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后,周屿和老头子兴冲冲地从北京归来。周屿进门后就一直将手背在身后,她含情脉脉地笑着问我,“你猜我给你带了什么礼物?”我见她那高兴的样子肯定是获了大奖,想也没想就说,“肯定是你的奖杯。”
周屿的神色有些黯然,“难道除了奖杯我就不能送你别的礼物?”
我装出一脸的憨笑,“你能得奖我当然最高兴,那也就是我最好的礼物。”说完我就佯装作势要伸手去抢周屿身后那神秘的礼物。
周屿往后退了一步,“你再猜猜看!”她的眼睛里闪着温柔的深情。
我抓了抓头皮,说实在我猜不出来。
周屿冲我撇了撇嘴,将藏在身后的盒子塞给我,“你呀,真是个笨蛋。”说完拎起地上一大堆口袋进了客厅。我听见周屿对老妈说,“阿姨,我给您和叔叔买了些长白山的百年人参,还有北京烤鸭。我还给阿姨买了件衣服,是今年流行的老年人唐装的那种,阿姨您看看合适吗?”我一边拆着盒子,一边转身看周屿,她将那些东西一件件地摆在茶几上,我心里很是感动,却又觉得惭愧,她越是对我好,就越让我心里充满一种负罪感。
我又想起了贺昔,贺昔在电话里的无言让我不由得将她与周屿的柔情作起了比较。男人一辈子总有一个最爱的女人和一个最适合的女人。就像衣服,总有最喜欢的和最合身的,可是喜欢的却不一定适合。我喜欢贺昔,贺昔并不适合我;周屿喜欢我,我也并不适合她。这,便是感情中最痛苦的矛盾。
我拆开盒子一看,是一枚戒指!
我做梦都没想到周屿会送我戒指,一直以为女人送男人的礼物都是领带或皮带之类的所谓能拴住男人心的小玩意儿,只有男人才会送女人戒指作为定情信物。那枚小小的戒指是绛紫水晶的那种,玲珑透皙中泛出一股幽光,很是神秘。这样的戒指也只有周屿会送我,她知道我喜欢深邃的颜色,一如我的性情,忧郁中透着神秘,像望不透底的深海,有那么多的故事,在波澜里涌动。
我将戒指套在左手的无名指上,冰凉的水晶令我惬意,有种无法言状的舒适。莫名的释怀长久的压抑,在戒指套住我的一瞬间,我已无力抗拒幸福的来临。一度在情感的歧途上迷失,周屿的出现,令我终于搭上了一叶方舟,载着爱情的小筑开始新的漂游。可我游到精疲力竭的时候,发现自己还是眷恋着最初的港口,在那个港口的码头,泊着我牵挂的一叶轻舟,她像一根永远系在我身上的缆绳,无论我走得多远,都解不开对她的依恋。
我抚摸着戒指,心里一半温暖,一半冰凉。
在阳台上和周屿一起看夜空里的星,温暖的手指交缠在一起,我吻周屿的长发,她仰头望我,款款深情的双眸里写满温情,她对我细语,“答应我,永远都不要摘下我送你的戒指,好吗?”我用尽了努力让自己点了下头,我不忍心在此刻去伤害眼前沉浸在幸福中的周屿。周屿抱住我,缠绵地低语,“真不知这样的日子会有多久……”我藏在周屿发间的脸渐渐布满了泪水,握着周屿的手开始颤抖,我知道我即将放弃眼前的温柔,不为其他,只为负起那份爱情的责任。我对贺昔的伤害需要我用一生去补偿,周屿对我的爱是我不能承受的生命之重,在两者之间,我必须要负起一份责任——不能逃避对贺昔的情债,也同样不能在感情上欺骗周屿。
周屿在我怀里轻轻地唱起了歌,是那首缠绵悱恻的《当我遇上你》。周屿甜美而抒情的歌声令我不安,她用歌声向我诉说衷肠,我却在心里想着如何将她抛弃,这样罪恶的念头是残酷的。我捧起她靠在我肩头的脸,对她说,“你的画得奖了吗?”我故意转开了话题,不想让她触摸到我内心的痛楚。
周屿露出妩媚的笑容,很轻松地回答我,“没有。”
我又问,“不是很好吗?”
周屿说,“临时改变了主意,没参加评选。”
周屿的话让我很惊讶,我问她,“为什么?”
