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刚出事的那天,我睡得很早。我睡得早是因为在最近一段时间,我的写作出现了滞碍。不管这是不是正常,我发现自己越来越陷入了某种略感不安的境地。将近一个月,我一个字也写不出。不是不想写,而是没来由地觉得惶恐,其间夹杂着一丝只有我自己才觉察得出的沮丧。照我往常的经验,大概是检讨自己的时刻又一次来临了。是的,我喜欢检讨自己。但我刚说出这句话,又发现它并不真实。因为我每次打算检讨的时候,就很快发现我陷入的其实是另一种幻象。我在幻象中春风得意,一点灵感行将枯竭的感觉都没有。我知道,在这个时候,睡一觉才是最好的选择。
我上床之前,在电脑旁已枯坐了三个小时。你看,我是真的想写。我想写出一部惊天动地的小说都快想疯了。这点我并没撒谎。尽管我长年累月地活在谎言之中。这一点并不奇怪,因为我必须介入到我小说的人物当中去。我得和他们说话,说出心里话,说出不敢对任何人说的话,还要说出一些卑鄙的话,残忍的话,另外还有一些鬼鬼祟祟的话。我承认,那都是我自己想说的话,我借用一些人物把它们说出来。这种通过写作带来的分裂状态给了我极大的快感。我打定主意,要把自己分裂下去。永远地分裂下去。不能再分裂的时候,我这辈子怕也就差不多了。我满意这个前景。不满意不行,这是我的命运。
我上了床,时间是晚上10点半左右。对我来说,太罕见了,因为十年前我就养成熬夜的习惯。我喜欢夜静更深,在这时候能干的事情太多了。如果说我干过什么有价值的事,那都是在这个时候干的。譬如写上千把字的小说,譬如把某个女人勾引到我的床上,等等。
但今天我写不出一个字,也没有哪个女人让我产生勾引的愿望。我甚至不想出门,就只能早早地上床了。睡上一觉,第二天也许能够找回写东西的感觉。当然,对一个习惯熬夜的人来说,这个时候是肯定睡不着的。我靠在床背上,拿起一本小说来读。我读的小说名字叫《城市与狗》。这本书我已经读了两个月,还是没有读完。这本小说并不吸引我,但我喜欢这个名字,因为我生活在城市,我过的也许就是一条狗的日子。你要是到我房间来转上一圈,就会得出一个狗窝也比它整洁的结论。
我看了十分钟,读完的还不到五页。因为我的心思没在这里,我还陷在那种不安,同时有点沮丧的感觉中。沮丧和懦弱差不多。至少我现在就这么感觉,因为在我读着读着的过程中,突然发现我其实一句话也没看进去,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我索性把书本往两米外的沙发上一扔,我看不进书,又实在没有睡意,我忽然就想起小薇来了。小薇是我目前的女友,在一个电脑公司做出纳,前几天我们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吵了一架,"你最好检讨检讨自己。"我记得她从我这里甩门而出时,最后说的就是这句话。
但我要检讨什么?和一个女人上床就要和她结婚?如果这也要检讨的话,我一口气结八辈子婚都不够。算了,我喜欢写字,但写检讨并不在行。我点起一根烟,开始统计一个数字,看首先激情满腹地躺到我的床上,又开门永远离去的女人有多少。很快,我发现这个数字不好统计,因为在她们消失的时候我也就忘了她们。小薇要我检讨自己的时候我多少有些好笑,但我没笑,因为笑不出。为什么?我当时没让这个问题纠缠。每个女人都是陷阱,我的看法就是这样。我之所以能立马忘记那些从我房间开门离去的女人,就因为我从来就不把时间花在对一个陷阱的研究上。
这么多年来,我发现只有睡觉才是忘记一切事情的方法。睡吧,我对自己说,就把身子往下一缩,打算睡了。伤害49我刚刚把头倒在枕头上,有人敲门了。真是太及时了。我平时不愿意有人在晚上来打扰我。是小薇吗?我有点不太确定。我因为那天心情浮动,又缺少主动和人联系的习惯,因此,可能在我想睡的时候就在等待有人意外来访了。于是我下了床,踮着脚尖踩在皮鞋里,一摇一摆地走到门前,问了句谁啊?
