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春找了个非本系的老师做论文。这老师的实验室在东区,大五了又没什么课程,咏春就更常常整日在东区泡着了。三月初还下了一场桃花雪,三月底却已经是满园春色,咏春他们又开始在室外打篮球,每次运动后,咏春都觉得无比畅快,竟似忘了毕业、论文和找工作的种种压力。生日那天,东区的几个北京老乡不知怎么串通好了,非要咏春请客不可。咏春只笑笑说好,下午过去,先在实验室装模作样干了会儿活,后来就跟方谦一起出来,等那帮人到郭沫若铜像前集合了一起去吃饭。
方谦拿着她们班级订的《中国青年报》出来,两个人就坐在图书馆对面草地边上的长凳上摊开报纸看,一边说些琐碎的话。方谦笑着让他看一篇文章,他凑过头去瞄了几眼,再抬头时,却看见叶知秋和另外一个男生正有说有笑地穿过草地往郭沫若铜像前去。咏春一时就呆住,忙着低了头看报纸,却似成了文盲般,只看见密密麻麻的一纸黑蚂蚁,又忍不住要用眼角的余光去看知秋他们的动静。
忍了半天,翻报纸时抬了抬眼,看见知秋满面笑容和那男生交谈着什么。隔了一会儿,知秋和那男生又走回来,上了台阶右拐,似乎向那边的研究生宿舍楼去了。
晚上吃饭喝酒,咏春因是寿星,就被他们灌了许多,最后还被他们背下楼来,叫了出租车送回去。方谦不放心,跟着纪军上了车,直送到咏春回到宿舍。咏春醉得不省人事,什么都不记得;半夜口渴得厉害,起来找水喝,却停在因春暖而开着的窗前。想来自己和知秋之间物理意义上的距离也就是二、三十米吧,而心和精神的距离却已经去之万里。午夜的校园安静得可怕,春夜的小风摇晃着楼前的树和那些忘记关上或勾住的玻璃窗,楼群在如水的月光里更加清晰,咏春二点零的视力几乎可以看清知秋宿舍窗口飘荡着的白色窗帘。他想起和知秋在天都吃饭,后来又一起在七个洞的小炒部吃过,他记得知秋点的雪花豆腐羹和冬菇菜心,记得两人曾经交换了AnnieLennox、CelineDion、Sade和Cranberry等等的CD来听……只无法想清楚怎么就这样越隔越远,到如今的对面不识,而知秋终于有了男朋友。象她那样的女生,到了这样的年龄,在科大这种地方,还没有男朋友本是有点稀奇的事情,而她终于有了。
咏春的眼前渐渐模糊起来,他放了杯子,拿手背擦了擦眼睛,却又忽然努力地想笑。如果知秋是幸福的,自己应该高兴的吧;两年的时光流逝了,那些模棱两可的暗示,那些以为对方会知道和了解的心情,如果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本可是什么都不算的。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响,不知是哪一扇玻璃在风中破碎、坠落、粉碎了,转瞬一切又归于风中的平静。咏春惊醒过来,重新上了床,听着他们沉重的鼾声,他想:故事就这样结束了。
第二天上午到了实验室不久,方谦就打了电话过来问他怎么样,又说他昨天晚上喝醉了的种种情态,咏春只是无力地追问和辩解着,又为不记得方谦送自己回宿舍而脸红起来。实验室来了人,他也就挂了电话,却又忍不住上网去,几个版面进出了好几遍,查了几次知秋的上网信息,还是昨天晚上的记录,自己到底忍不住,给她写了一封信:时间:昨天下午五点到六点
地点:东区图书馆和铜像间草地
人物:叶知秋和某男生
事件:散步和说笑
男朋友?呵呵。
写完了,这才满意地退了网,开始干点正经活。
知秋将近中午时看到这信的,却不知道该怎么回,在网上游荡了半日,隐约指望着能遇到咏春,虽然不晓得遇到了又能说什么。一直到了晚上,才终于回了一封删改了好几遍的信:时间:昨天下午五点到六点
地点:东区图书馆和铜像间草地边的长椅上
人物:梅咏春和某小女生
事件:一份报纸,各看半边,默契的微笑
生日过得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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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来想在心里跟咏春解释那个男生并不是什么男朋友,却到底删除了那些字句。想去可笑,因为决定了去北京的那家计算机网络公司,又听说东区有个男生也签了这家公司的约,所以约好了见个面,认识认识,以后互相有个照顾,却不料看见咏春和他的女朋友。记得他曾说去东区做论文的事情,似乎也曾猜测过他在那边有了女朋友的可能,只是亲眼看到这一切的时候,她还是震惊得有点失常,竟拼命地跟郑海翔笑着说一些关于未来工作的憧憬,自嘲地解释关于自己想出国却眼见无望的LOSER心态,还有面试时候被人称做“小姐”的尴尬……
郑海翔提议一起吃顿饭时,她却忽然醒了过来,面色沉静地说自己感觉不是很舒服,骑了车子就回西区了。
以后的日子里,知秋还看见过咏春好几次。有一个星期五的下午,知秋刚洗了澡,抱盆提瓶地走出浴室来,却忽然看见咏春在水房边的篮球场上腾挪闪跃。
她不自觉地停下来,远远看着咏春汗水直流的、有点蒙古人特征的微长面孔,看他长长的、瘦而结实的手臂,看他嘴形的变化、猜测他是叫人传球还是投篮,看蓝色的球服在他高长的身体上、在他急速的运动里飘飘起伏……那一刻,知秋想咏春并不算英俊,但是高大、结实、充满活力,但自己不过是他精彩生命的一个远远的看客和匆匆的过客。注意到自己站了太久要引发别人注意的时候,她就转身去水房打开水去。
五一假期完时,两个人在路上不期而遇,迎面而来的单独相遇,无可逃避,于是就平静地站在路边交谈了一会儿。知秋告诉咏春自己要去北京工作,上次在东区就是跟未来的同事认识认识而已。咏春笑道:“有个熟人也好啊。”知秋问咏春找到什么工作了,咏春就说准备着被打回原籍──北京市去,然后再找工作。
知秋就说了几句公司给了北京户口还要自己感恩戴德的玩笑,却到底没问咏春在北京的地址和联系方式。两人就笑着作别。转了身,咏春就又戴上了耳塞,背着他的耐克大黑包消失在人群里。
咏春和方谦五一时同去了黄山,算是要毕业时的安徽告别游,三四天的亲密相处确定了两人的恋爱关系。咏春本有一种平静的幸福,听知秋说她并没有男朋友时,忽然狼狈不堪,却什么都不能说了。五月六月都是匆匆太匆匆。七月初要离校的那一天黄昏,咏春跟一帮人告别了半日,最后站在床前,怔怔地看了半日他睡了五年的光光的床板,又转到窗前,沉默地站着,凝视着对面半掩的白色窗帘在知秋她们的窗口飘飘摇摇。过了许久,知秋宿舍里似乎有人影闪动,隐约象是穿着白裙的知秋;他有点紧张,却不见那人影向窗前来,只是在离窗口几步的地方站着。有同学过来,咏春转了身去招呼,心里默默说了一声:知秋,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