周屿又嫣然地一笑,“我只想把画送给你爸。如果得奖了他一定不会收下。”
我再次紧紧地将周屿揽入怀里,她的善解人意是我最大的宽慰,我在心里对自己说,“周屿,希望我离开你的时候你不要怪我。”
夜深了,我送周屿回去,我们执手慢慢走过空旷的大街。周屿一直欢快地跳着舞蹈,幸福得像只找到爱情的小鸟。我一直沉默不语,我怕我一开口就会说出令周屿难过的话来。
梧桐的枯叶从街边的树上坠下,触地之时,发出沙沙的声响,那些微妙的声音,一如我的心情,细碎得可以揉碎夜晚的寂寞。
将周屿送到家门口时,我习惯性地将手伸向腰间去摸钥匙,摸索了半天,我才发现腰间空空如也,那串周屿家房门的钥匙忽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周屿问我,“是不是忘在家里了?”
我回答说,“不会,我一直带在身上的。”
周屿笑说,“也许是你粗心忘带了吧。”
我感觉有些难为情,周屿的房门钥匙我从来都是随身携带的,每每将她送到家门口,掏出钥匙为她开门的那种感觉,是我无法言状的满足。一把小小的钥匙,打开一道房门,却是我对周屿惟一可以作为回报的感激。
周屿从皮包里掏出钥匙,打开房门,然后踮起脚尖在我的额头送上一个浅浅的吻。周屿和我道过晚安,轻轻地关上房门。我有些不舍,却还是强迫自己不要进去。
走到楼下时,我回头望周屿的窗口。灯亮着,周屿趴在窗台上,目送我离去。
独自回家的路是漫长的,一路上我想了许多。我想起大渡河边的那个夜晚小美对我说的话——生命总是脆弱的。此时此刻,我不仅觉到了生命的脆弱,更觉到了比生命更脆弱的东西——感情。生命之中,伤痛的来临总是会在痊愈之后变得不再可憎;而在感情的世界里,当面临左右为难的抉择却不知何去何从时,人便会憎恨起自己来,这时候感情就脆弱得像根稻草,一点风雨便会令它折腰而亡。我开始厌恶自己。我厌恶自己的无能,也厌恶自己的软弱。面对贺昔,我连一点反抗的勇气都没有,居然心甘情愿地任由对她思念的泛滥,我知道这场泛滥终将铸成最后的灾难,而灾难过后,受到伤害最深的却是无辜的周屿。
街灯忽明忽暗地闪烁,夜色开始变得恐怖,天空中星星与月亮都藏到了乌云背后,我听见了隐隐约约的雷声。像死神的召唤一样的雷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响。
我记不清这是我第几次想到了死亡。自杀的念头常在我脑子里闪现,一个鲜血淋漓的画面,定格在死者的脸上,那张脸分明是我。
我想过自杀,却没有勇气,不是没有勇气面对死亡,而是没有勇气放弃我背后爱我恨我的那些人们。活着,已经变成我对生命的习惯,就像习惯了沉浸在痛苦之中的麻木,我也习惯了这种生死的淡漠。我行尸走肉般的躯体,已经失去了所有,最后驱使它的动力,只是一份赎罪的虔诚。
周屿,原谅我吧!我将离开你。
贺昔,你也原谅我吧!我不能放开你。
我在雨中振臂高呼,突然而至的暴雨哗啦啦的声响盖过了我的呐喊,我只听见自己的声音从雨幕中反弹回来,撞进耳朵,久久地回响。
上班的时候我找到了恭静,我让她帮我打听贺昔现在的住址,恭静含糊地回答我说,“我试试吧。”我谢过恭静,正准备离去,恭静却叫住了我,她说,“苏南,你以后少跟老杨在一块儿。”我很诧异,“老杨怎么了?”恭静的表情怪怪的,“没什么,反正你注意点就是了。”说完恭静便走了,弄得我一头雾水,不知道恭静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老杨见到我时依旧与我开玩笑,老杨说,“苏南,你是不是该准备请我喝喜酒了?”我心里很烦躁,答话的语气便有些生硬,我说,“下辈子我再请你吧。”老杨说,“怎么?一顿酒还得下辈子才请啊!万一哪天我就不在这儿干了,那不是便宜你小子了吗?”