"小军,开门!"是个男人的声音,从他的语速来看,有点着急。我有点意外,因为那人的声音已经是个接近老年人的声音。我感到有点熟,但我立刻就知道了,来的是罗刚的爸爸。于是我赶紧把门打开。果然是罗刚的爸爸。老人(尽管他才四十多岁,可看上去已经是个老人了)满脸惊慌,像是出了什么大事。
我确实奇怪,因为他到我这里来得很少,毕竟他是我的长辈。他惟一喜好的就是喝酒,我并不反对喝酒,但我反对喝得满身酒味的时候还去串门。不过因为他是我的长辈,我当然不好说什么。
"罗伯伯?"我很奇怪地问,"有事吗?进来,进来。"
但他不想进来,说:"小军你现在没什么事吧?和我到医院去一趟好吧?罗刚被人打了,现在在医院。"
我吓了一跳,罗刚被人打了?这怎么可能?我觉得这世界上每个人都有可能被别人打--譬如我--但就是罗刚不可能被人打,这个人老实得几乎让人心烦。如果要我说出我对他的感觉,那感觉就是有点莫名其�妙--�我怎么会有罗刚这么一个朋友?尽管我们之间的关系源远流长了十几个年头,我仍是觉得奇怪。就我和他之间的性格来说,绝对是不会搅和到一起的,但这世界的滑稽也在这里有了体现,即一个人的感觉是一回事,事实又是一回事。我和他偏偏搅和在了一起,而且时间跨度长达十几年。我现在已经不愿意去想当初是如何和他建立起这样亲密的关系。近几年来,我已完全养成了既不排斥感觉,又完全接受事实这么一个良好的生活习惯。这种习惯是有益的,我在这一点上给自己打了不低的分数。
我不太相信,就问:"他被谁打了?"
"他同事。"
如果说罗刚是被街头的一些无聊小混混没来由地打了一通,还是可以理解(事实上,我刚才就想到了这点),但被他同事打得住院了,我就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了。
"他在医院里,"罗刚的爸爸继续说,"他说想让你去一下。"
我知道这点,罗刚一直和我比较近。就这点来说,我觉得他好像还没长大似的。事情也的确如此,好像从某个让我无法记起的阶段开始,罗刚就没有再走入一个长大的成熟男人的世界,而我判断,他在那个阶段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影响他的大事。
罗刚的爸爸没有进来,我和他就赶紧往医院去了。
罗刚受伤不轻,腹部流血过多,正躺在病床上打着点滴。
看见我来了,罗刚把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靠着床背。
"你把手机关了?我想找你,没打通电话。"
"我睡了,"我说,"反正没什么事。"
他好像觉得奇怪,因为我熬夜是太经常了。
"你怎么会出这事?"我不想谈自己,就问。
罗刚没马上回答,他垂着头。他这个样子我见惯了,还是觉得烦。
"是谁打的?"我又问。
"吴得志。"罗刚说。
我听他和李晨说过,吴得志是他们夜班组的组长,一个喜欢练气功的人。我还听他们说,那个吴得志和他们银行的一个理发女人搅在一起。但这都没什么,我真的不好理解他怎么会这么和罗刚过不去。我看了看罗刚腰上缠着的绷带,他受伤还真是不轻。
我知道罗刚这时候不会告诉我原因,他想我来,也只是想要有一个朋友在这时候坐在他旁边而已。
罗刚的爸爸在一旁,简直不知如何是好。他老婆死了很多年,就和这个儿子相依为命。眼看着儿子这么大了,至今没有找女人,真的忧心如焚了,他对我说过很多次了,要我给罗刚介绍一个女朋友,但罗刚自己不要,我能有什么办法?在这个父亲眼里,儿子的什么事都没什么不正常,况且,对做父亲的来说,要进入那个做儿子的心里,几乎是不可能的,做儿子的一个眼神就可以把父亲拒之千里之外。父子间的灵魂要融合恐怕只能追溯到儿子的童年时期,当儿子长大,父亲就会觉得原来牵在手中的线已经拉不回来了。这是正常的,也是没办法的,但做父亲的却总拉着手中的线头不愿意松开。罗刚对我和李晨都不愿意说的事,就更不愿意对他父亲说了。
我当时觉得,罗刚看见我在旁边,似乎平静了一些。我倒是不知该说什么了。我又问他怎么会和吴得志过不去的,他竟回答说等李晨告诉你。我真是觉得莫名其妙。坐了一会儿,我感到烟瘾上来了,就说我去外面走廊上抽根烟。顺便把护士叫来,因为他那瓶点滴已经快打完了。
我从他病房出来,到走廊上掏出根烟点上了,再转头看看护士室在什么地方。当我走到护士室的时候,里面的一个护士正从里面走出来,我一见到她,忽然感到有点吃惊,觉得这护士太眼熟了。对方见到我的神情,也定睛看了我一眼,没想到,她忽然就叫出了我的名字:"小军!"
