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有女知秋

天气渐渐热起来。春天好像只是在这城市里一掠而过,夏就蓬蓬勃勃地准备着粉墨登场了。

闻夏忽然觉得生活有了点奔头,早上骑车去上班,想着知秋的回信;晚上回家,想着知秋的电话;周末又想着两人的见面。他在电子邮件里跟知秋说什么要垄断她的生活,却不料急成“我要你垄断我的全部生活”,知秋就笑他,细想想,倒也是真的,他的生活如今是被知秋的声音、知秋的微笑、知秋的字和信垄断着的了。薛蒙他们又开始频繁地在周末去打羽毛球,叫了他好几次,闻夏却总是推脱了,他们便也不那么勤快地叫他了。胡福长周末喊他看电影,他也说没空去。陈刚到他的住处来过一次,两人吃了顿饭,却也闷闷的,陈刚就也不若往常,当夜便回去了。在单位,闻夏本是每日午后打牌的主力,现在却也能溜号就溜号,不时瞅了空子霸住机器不肯让位,还偷偷摸摸地飞快打字,脸上挂着些莫名其妙的笑意。曲婷这一日就笑他道:“闻夏,你是不是在网上碰到什么老情人了?每天这么兴奋!”闻夏被她一语道破,却不拒不认地嘻笑道:“是啊是啊,我也时髦时髦,在网上勾搭个小姑娘玩玩!”曲婷笑笑,就道:“大哥,这年头谁玩谁啊!昨天报纸里还说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在网上骗倒了一个五十岁的老头呢,还给人父母告成什么诱骗什么了!晚上陕西局里的人来,老杨让你陪呢!”闻夏报怨了几声,却也没法,给知秋信里简短说了。晚上跟刘处长、陈副局长几个陪着陕西的人吃了一顿,事后又去找小姐按摩。那小姐伸手就直奔闻夏要害,唬了闻夏一跳,躲让了,问她会不会按摩啊。小姐笑说什么都会啊,包先生您满意啦。闻夏没了兴致,就签了单子,提前出来。等一帮老头子也出来,闻夏去给他们买了单,心里忽想起刘处陈副的老婆们,想象他们回去怎么面对,不免分了一回神,想想这个地方还是不能久呆了,只怕日后想跳都跳不出来了。

第二天早上,知秋打了电话给闻夏,说要加班,只能明天再见面;又说林晓冬逼他们俩请客呢,说是谢他这个大媒人。其实晓冬也只是略微提起,知秋觉得有趣,想想也确实是该谢他的,又以为他们两个是怎么样的好朋友,就满口应了,告诉闻夏时自不免又夸张成“谢媒酒”了。闻夏就在家洗衣服,晚上到底把给知秋的长信写完了,编圆了和萧悟云的初恋故事,至于巩雪、许乐两个就简省了,也只盼知秋不太追究吧。

三人见了面,晓冬就觉得自己又犯了一个错误,却还是硬着头皮说笑。闻夏去洗手间时,他就问知秋道:“你没跟他说过我们的事吧?”知秋笑道:“我没事找事呢!”林晓冬听了这话,却又有点不高兴,只点烟来抽。他心知这么一顿饭,倒是向闻夏祝贺的了,自己以后便没什么纠缠知秋的理由。他只恨自己一时嘴快要知秋请客,却也没想到她真地应了,桌上也就再不提他们两人的事情。知秋也不舒服,刚开始要坐的是一边两人的火车座,她却不知和哪个坐一边,忙着又让换了一个四方桌子,害得他们两个坐下了又站起来,却不全然明白知秋的心意。只闻夏不晓得隐情,问他们公司的情况,说点单位的笑话新闻,自以为得体周道,只急着晚上把包里的信件和照片交给知秋看。

因是闻夏挑的馆子,也就由他来点菜。吃了这么几年的公家宴席,又有以往在家常下厨的底子,闻夏确也不负所望,大家吃得都满意。叶知秋也不晓得自己怎么了,只觉得闻夏一切皆好,却又好心道:“林晓冬,我们两个是一个地方的人,也许口味相近,你不会觉得不好吃吧?”晓冬心里冷笑,却道:“还好啊。