老杨只是一句玩笑,谁知却应验了。
下午周屿打来电话,让我晚上去她住的地方,她说中午为我做了鱼,让我下班后先回去等她。周屿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我将她家的房门钥匙丢了,我刚想对周屿说,她却挂了电话。后来我就在单位门口的小黑板上用粉笔写了个寻物启事,我描述了一下我那串钥匙的特征,心里并没抱多大希望,只是侥幸地认为要是单位的人捡拾了,那自然最好不过。
下班之前我与老杨去采访了一个市直机关的联欢活动,回到办公室时我神情困顿地瘫坐在椅子上。这时候我竟发现了丢失的那串钥匙,那串用银白色的金属环串起来的钥匙就躺在我的办公桌上。我很意外——这是谁捡到之后又悄悄地给我送回来了呢?我握着钥匙,想不起是在哪里将它丢失了,失而复得的钥匙不能让我高兴半分,却徒增了对这番蹊跷的疑惑。是不是同事跟我开玩笑?想想又觉不可能,这串钥匙跟我从来都是形影不离的,我不可能将它放在自己的办公桌上。
采访回来后老杨被吴台长叫去了办公室。老杨乐呵呵地去了,半个小时后却变得气冲冲地回来。
“不干了!”进门之后老杨就开始收拾桌子上的东西。
“怎么了?”我问老杨。一屋子的人也都抬脸诧异地望向老杨。
老杨自顾收拾着桌子上杂乱的东西,闷声不答。我心里纳闷:这个老杨怎么去见了吴台长回来就说不干了呢?我走到老杨身边,“老哥,这到底怎么回事儿啊?”老杨眼皮都没有抬一下,硬生生地抛过来一句话,“我被开除了!”
事情的发生让我始料未及,我不知老杨为什么突然被开除。办公室里说话不太方便,我便将老杨叫进了厕所。老杨很不耐烦的样子,“你小子干嘛啊?”
我问老杨,“你不是开玩笑吧?”
“谁跟你开玩笑啊?明天布告就会贴出来。”
“什么布告?”我不解地问老杨。
“开除我的处分决定啊!”老杨愤愤地说。
“平白无故的为什么要开除你?”
“呵!你小子还是太嫩,有些事你不明白的。”老杨有些自我解嘲。
“到底什么事?你告诉我啊!”我有些着急了。
“没事儿,谁离了谁还不能活啊?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你倒是告诉我啊!”我继续追问老杨。
“你就别问了,告诉你也没用。”老杨说完转身就出去了。我连忙追了上去,老杨却回头对我说,“别弄得多大回事似的,好吗?”我见老杨一脸认真的表情,只好作罢,不再追问他原因,只是紧紧地跟在他身后,随他一起收拾好东西,然后将他送出电视台的大门。
老杨走了,我目送他离去。老杨走的时候对我说,“小兄弟,记住,这个地方不适合你。”说完后老杨冲我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那是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我当时并没有明白,直到后来才理解了他的意思。
我在周屿的小屋里等了好久,周屿才急匆匆地回来。周屿进门后便要过来吻我,我扶住她向我倒过来的身体,说,“我饿了,快把你做的美味端上来吧。”
“好的,你等着啊!”周屿高兴地进了厨房。
周屿端上来一盆清香扑鼻的鱼汤,对我说,“馋猫,你的鱼儿来了。”周屿这话半带着娇嗔,又半带着调侃,她曾经对我说,她是我永远的鱼儿。我故作高兴地跟周屿一番玩笑,我说,“猫也有不吃腥的时候。”周屿忽然抱住了我,将舌头送进我嘴里,她的双臂紧紧将我环绕,这时候她所有的温柔便像一柄刀子,只让我觉到了痛苦的煎熬,也让我无处遁逃。
周屿放开我后,嘻笑着对我说,“看你还吃不吃腥。”
我无力地回答,“我还是吃鱼吧。”
周屿为我盛了一碗鱼汤,我很勉强地才将鱼汤喝完,口中麻木,美味的鱼汤竟也失去了味道。周屿问我,“不好喝吗?”
我笑,“好喝啊!”
“那你怎么才喝一点点?”周屿又问。
“我不饿嘛。”我说。
“你没事吧?刚才还说你饿了。”周屿似乎觉察到了我情绪的低落,便小心翼翼地试探我。
“我好累。”我坐回沙发上,掏出一支香烟来准备点燃,打火机却怎么也打不着。周屿坐到我身边,“我让你烦了,是吗?”她一下变得很失落。
我望着一脸妩媚的周屿,话到嘴边,却又无力开口,我不知道这时候对周屿说“分手”两个字会不会让她平静而理智地接受,所以我只有用无言来作答。我心里充满了矛盾,我开始惊觉自己此时在感情上的摇摆,尽管我宽慰自己说这是对初恋的专一,但是想起与周屿在一起时短暂的快乐时光,我还是充满了罪恶感。我知道我在摇摆,从最初到现在,我一直无法左右自己,尤其到我找到贺昔的那一刻,我不由自主地向最初的那份感情靠了过去。
我的沉默让周屿触到了我的心底,她知道我的答案。“你还是忘不了她,对吗?”周屿将脸转了过去,我却分明看见水晶样晶莹剔透的泪珠从她眼里簌簌落下。
我捧起周屿的脸,静静地端详,那是一张恬淡的素脸,不施粉黛,却也流露出红颜的妩媚。我问周屿,“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你,你不要去找我,好吗?”