"你是……"我在记忆里搜寻。
"我是小芸啊,你不记得啦?"
我记起来了,她是小芸。我们那时的同学因为都是学财会的,所以到了银行,惟独小芸的爸爸是医院的负责人,就让小芸进了医院。没想到我会在这里碰见她。自毕业之后,我这是第一次重新见到小芸。伤害50在我记忆里,小芸是罗刚最初喜欢的一个女人。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如果说简单一点,我觉得在读书那会儿,她是和所有那个年龄段的所有少女没有区别的一个人。是的,在我看来,没有哪个女人有什么特别的不同,但罗刚当时想去追求她,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没有了下文,我没有去注意过小芸,但我知道,小芸那时对罗刚还是有好感的。一直到现在,我总觉得罗刚变成这样是和小芸有关,但他又总不肯说出他和小芸当时究竟到了一个什么地步,我想在那个时候也不至于就发展成一个什么样子吧。我感觉就是罗刚当时突然退缩得比较厉害。一个人第一次对女人动上心思会退缩是很正常的,但让人不可理解的是,罗刚也实在没必要到现在都不和任何一个女人交往吧?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如果还不知道女人是什么滋味,我觉得这是怎么也说不过去的。罗刚是不是知道女人的滋味呢?我真的不能肯定。尽管我内心深处的感觉告诉我,罗刚没有接触过女人。
当时我见到小芸,在感到意外的同时,也感到一种突然的欣喜。毕竟是学生时代的一个朋友。我总喜欢把和我打过交道的人看作是我的朋友,主要是我这个人对什么都无所谓,不会把谁看得过重,也不会把谁看得过轻,我自己愿意交往的也就是李晨和罗刚,他们和我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时间是特别奇妙的一个东西,既可以冲走什么,也可以把什么连得更紧,我只是对女人的看法没什么变化。说到底,我觉得这是一个性交的时代,我平时在书上读到的爱情之类的东西我认为在今天已经绝迹了,留下的只是化石。在男人和女人之间,没必要把谁看得过重,那样对谁也没好处,这感觉我不知道有没有道理,我个人是这么看的。这可以从我所有的女朋友中看出来。这是真的,从我床上下来的女人中,我觉得告诉你也没什么。在她们中,没有一个是处女,也就是说,她们在我的床上脱下裤子之前,已经在别的男人床上脱过裤子了,就从这一点来说,你能得出这个时代的什么印象呢?我们都不能改变这个时代,那么我们能做的也就是服从这个时代了。而我恰好是个乐意服从时代的人,换句话说,我是愿意跟上这个时代的人。我搞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李晨和罗刚都不了解,这两个人我觉得缺乏一点时代特征。像李晨,我特别惊讶的是他打算和小安结婚了,当他告诉我这个消息时,我的确很意外,我当然赞成他们过性生活,但结婚就没有必要了吧?现在还有谁是通过婚姻来了解性这玩意儿的?不过李晨似乎打定了结婚的主意,我当然也不能去劝他放弃这个想法。
但罗刚我就不理解了,他怎么连女人也不要,说实话,我有时想起这个问题时,怀疑罗刚是不是一个没有正常生理功能的男人。除此之外,我没办法找到可以为他解释的缘由。是不是他当年和小芸出过什么事?我想这大概是惟一可以找到的根源。因此,当我突然在罗刚的病房外见到小芸,我有了想得知究竟的想法。伤害51"你怎么会在这里啊?"小芸见到我,表现得特别高兴。
"一个朋友在这里住院。"我说。
"谁呀?几号床?"
"你认识的。"我望着她笑了笑。
"我认识?谁啊?"