我们不还都在合肥呆过好几年嘛,口味也差不离的!”闻夏也笑道:“咱们现在不定都是外地北京人口味呢!”三人说是为谢媒而聚,这么吃着,却没一人提起这样的话头来。吃完,也就要散。叶知秋不忍让晓冬独行,就叫闻夏去自己的地方看一看,三人因此可以同路。晓冬却推说有事先往别处去,留了他们两个自处。

闻夏就送知秋回家。知秋就说晓冬讲他们两人的恋爱真是一场传奇故事,简直比小说还小说。闻夏也说那一日他和林晓冬吃饭,感觉自己置身于一篇魔幻现实主义小说的开头里:很多年以后,在北京人艺附近的一家小饭馆里,当闻夏听林晓冬提到那个已经有近十年没有消息的女孩叶知秋的时候……知秋就笑起来,道:“什么魔幻现实主义?我看你这是武侠小说开头还差不多!一个十年没有消息的女魔头,忽然又现身江湖了,更传说她练就了一身绝妙的武功来复仇……十年前欠了一笔情债的闻夏因此惶惶不可终日,因此,当林晓冬在小酒馆里告诉他叶知秋正在打听他下落的时候,他忽然脸色惨白、语无伦次,心道:这下完了,这下完了……”闻夏就笑道:“你还是很能编故事嘛!干脆辞职去写武侠小说算了!”知秋打他,笑道:“你还敢笑话我!”闻夏边躲边笑道:“我哪敢啊!我真觉得你比我编得好嘛!简直就是天才啊!──你看过那个《百年孤独》吧?”知秋好不容易止了笑,就说大学时翻过这书,记得一些荒诞乱伦的情节,犹对那老姑婆将裹尸布拆了织、织了拆的孤独情节有印象。闻夏听她这么讲,就笑道:“糟了,糟了!在信里还跟你胡吹什么魔幻现实主义呢,真是班门弄斧了!看的时候,不准笑我啊!”两人就又笑说什么文科生最怕碰到会背的古典诗词比自己还多的理科生之类的笑话,在路边拦了车,去知秋住处。

mpanel(1);

闻夏和秦月第一次见面,简略聊了几句,也就忙着回去了。知秋恋恋不舍地送到楼下,让他打车,说自己每个月可以报多少的费,闻夏说他也可以找法子报点儿的。知秋回去,问秦月感受,秦月就赞她好眼光,知秋自是得意。秦月又说点郑海翔的事情,原来已经有了录取信,八月份就要去美国;现在一边忙公司辞职的事,一边就是两人是否要结婚,竟是喜忧参半的。知秋劝慰了几句,回房看了闻夏的信,又看他的照片,一共有八张:刚上大学在香山照的,军训时候握着枪的,大二在颐和园和未名湖畔,大三在电影学院门口,大四同学聚会,上了班后在玉渊潭和五台山……看他刚入大学的照片,还有些高中时候的影子,唇上的髭影犹轻,也没什么发型,却可爱;在未名湖畔的,居然身着奇装异服的样子;在颐和园那张,穿着一件条纹的外套,理了平头,脸上却生了些青春豆;上班后的两张,脸型一下大了,却也显得成熟……知秋看他的照片,一时要笑,一时却又要落泪,不自禁地放在唇边贴了一贴。一人看着得意,又拿出去给秦月看,问秦月:“你看他这两张是不是有些象濮存昕?”秦月也惊讶,笑道:“是有点象,不过更年轻啊!瞧他在大学里,多有型有款啊!”

知秋睡前又看了两遍闻夏的信,讲他跟萧悟云怎么相识怎么恋爱又怎么分手的事情,大略是校园里的鸳鸯蝴蝶故事罢了;信里又说他上大学几年,唯一不遗憾的也许就是养成了勤读博览的习惯,不免掉了许多书袋,看得知秋又喜又羡。正要睡觉,闻夏却打了电话来,说也准备睡觉的话,却想今天认识了秦月,因此不怕打电话扰着了。两人便闲扯了半天,知秋说闻夏的字好,不象自己的爬爬虫,虽然还算大学宿舍几个人里比较好的。闻夏就说他是一个文科生,又写了几年公文,一笔字再写不好真对不起人了;又道:“你喜欢看,我以后每个星期给你写一封!”知秋心底感动,就道:“我也给你写,不准笑话我字不好!大五时候还专门练过的呢,渐渐都还给人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