周屿的表情很复杂,有些许悲伤,又有许多的失望刻在脸上,她对我说,“你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你先答应我。”我很认真地对周屿说。
“你还是不喜欢我,对吗?”周屿的脸色忽然变得黯淡起来,委屈地望着我。
“我不想骗你。我找到她了。”我掐断嘴里的香烟,狠了狠心对周屿说道。
“你一直都在敷衍我,是这样的吗?”周屿复又将脸转过来对着我,含着泪说。
“原谅我,我做不到。”我痛苦地垂下头去,不敢直视周屿的眼睛,那里面的痛苦会将我灼伤,我深深地明白。周屿挂满泪水的脸庞,竟与贺昔那夜的泪脸如此相像,两个女孩都为了我而黯然流泪,而且,那泪水是我最不忍目睹的惨烈,那是我今生惟一的永伤。
“你一直都在找她,跟我在一起的这段日子也从来没有放弃,是吗?”
我依然沉默,我不知道如何对周屿说出我心里的感受,因为我一直矛盾着,自己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不伤害周屿,还是无形中对她最大的伤害?
“你回答我。”周屿已快泣不成声,悲恸地发出质问。
“我欠她很多,我必须偿还她。”我的解释软弱无力,连自己听起来都像是借口。
“不!我不要失去你!”周屿猛然将我抱住,手臂铁箍样的死死环在我的腰间。
周屿柔弱的身体在我怀中不住颤栗,她的眼泪就那样飘零在我的掌线之间,湿润了我的手心,却刻下了这永恒的一刻。或许多年以后,当我摊开掌心,端详我那皱纹密布的掌线时,我还会看见周屿的泪痕,每一滴里面都会映出周屿鲜活的面孔。
我将周屿扶了起来,“对不起。”我第一次诚恳地向周屿道歉。
周屿看着我,一言未发,只是不断地摇头,过了许久才开口,开口之时,已是泣不成声,“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
许多事情并没有为什么。若要给分手一个确凿的理由,我想在我和周屿之间,只有四个字——无心伤害。
我不想伤害周屿,这是我对她的尊重。两个人之间,若是永远都找不到感觉,勉强,只会让彼此心生痛苦。我没有回答周屿为什么,因为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只是每每得到贺昔的一点音讯之时,便会不自禁地就想抛弃所有,转而去到贺昔的身边,重拾往昔破碎的美好,对此,我永远都无法改变。
我吻过周屿,“我要去找她。”这是我对周屿说的最后一句话。直到我转身离去之时,周屿依然只是无声地掉着泪水。她的眼里有恨,我看见了。
对于爱你的人,如果你不能爱她,那便让她恨你吧。我宽慰自己说,“周屿——你恨我吧!”
老妈见我回家时一脸的悲伤,便问我是不是跟周屿闹别扭了。我摇头。老妈又问,“那是在单位上不开心?”我又摇头,我说,“妈妈,你别问了。”老妈一脸错愕地看我,老妈说,“南南,不要把什么事情都憋在心里,好吗?”我鼓起勇气对老妈说,“我和周屿分手了。”老妈一下惊叫起来,“你怎么能这样做啊?南南,周屿是个多好的女孩呀!你应该珍惜啊!”我见老妈对周屿比对我还上心,心知她是真心喜欢周屿的,所以对她老人家的指责也不作辩解,只是淡淡地撂下一句话,“我不配她。”老妈一时间对我突如其来的这句托辞不明所
以,我趁她瞪眼看我开始寻思的时候,撇下她老人家便进了房间。
老妈在外面敲门,我将门反锁了。老妈的声音非常着急,“南南,你给妈妈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可不能犯傻啊!”
我隔着门大声对老妈说,“你别替我担心了,让我静一会儿,好不?”