"是罗刚,你认识吧?"我说。
小芸的脸色突然就有点变了,说实话,我不知道"罗刚"这两个字在小芸心里能引起什么样的反应,这种反应的程度究竟会有多深。从她脸色变化来看,她对罗刚的感觉好像还是与别人不同。我突然想了起来,自从李晨和小安好上之后,李晨就告诉过我,小芸和小安关系一直挺好,但她就是不愿意和我们再在一起见面,这是很可疑的,小芸为什么会不愿意再见我们?我想除了罗刚的原因外,就找不出别的什么原因了。
"他在二十七床,"我说,"正好他的药水快滴完了,不如你去给他换一换药。"
小芸的脸色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我就去。"她说,转身到里面拿药去了。
我赶紧把烟扔到地上踩灭,走进罗刚的病室,对他说:"护士就过来给你换药了,你认识她。"
"我认识?"罗刚也感到诧异。
"你想不到的,是小芸。"我说,"你还记得吧?"
罗刚的脸色在我说出"小芸"两个字后出现了变化,他整个人突然显得紧张不已。这种感情是复杂的,我了解这一点,一句话也说不清楚。
"激动啊?"我说这话是想把罗刚的情绪稳定一下。
"她在这里?"罗刚好像不太相信。
"马上就过来了。"我说。
果然,穿着护士衣的小芸从外面推门进来了。
"你们谈谈。"我说,拉着罗刚的爸爸,我们就从房间离开了。
在走廊上,我问罗刚的爸爸究竟出了什么事,他说他也不知道,他是接到他们保卫科长的电话赶到医院的,当时在场的还有他们银行的行长,他们也没有说出什么。他对儿子的状况真是担心到了极点,总是问我:"你看没事吧?你看没事吧?"
"没什么事。"我只能这么回答。
没说上几句,小芸从病房里出来了。她到我们旁边和我们打了个招呼。
"罗伯伯你看,"等小芸走后,我说,"她就是罗刚的初恋对象。"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罗刚的爸爸说。
"你知道?"我问。
"是呀,"他说,"那时罗刚的成绩很不好,我还问过你和李晨,你忘啦?"
我想了起来,的确有那么回事。
"你说,"他又问,"罗刚一直不肯找女朋友,是不是和这个女孩有关?"
我倒是觉得像那么回事了,就说:"那好,我想办法去给他们撮合撮合。"伤害52李晨和小安是第二天上午来的。我把罗刚的爸爸劝回去了。罗刚也似乎不大想让他爸爸一直留在医院。小安在储蓄上,只上半天班的,那天她做下午班,因此就和李晨一起来了。她一来就直接去护士室找小芸。当她们两个人都到了之后,我觉得应该问问李晨这件事的发生原因了。
于是我说:"小安,要不你就先在这里看着,我和李晨出去一会儿。"
我和李晨出了医院,见马路对面有个茶室,李晨说不如我们到那里坐坐。我说也好。于是我们走过马路,到了茶室。
这茶室昏暗得很,好像那个做老板的舍不得开灯。
服务小姐把我们点的茶端了上来。我们还没开始谈话,从灯光昏暗的楼上就下来两个打扮性感的女人,冲着我们就走了过来,她们脸上那种职业性的微笑让我很是讨厌。但她们似乎一点都不觉得,走到我们面前就问两位先生是不是到楼上去坐。我说到楼上去干吗?对我说话的小姐哧哧一笑,说你想干吗就干吗啦,看你样子又不是没见过世面。我说算啦,让我们在这说说话得了。小姐耐心极佳地说,要说话啊,我陪你说话不是更好吗?我忽然想开玩笑了,就一指李晨,说你问问我老板,他愿意我们就上去。两个小姐顿时来了劲,一左一右就把李晨包围了起来,李晨的两条胳膊被她们握住,几乎要把他强行拖上去。李晨慌了,忙说我不是老板,他才是。说着就对我一指。两个小姐倒也不慌,又对我同时一笑,说两位都是老板啦,上去聊聊,上去聊聊。
茶室柜台后坐着一男一女,两个人都仰着脖子,聚精会神地看着墙上铁架子上的一台电视,好像身边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
两个小姐还想对我们继续拉拉扯扯,我终于不耐烦了,说你们算了,我们有事要谈。
大概是我说话时的神情比较严肃,两个小姐同时不说话了,从我们身边走了开去,什么表情都没有,像两只蝙蝠一样,不急不躁地走到柜台前面的椅子上蜷缩着坐下。
"换个地方吧?"李晨说。
"算啦,"我说,"什么地方不一样?"
