷来了。

"喂!你在想什么?"小薇见我忽然不说话了,就问。

"想……"我不知怎么就突然说,"我在想黄雀。"

"黄雀?"小薇一愣,但随即她就嘴巴一歪,坐在一旁又哭了起来。这次她没哭出声,就是眼泪不断地流。我真是羡慕,她怎么眼泪说来就来?怎么就不分点给我,她一点不知道,我比她更想哭一场吗?我真的想站在这个地球的顶端大哭一场啊。

小薇忽然把眼泪一抹,那些透明的液体就立刻给她抹干了(多么遗憾)。她忽然站了起来,"噔噔噔"地向外面走去了。

我也赶紧站起来。我当时是想拉住她,但我拉住她又能怎么样呢?我难道要求她把抹去的眼泪抹到我的脸上来吗?那又是多么虚伪啊。

于是我就站在原地了。我没有动,看着她从这个走廊里消失。当然,我知道,她只是从这个走廊里消失了,她还没有从我的生活里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