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我想上大学-天生我才

在杨少锋童年的记忆中,有一大部分的内容与贫穷有关。

在老家的邻居中,有好几户是“超生游击队”,每年都有好几次,乡村干部要上门查这些“游击队员”,而干部来了,这些人就走,干部走了,他们又回来。风声紧的时候,“游击队员”甚至要举家外出以躲避检查。如此反反复复地游戏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干部虽然很难抓住这些“游击队员”,但也导致了这些“游击队员”家里的农田荒废,越发贫困。这些现象杨少锋看在眼里,对这种贫穷与愚昧有种本能的深恶痛绝,然而他也知道这种重男轻女的观念在农村根深蒂固,不可能在短期内改变。所以他觉得,自己不能在农村呆下去,因为呆一辈子,说不准哪一天他也变成这样子,成为一个连自己都讨厌的人。

由于微薄的工资不足以养活全家大小,父母在教书之余,还在老家种了好几亩地,山上有一大片的茶叶,在劳作的时候,大人经常把杨少锋兄弟俩也带去,一方面可以培养他们吃苦耐劳的精神,另一方面也可以帮忙干点农活。母亲还经常上山砍柴,杨少锋也没少跟去。他的左手食指上有个伤疤,就是有一次在砍柴时,一不小心,差点把食指砍去一截。

从小学二年级父亲调到中心小学当会计后,在杨少锋的印象中,每个周末,父亲都要回老家去帮助母亲做农活,因为有些重活只有男人才干得了。即使不是周末,只要有一下午的空闲,而第二天上午没课或没其他的活要干,父亲也要回家,照顾地里的庄稼和山上的茶叶。一年下来,父亲在镇上与老家之间的往返多达上百次,而每次都要翻过几座山回家,然后又翻过几座山回学校。一年下来,布鞋要穿坏好几双,每穿坏一双鞋,父亲总要拿着它对杨少锋说,你看,读好书以后就穿皮鞋,读不好书就要穿草鞋。

看着本就身体不好的父亲越来越瘦,脸上的风霜也越来越浓,年少的杨少锋真的觉得心疼,父母一年到头累死累活,仅能维持温饱而已。可见,光靠体力苦干还不行,更重要的是巧干。可是杨少锋的翅膀还不够硬,他还要靠父亲供他念书,然后走出去,然后穿上一双油光锃亮的皮鞋……每次父亲与他说草鞋与皮鞋的时候,杨少锋没说什么,但是,他心里总对父亲说,爸爸,你放心吧,有一天我一定会穿上皮鞋走出这个穷山沟的。每当这个时候,他就想,要赚很多很多的钱,不但要让父母衣食无忧,还要让他们过上幸福的生活。

直到杨少锋念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家里才买了两把小风扇,那还是父母一个月的工资加起来才够买的,总共花了30块钱,在他的印象中,很多年中,那两把风扇一直是家里最好的电器,伴随着他们兄弟度过了许多个炎热的暑假。

在杨少锋念五年级的时候,杨少锋的哥哥少颖考上了一所中专学校。别小看中专,那时候,农村小孩子能考上中专也挺牛的,在农民的眼中,能当上一个乡镇干部或小学老师什么的,比种田强了几百倍,因为那是吃国家饭。而考上了中专,就有机会在乡镇当干部,当时许多乡镇干部连中专学历都没有,大部分都是从农村中有初中文化,而又在村里干过会计啊等什么活的人中直接提干上去的。少颖在他们前阳村是全村第二个考上中专的。那时候考上中专,就把档案、户口等转出去,身份就变成了国家干部。这意味着,少颖毕业后,就是乡镇里的干部了(事实上,少颖毕业后确实就在当地的一个镇林业站当干部),这让村里人非常羡慕。

杨少锋很清楚地记得,哥哥考上的消息传出来后,成为小山村最轰动的新闻。当中专的录取通知书递到家里的时候,全村沸腾了,村干部同时把用红纸写的大大的喜报贴到了家门口的墙壁上。村里人见到了就祝贺,家里人由衷地感到高兴,父母的脸上荣光焕发,他们的努力没有白费,杨家两兄弟中的老大已经成了国家干部,告别了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现在就看老二了。

那是1988年的8月底,新生上学的时候,杨少锋的哥哥少颖要去中专报到了。那天,村干部组织了锣鼓队,敲锣打鼓,全村没事干的人一起把少颖一直送到了村口。杨少锋也跟着去了,他为大哥感到高兴,那一幕印象太深刻了。虽然农村人没有什么文化,但对于知识一向是顶礼膜拜,对知识分子也一直尊重并爱护着,杨少锋发誓,他也要做个受人尊重的人。看着少颖的背影逐渐远去,父亲对杨少锋说:“你要是能像你哥一样就好了。”杨少锋不服气,对父亲说:“我才不要像他那样。”父亲愕然,杨少锋补充说:“我不想考中专,我想考大学。”

杨少锋这句话可不是乱说的,一方面,他是老师的孩子,他知道自己迟早要离开这个乡村。另一方面,他又生活在这个农村,虽然自己并不需要像邻居一样过着贫苦的日子,但过着贫苦日子的都是自己的亲属邻居,当看着自己的小伙伴因为各种原因一个个地离开校园时,他深深为农村的贫穷和落后而悲哀。他想为改变现状做点什么,正是这种矛盾的心态,让杨少锋从小就学会以辩证的眼光看待各种问题。

他的学习成绩很好,如果照这样发展下去,考上大学不是没有可能。就在第二年的6月,他考上了福安市最好的两所重点中学之一的宁德地区民族中学。这在前阳村,是第一个。那时候,前阳村还没有大学生。

伴随着知识的增加和年龄的增长,杨少锋越发清楚地知道,这个地方不是他要呆一辈子的地方,他一定会走出去,到更大的天空里去飞啊,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