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知秋去听宝洁公司招聘会的那天,又看见了咏春。她知道咏春坐在后面,戴了一顶棒球帽,多是懒得带伞的缘故吧。一班早些毕业出去的学生回来招兵买马,又赠送各种各样的小礼物来笼络人心。其实,知秋三年前本科毕业的时候就应聘过这家公司,不过到了第二轮面试,终是因为已经决定了读研而退出。那时去的人,如今大大小小地混了个头衔,让知秋这样又在学校呆了三年的人再不愿意去了。因此招聘会对她来说,纯粹是看热闹罢了,似乎如此方能证明自己是在努力地找工作,努力地为自己找一个不错的买主。
听完了几个人的慷慨陈辞,知秋就准备回宿舍去歇着。一转眼,咏春不知何时早已经离开了。也不晓得什么时候起,两个人便是这样有意无意地避免着碰面。
其实,知秋还是想看到咏春的,但往往面对面的时候,又觉得尴尬异常,不咸不淡地招呼了各自走路,心里就有委屈、不满和自嘲如水草般晃来摇去,也不晓得过多久才终于恢复原来的平静。到了宿舍,知秋又是习惯性地拉了窗帘的一角看对面咏春的宿舍:他们的屋里似乎并没有人,咏春的床靠着窗户,被子却是叠起垒在枕头上的,别的细节就不得而知了。
知秋闷闷不乐地躺在床上,戴了耳机,就听见王菲在唱“我是爱你的……”,这样的歌词让她觉得难受,却又有点自虐的快感。她想自己每晚睡前看咏春的房间,看他是否又在床头点了蜡烛看书,早上起来下楼跑步前也喜欢看一眼,常常能隔着玻璃窗看见咏春裹在被子里睡觉,再下楼去就满心踏实和欢喜的样子,却又十分清楚地知道这只是一种美丽的幻觉罢了。
知秋和咏春是因为网络才认识的,而且是因为打网络上的泥巴游戏认识的。
知秋在泥巴里是个女子,却取了个“花满楼”的名字,而咏春那时候叫“西门吹雪”。西门吹雪第一次看见花满楼,自然是泥潭遇故知,上前问好,定了眼睛细看,原来却是一个“乌髻如云,双眸含水,肌肤胜雪的冷艳女子”,“看不出她的年龄,猜不出她的心事,你却只要看她一眼,就不愿意把目光移开了”。咏春知道这只是游戏者的一个小小把戏,然而还是被知秋的描述给吸引了。西门吹雪就笑道:“原来只道是我的好兄弟,却不料是个女扮男妆的祝英台!你是个女的,怎么取了个男人的名字?”花满楼也笑道:“花满楼,这么灿烂美丽的景象,本来就该是女性的,我不过是还她个女儿身罢了!”……
相遇总是美好的。知秋如今回想起两人在男女莫辨的游戏世界里相识,嘴角还是忍不住露出浅浅的笑意。其实在他们在泥巴里认识很久以后,咏春还对知秋的性别将信将疑,一来泥巴玩家本来以男生居多,男扮女妆更是极平常的事情;二来知秋也一直犹抱琵琶半遮面地躲躲闪闪,让咏春对自己本来已经坚定的判断因为知秋的一句话就又论点论据论证一起推翻。后来在BBS里面聊天,咏春又是一番福尔摩斯式的推论,说知秋喜欢用的表情符号出卖了她的性别,知秋就笑道:“为了迷惑你,可不得花点功夫吗?既然你知道女生喜欢用这些符号,我也知道并故意这么来迷惑你,也就不稀奇啦!”咏春就发了急,给知秋发小条道:“同学,我求求你行行好,告诉我,你是男的还是女的?!别再折磨我了!”
知秋想,自己就是因为“折磨”这两个字动了心的吧。对于爱情这种游戏的规则,知秋想自己是很了解的,尤其是在网络上玩这种游戏的时候。但她还是管不住自己,因为咏春说了“折磨”这两个字,忽然就认了真,跟咏春说:“我是女的。”咏春半信半疑,又试着问她的宿舍号码,知秋居然也不顾一切地说了真实的号码。咏春却回道:“你骗我!这是研究生宿舍的号码,我知道!”知秋这才警醒过来,隔着网络强作镇定道:“我本来也没说我讲的是真话。好了,我要下网了,再见!”断了线,知秋愣在那里,意识到咏春是个本科生,本科男生,而自己是个研究生,女研究生。发了半日呆,就有点伤心的意思在心底慢慢渗着洇着的,却忽然解嘲地笑了起来,到底是开始干正经事情。
知秋后来才知道,咏春的宿舍就在对面的楼上,跟自己的宿舍只错开一个窗子。因此咏春虽然对知秋的话半信半疑,却也开始加入了本班男生用望远镜对女生楼的了望,甚至有时一个人偷偷地在宿舍里向这边窥探。功夫不负有心人,一个月下来,咏春在网上跟知秋聊天的时候,开始半真半假地猜测着、描述着知秋的衣饰,并着实让知秋有了一阵一阵的恐慌。知秋有时在打水的路上,看见迎面而来的男生似乎对着自己眨着眼睛狡黠地笑,就怀疑那是咏春了,等到走近了,看清楚男生平常的眼脸,就又把那念头打发掉,忍不住地笑自己,笑了后,又觉得害怕,害怕自己成了人家眼里的花痴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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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知秋记得咏春在对面的窗边跟自己挥手微笑。那样一个下午,宿舍里的女生都或者上课或者实验或者逛街去了,只有知秋一个人从春午的小睡醒来,脑袋木木空空的,拿了把梳子,估摸着这时候对面不会有男生,就拉开了微微飘荡的窗帘。她一眼看见咏春从门口走到窗前来,还没来得及考虑是否拉拢窗帘的时候,咏春已经在那边跟自己挥手微笑了。知秋也就算了,站在那里,一边装模作样地梳头,一边大方地回笑过去。咏春张嘴说了什么,知秋听不见,却又不好意思喊回去,就摆梳子示意自己听不到。咏春大了声道:“才起来?”知秋笑起来,想他原来就问了这么句话,却又想不出更好的话来了,就笑着回答道:“是啊……”咏春又问:“去实验室上网吗?”知秋刚要回答,看见地面上有人抬头往空中看,寻找话音的来处,忽然紧张又害羞,匆忙跟咏春摆了手,就把窗帘拉上了……
第二天早上,知秋到了实验室查电子邮件,有美国同学的信,告诉她电话问得的GRE成绩。刚刚2100分,同学说这样的分数,申请美国任何学校都已经足够了,真正的老美GRE并不高的。知秋却心凉得厉害,无心干活,干脆跑到图书馆的阅览室坐着了。她以为自己肯定能考到2200以上的,却没料到这样一个尴尬的成绩;本来还以为找工作是个备份的选择,现在却觉得出国才是备份用的了。她在图书馆呆想了半天,忽然又觉得自己可笑,不是一直说不是很想出国的嘛,就是考试也只是玩票罢了,想告诉别人自己也可以考得很好,不过不愿意考罢了,怎么忽然就这么认真起来了呢,潜意识里居然已经把出国当作第一选择了呢?是不是这样也好,反而不用费尽心机绞尽脑汁地去选择了呢?
挨到十一点,她就回去吃饭。跟着人流走,忽然想自己觉得考英语是不是因为咏春那一次不经意的询问呢?咏春只是淡淡地问自己有没有出国的计划,知秋也只是很理性地说没有强烈的愿望和打算。只过了几个月,知秋却突然全副武装地准备了这两场考试,虽然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就起了这样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