老妈在门外叹气,似乎还徘徊了许久,最后拖着沉重的步子离去。
我沉沉地躺在床上,却像浮在水里,周围有好多的泡沫,那些泡沫渐渐模糊了我的双眼,我探出手要将它们挥走,它们却越裹越紧,直到我的视线里变得什么都没有。
我揉了揉眼睛,却发现眼里全是泪水,而非泡沫。阔别独自流泪的日子已经很久了,忽然间竟有些感动,我知道我对悲伤有着病态般的眷恋。我喜欢心痛的感觉,浸淫其间,便会找到回忆的幸福,而幸福本身,在现实中却永难触摸到我的心坎。
一夜失眠,想了许多,又似乎什么也没想。只在天亮的时候许下一个愿望——愿所有人幸福,永远幸福,比我幸福。
躲过老妈询问的目光,匆匆地出门上班。赶到单位门口时,却见一帮人围着布告栏,大家不时地用手对着上面的一张红头文件指指点点,还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什么。我想起老杨头天说的话——“明天布告就会贴出来。”
我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地赶了过去。布告栏里贴着一张处分决定,上面写着群众检举新闻中心记者做有偿新闻的举报,一共有五个人,老杨的大名赫然排在第一位,而且前后有十几次之多,其中就包括我和老杨去蜀州宾馆采访金顶旅游公司的那次。不过其他人都只是遭到了处分,只有老杨一个人被开除。处分里并没有我的名字,我心觉奇怪,猜里面一定大有文章。
走进办公室时,恭静灿烂如花地笑着交给我一张字条,恭静说,“这可是我费了好多周折才帮你打听到的。”字条上写了一个地址,是深圳的,我一看便知这是贺昔的地址。我谢过恭静,问她,“老杨怎么被开除了?”恭静愣了一下,忽又变得很轻松,“我也不清楚啊,可能是为了平息民怨吧。”
上午十点钟的时候,傻主任来通知大家去开会,还反复强调说,“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会议。新闻中心所有记者都必须到会,不得缺席。”
男记女记们打着连绵的呵欠进了十楼的大会议室。吴台长高高在上地坐在圆形会议桌的正首,旁边坐着肥头大耳的傻主任。
越是重要的会议就越是催眠,只有商议职工福利或者组织集体旅游这等在领导看来是极不重要的事情才能提起大家的兴致。吴台长读了几封群众来信,不出所料,正是说我们新闻中心记者搞有偿采访的糗事。读罢所谓的“群众来信”之后,吴台长大为光火,忍了几次都差点没将国骂抖了出来。众人也稍稍认真了一点,不管真听假听,看起来都像是在认真地听。吴台长似乎很久未动这样的肝火了,不断地喝水,茶杯盖子还未合上,就又将杯子端起来,舔一口,才重重地搁下。
最后,吴台长宣布了两项人事决定,第一项当然是关于组织部对杨俊同志开除公职的决定。老杨已经不在了,也没人去关心这个,大家都竖起耳朵等待吴台长宣布第二项人事决定。
“第二项,关于任命恭静同志为新闻中心副主任、任命李红旗同志为编辑部主任的决定。”吴台长又端起茶杯喝水,这回却是很轻很轻地将茶杯放下。
我脑子里嗡嗡嗡地飞过一只苍蝇,我想起那天下午从吴老头办公室里溜出来的恭静,还有吴老头那张水光水光的脸。
啪——!我伸出右手在自己大腿上很响亮地拍了一巴掌,大家都惊愕地望向了我。
“有只苍蝇。”我面不改色地对大家说。
吴台长笑了一下,笑得很严肃。我打心底佩服这个老家伙,居然连笑容都能练到面露三分道貌岸然的威严的程度,实在不愧为精于钻营而又深谙世故的老狐狸。吴台长又接着念,“鉴于恭静同志……”
后来的话我一个字也没听清楚,我只看见恭静一脸正色地坐在我对面,她的脸一点也没见红。
“马叉虫!”我在心里骂了一句,这话是跟刘小好学的。
散会之后恭静恰好与我一道出门,恭静很热情地将我叫住,“苏南,你要是给贺昔打电话,可别说是我告诉你她电话的啊!”我见恭静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就想吐,我说,“你放心,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恭静笑说,“是啊!有些事说了就不好了,你不怕我还怕呢!”我心里琢磨着恭静的话,口上也跟她打哑谜,我说,“你怕什么,你行得正坐得端,没人说你是非的。”恭静诡异地笑,“苏南,不是我说你,你这人总是这样,说话老爱带刺。”
恭静扭着屁股走了,留给我一个漂亮的背影,我却分明看到一张狐狸精妖艳的屁股。我冲恭静的背影吐了一口唾沫,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