李晨左右看了看,好像要确定一下没有人再过来拉他。
我不由一笑,然后说:"罗刚这事是怎么出的?"
"我也不理解。"李晨说。
"算啦,"我又说一句,说,"罗刚的什么事我们可以理解?我想知道的是那个吴得志为什么要打罗刚?"
"我觉得这也不能怪吴得志,"李晨说,"他和我们那里理发的女人睡觉,罗刚真不知是怎么想的,那女人是我们银行行政科长的弟媳妇,他竟然把行政科长叫了来,给他逮了个现场,你说吴得志打他是不是有道理。我当时在场,真不知怎么办。"
我一听竟然是这个原因,心里真是诧异到极点。我说:"罗刚真他妈可以写部小说了。"
"我们那里也是无聊到极点了。"李晨不说罗刚了,忽然说。
"是呀,"我说,"你还老呆在那儿干吗?真的,我觉得你最好别在那地方呆了,外面的世界大得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李晨端起茶杯,喝了口水:"要走出来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你可以写小说,我能干什么?"
停了会儿,他又说:"况且,我和小安打算在国庆节结婚了,我希望能稳定下来,"
"真的决定啦?"我问。
李晨一笑,他明白我的意思。然后说:"其实小军,你的女朋友也够多了,我觉得也可以找一个稳定下来,对你的写作也有好处,我看小薇挺好的。"
"算啦算啦,"我说,"这个问题就别谈啦,国庆节只差两个月了,你们开始准备了吧?"
"开始了,"他说,"你现在怎么看罗刚?"
"他?"我说,"这可不好说。我们也谈过好多次了,他就这样。不过今天小芸又出来了,我看把他们撮合撮合,说不定还有戏。"
"你知道小芸有没有男朋友?"
"这个问题好办,"我说,"把茶喝了,我们上去。"伤害53我们重新走进医院,刚上到二楼,我的手机响了。我掏出来一看,是小薇的号码。
"小军?"
"是我,什么事?"
"你没在家?"
"没在。"
"你在哪?"
"哪?在医院。"
"咦?你病啦?"
"没病。"
"那你怎么在医院?"
"罗刚住院了。"
"他?他怎么啦?"
"被人打了。"
"不严重吧?"
"还好。"
"小军。"
"嗯?"
"我想……我们还是谈谈。"
她这句话一说,我就觉得有点头晕,每次都是这样,我们一吵架,她就想和我谈谈,但我们谈了那么多次,有什么用呢?但她还是想谈谈,我真不知道,谈又能谈出个什么结果。我觉得这世界有许多事就那么摆在那里,不是靠谈能起什么作用的。我还觉得奇怪,怎么她就没有和我谈烦?
于是我说:"晚上谈吧。"
"下午不行吗?"
我真是烦了起来,对着电话大吼一句:"昨晚我一通宵没睡,下午我要睡一觉你知不知道?"
小薇没回答,我只听见"啪"的一响,她把电话挂了。
"你们出事了?"李晨问。
"没什么,"我说,"这就像感冒,三天两头得来那么一次。"
"我可佩服你,"李晨说,"你怎么也不想想别人受得了受不了?"
