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说来就来了,咏春下午骑车去东区,没戴手套也没什么感觉,夜里赶回来,手却冻得受不了,只好一手稳笼头,另一只手放到口袋里取暖。好不容易回到西区,在密密麻麻的自行车群里找了个空档,把自己的二八车塞了进去,不耐烦地锁了,搓了好一会儿手,这才往小卖部这边走。原本要进楼的,却看见叶知秋跟同宿舍的一个女生在买水果,他忽然有点心跳加速,却强自镇定地往水果摊前走过去。
知秋她们已经挑好了苹果桔子,看称付账,然后转身就走了,竟似根本没看到他一般。咏春也不知自己是冷还是委屈,有点鼻酸的感觉,却还是一边笑着跟在风里冻得鼻红手青的夫妻俩搭讪,一边挑了点桔子过称。自己在路上剥了一个吃了,到了宿舍,再拿了一个,剩下的就交给那一帮蜂拥而上的人去共产主义了。
到处混了会儿,也就熄灯了,草草洗漱后,咏春几乎是习惯性地要点蜡烛来看会儿书。他摸了火柴盒,却有一声深深的叹息在心底成形,说到底,他只能承认,自己并不能够确定那个叫叶知秋的女孩是不是知道他每天晚上这样点蜡烛看书只为了她的注意。咏春躺在黑暗里,看外面楼群的轮廓隐约浮现,听周围的声音渐渐平息,想象着自己和知秋之间无言的对话。现实生活中的叶知秋是没有表情的,因而是莫测高深的,因而给了咏春无限幻想的可能性;更重要的还是,他认为自己是了解知秋的,从网络和泥巴游戏里,那个神采飞扬的武林女子,和自己结了婚的女子。
大三下学期,刚刚进了一个实验室,咏春这个游戏迷兼武侠迷就疯狂迷恋上了泥巴,甚至不惜白天逃课睡觉夜里躲在实验室里打游戏,只为了能尽快功成名就,成为泥巴中的侠之大者。但是如果没有知秋的出现,也许泥巴就跟其他的游戏一样,迟早会让自己厌倦并离弃的吧;虽然泥巴的多人在线的模式有所创新,但若碰不到有趣的玩家和有创见的巫师,到底还是一场要流于重复和单调的游戏。
西门吹雪和花满楼结婚以后,每次连进了泥巴,系统都会提示道:“你老婆花满楼也在!快去亲亲你老婆吧!”西门吹雪就乐不可支,买了鸡腿和玫瑰,直奔晚月庄去找花满楼,路上就往往看到花满楼“香汗淋漓,娇喘嘘嘘”地在欺丐杀狗。花满楼虽然容貌是满分三十,资质却是一般,武功的长进慢得可笑,而西门吹雪已经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大侠,具备了击杀柳淳风、蓝芷苹等一代宗师的潜力。西门吹雪有了老婆,就要常常给她传功送气,以帮她增加内力,一边传功,一边就笑着问她:“我在江湖上走动,没在家陪你,你想我了没?”花满楼就扯开嗓子唱信天游:“云想衣裳花想容哎,妹妹想哥、哥想妹不……”咏春知道他只是跟另外一个玩家在搞笑,可还是兴奋难禁,认定了花满楼的背后是一个女玩家,而且是一个大胆、有趣、或许可以称兄道弟的一个女玩家。
所以当知秋告诉他一个知道是真是假的宿舍号码时,他本来半信半疑,很快却欣喜若狂地意识到这个宿舍就在自己宿舍的对面。一个多月的侦察,他几乎确定知秋同屋四个人的样子,猜测那个走路很大步的女生或许就是花满楼,隐隐地有点失望,在BBS上诈知秋时,她的反应又让他对自己的判断起了疑惑。无数次猜测被否定之后,咏春又大着胆子请知秋出来见面吃饭,出乎意料地,这一次知秋居然答应了。
咏春先到天都酒家门口等着的,疑疑惑惑地错认了几次人,就不再敢贸然相询,而知秋在约好的七点时准时出现。她有点顽皮地走到咏春面前来,笑着伸手道:“你是梅咏春吗?”咏春也笑起来,却道:“你是花满楼?”知秋已经满面羞红,忙着道:“对不起,没告诉你我的真名。我叫叶知秋,没那么花……”
知秋那天才削短了头发,让她的眉眼在白晰的脸上愈为清楚;她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衫,一条蓝白的牛仔裙,却并不因此有什么英姿飒爽的气概,倒几乎更显出一份柔弱来。坐下来点了菜,咏春就道:“没想到你是花满楼……”知秋也笑起来,只低首问道:“我听有一次你说看到我穿什么衣服了,说得还挺准的,难道是你瞎猜的,误打误中?早知道你并不认识我,我就不来了!”咏春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忙着告诉她:“我们宿舍就在你们宿舍的对面,所以……我还一直以为那个走路很用力的女孩是你呢!”知秋稍想了想,就笑道:“其实,她也玩泥巴的,我还是被她陷害进泥潭的呢!你知道她在泥巴里叫什么?阿朱!”咏春扶额大笑起来,想想隔着层网络,人的表相与实质真不晓得是更清楚了还是更糊涂了,就象他不知道真正的叶知秋是什么样的女子,甚至也不知道真正的他是不是喜欢知秋并爱上知秋的。
咏春想起后来的一个中午,他起床后从窗口看过去,知秋正好拉开了窗帘,两人对眼而笑。咏春正要打招呼,知秋忽然似嗔似羞地拉严了窗帘,消失了,那样的孩子气让咏春满心荡漾起温柔的怜惜,几乎忘了那次吃饭时知秋是一个成熟、理智又健谈的女研究生的印象。那天到了实验室,在网上找到知秋,就故意问她道:“怎么中午忽然生气走了?我做错什么了?”知秋回道:“你以为偷窥女生宿舍很光荣吗?下次再犯,我可要报告保卫科了!”咏春忽然愣住,吓得半天不敢回话。知秋却又传了条过来:“怎么了?真吓着了?我逗你玩呢!不过我们宿舍人可盯上你了,说要不看你还是个还算帅的小弟弟,早就把你检举了!”
咏春和知秋都没有意识到,自从他们见面以后,在泥巴里再次相遇时,却再也不能象以往那样肉麻地打招呼,说什么“老公,你来啦”“老婆,想死我了”之类的话了;甚至也不能做表情,不能“轻轻在他的额头印下一吻”,或者“紧紧地拥抱了一下你的老婆,抱得她喘不过气来”了。考试,放假,再开学时,知秋就很少进泥巴玩了,而咏春因为老打游戏被老板赶出了实验室,后来跑到了东区来上机上网,并因此认识了北京老乡方谦。
又放寒假了。咏春跟方谦一起定了来回北京的火车票,寒假里还互相串了门,一起看了场电影。再开学时,咏春也是先把方谦送回了东区,自己又骑了方谦的小车把行李搬回西区来。进了宿舍,他就忍不住;上床放铺时,就朝知秋她们宿舍瞄了几眼。他惊讶地发现,本来是面向自己房间的知秋的书桌,现在却背朝这边了。他埋头继续整理床铺,只是小别之后又回校园的惊喜却被一层淡淡的酸痛取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