"我说了,这事就像感冒,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真是不愿意谈女人。
"其实我们都觉得小薇这女孩不错的。"李晨说。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望了他一眼。
"算啦算啦,"李晨说,"别这么望我好不好,我和小安国庆节结婚,小薇要来呀。"
我一笑:"看吧,她那时还是我女朋友的话,当然会来了。"
"我真不明白你。"
"你不明白?首先是我自己也不明白。"
"算了算了,别谈了。"李晨说。
我知道,对我的生活方式,李晨和罗刚都有点不以为然。尤其是李晨,我觉得他啥时候都像穿了套制服似的,做什么事都一板一眼,这是我最不喜欢的,现在这个时代已经不要求你一板一眼了,有什么用呢?无非都是给自己找难受。就像李晨,平时我听他唠叨得最多的就是说他们那银行是如何如何让他感到烦,但你既然感到烦,出来就是,很简单的没有难度,可他就是不敢。这种不敢我当然能理解,什么以后的养老保险呀,房子公积金呀,总之他可以为自己找出一大堆理由,而他在这个理由后面又逆来顺受地继续干下去。他这么为难自己我真是感到有点滑稽,而现在竟然又准备结婚了。我看这个人这辈子就这么完了。他在我面前对小薇赞不绝口,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他抱有一个那样的意思的话,我就只能得出一个结论,他还真是不了解我。
罗刚倒是不对我提什么意见,尽管他也对我的生活方式在心里有点看法,这我是知道的,但最好别对我说要如何如何干。现在我们谁又知道要如何干才是正确的?更何况,我觉得这个时代根本就没有正确与错误之分。能每天按自己的意思去过就行了,你对生活还能要求什么?我觉得我现在就是这样,对生活没有任何要求。如果说我在很多年前对生活还有要求的话,现在也已经没有了,这种从有到没有的过程是如何形成的,我自己也忘了,或者说我再去提起这些,连我自己都觉得是很没意思的事。是的,这个时代已经没有任何有意思的事了。如果说我对自己还剩下一点比较强烈的感受的话,那就是我觉得我生活在一个没意思的时代。你对我的这句话没有异议吧。伤害54当我们上了楼,到罗刚的病房时,罗刚好像是睡着了。小安正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看一本杂志。见我们进来,她站了起来,对我们竖起食指"嘘"了一声,示意我们别说话。
刚才我说这个时代没有任何有意思的事,我现在突然觉得,我打算做的事可能会有那么一点意思。于是我对小安做个手势,叫她出来。她看了李晨一眼,李晨也做了个手势,小安就把杂志放在床头,跟着我出来了。
我们来到走廊,小安问:"你有什么事?"
"我打听一下,"我说,"你和小芸一直有联系的,她现在有没有男朋友?"
小安很警惕地望我一眼,说:"怎么,你想找小芸了?你那个小薇怎么办?又分手啦?"
"你怎么这么想?"我说,掏出一根烟来点上,说,"罗刚在学校时就喜欢小芸,这你知道吧?罗刚的情况你也知道,这小子到现在还没找女朋友,我看是不是把他和小芸撮合一下?你觉得有意思吧?"
"你这想法倒是有意思。"小安望着我,眼神有点轻蔑。她向来就是这样看我。我听李晨说,她告诫李晨很多次了,要他别跟我玩在一起,别学坏了。当时我真是觉得好笑,难道我还可以把一个人教坏?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小安说,"小芸是喜欢过罗刚,不过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她现在有男朋友了,你最好别破坏她。"
"你用词怎么这么严重?"我说,"我还能破坏谁啊?我这不是好心嘛,想给罗刚介绍女朋友。"
"拜托拜托,"小安说,"你别去惹小芸好不好?"
"怎么啦?"我说,"我怎么会去惹她?她对罗刚有什么想法你知道吧?"
"我说了,"小安有点不耐烦起来,"她现在有男朋友。"
"有男朋友又怎么啦?"我说,"她没结婚吧?"
"我觉得你这个人还真是,"小安说,"她现在有她的幸福,你去搅和干什么?"
"不是搅和,"我说,"你也知道的,罗刚这么多年一直没找女朋友,你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对我的话小安还当起真来了。
"他一直还是喜欢小芸的,"我一脸正经地说下去,"就因为小芸,他打算一辈子不找啦。"
"喂!"小安抬头望我了,"你是说真话还是假话?"
"你了解我的,"我说,"什么时候我说过假话?对不?"
小安想了一下,说:"但小芸现在的确有男朋友了,你叫我怎么办?"
"你想个办法让他们见个面呀,"我说,"今天你看小芸对罗刚怎么样?"
"只是把他当一个病人癆。"
"女人当然会这样,"我说,"等罗刚出院了,你给他们找个机会。你想想,你和李晨一对,如果再加上罗刚和小芸,我们同学就有两对有结果啦。"
这句话似乎让小安有点动心,她又想了一下,忽然就说:"罗刚喜欢小芸是听你说的,可你知道那时罗刚怎么捉弄小芸的?"
"他怎么捉弄的?"我问。
"他给小芸写了个什么纸条,可他又对小芸说自己是开玩笑的。你说罗刚是真喜欢还是假喜欢?"
"那时还小嘛,"我轻描淡写地说,"罗刚这人你现在也看见了,不找女朋友,不是因为小芸是因为什么?"
"我真的不相信你。"小安说。
我笑了起来,说:"小芸男朋友是干什么的?"
"是医院门诊的,她同事。"
我"哦"了一声,心想小安看来是愿意帮忙了,罗刚应该有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