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非正式男人

第二天小美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一上午没出门。我也请了假,坐在客厅里听着她房间里的动静,我怕她自尽。

老妈见我和小美都没去上班,很是诧异,她问我,“你和小美这是怎么了?你们吵架了吗?”我望着老妈脸上的皱纹,那里爬满了岁月的痕迹,苍白地写着她苦楚的一生。我无法鼓起勇气向老妈坦白一切,老人的健康与心理的包袱直接成反比,要想让父母长寿,只有让他们开心。卿宴的死以及小美与卿宴的关系绝对可以让老妈气得大病一场,我不想让她和老头子受到打击,只有将苦楚吞在肚里。而且小美现在的情绪很不稳定,我不知道她心里在想着什么,或许她会像以前一样以一副坚强的形象出现在大家面前,或许会因此一蹶不振伤心欲绝。卿宴的死,小美的痛,都让我感觉难辞其咎。从武汉回来之后,我以为所有的故事都已经结束,我不会再面对任何与贺昔和卿宴有关的人和事,但命运不济,又让我邂逅旧人,而且遭遇了离奇的生死离别。我在心里哭喊:老天!你为何要如此蹂躏我?

老妈敲小美的门,小美应了一声,我终于舒了口气。老妈贴着房门问小美,“小美你生病了吗?”小美的声音很沙哑,“我没事,阿姨,您忙去吧!”老妈摇摇头,无可奈何地走开。

夏天很热,但空气还是会发霉。我恍惚嗅到一股腐朽的味道,那种味道在空气中游离,从我的鼻孔进入,在我的肺里穿梭,使我感觉莫名的恐慌。我没有理睬老头子的询问,只是悄悄地站在阳台上打手机,我给嫂子打电话,我觉得小美现在的情况以及卿宴的死有必要告诉嫂子,这个时候小美特别需要安慰,而这是我力所不能的。嫂子听我把整个事件的前前后后给她讲了之后,沉默了几秒种,然后果断地对我说她周末回来。我谢过嫂子,并央求她帮我把这事对老妈和老头子保密,嫂子答应了。

中午的时候老妈和老头子恰巧有事出门去了,这给了我一个和小美单独说话的机会。我敲小美的门,她不理我。我再敲,她只是嘤嘤地哭,却不回应。我使足全身的力气一下将门撞开,由于惯性,我一下跌倒在地板上,小美仍然低头哭泣,对我的闯入视而不见。我揉着疼痛的膝盖,站起身坐在小美身边,她的头发垂到胸间,我看不见她的泪脸。

我对小美说,“我们发寻人启事吧?”小美还是哭,并不理我。

我重重叹息,给小美递上一根香蕉,我说,“你吃点东西吧!”小美扭过头去,不肯看我一眼。我无可奈何地摇头,对于小美的悲痛我丝毫没有办法来安慰她。

下午的时候,小美终于出了房间,戴着一副很大的深色太阳镜,行色匆匆地出了门。我想跟上去,但我还没来得及下楼,她已驾着汽车飞快地绝尘而去。

晚上老妈问我小美怎么了,我说不知道,老妈疑惑地看着我。我心里乱得很,顶撞了老妈一句,我说我又没得罪她,你干嘛来问我,说完我扭头就出了门。

出门后我打了辆车又去了大渡河边,车还没到,我已经远远看见小美的奥迪停在公路一旁。我下车,沿着河边走了许久,在一排巨大的礁石背后终于找到了小美,她躺在河滩上,衣服上堆满沙子,闭着眼睛在听CD。我不想打扰她,便寻了一些很薄的小石子,重重地扔着水镖。小美似乎知道我来了,她闭着眼睛对我说,“我们是亲生的姐妹,我们一个跟着妈妈,一个跟着爸爸。”我扔出的小石子被一个恶浪迅速吞没,消失得无影无踪。

“嫂子说你是个坚强的人。”我背对着小美说话时,感觉自己出奇的平静。

“可是生命总是很脆弱。”小美的声音很伤感。

“所以活着的人应该珍惜每一天的生活。”我接过小美的话说。

“你喜欢大海吗?”小美问我。

“谈不上喜欢,因为没亲眼见过。”我淡淡地回答。

“在上海的时候我常去海边,也像现在这样躺在沙滩上,用沙子把自己埋起来,那时,我能听见海的心跳。”

我没想到平日里少言寡语的小美竟会有这样的才情。我说,“我怕海,她太大,我太小。”

“我喜欢海,她很温柔,好想回去看海。”小美的声音在发抖。

我不再说话,俯身趴在河滩上,静静地看着小美。小美睁开眼睛,望着我,很努力地挤出一个笑容。

“对不起,我脾气不好。”我没想到小美会向我道歉。我摇头,“是我对不起。”

小美慢慢站起来,那些沙子在她身上滑下,很柔顺,飘零着像一道彩虹。

夜深了,小美驾着车缓缓前行,我在旁边给她讲《青春童话》里两姐妹的感人故事,小美恬淡的表情映出她心底的宁静。

客厅里没有灯光,老妈和老头子早已入睡。小美疲惫地进了房间,然后我又听见她洗澡时哗哗的水声,我却忽然开始掉泪。

我坚持要在电视里登寻人启事,或者到公安局报失踪,小美却倔强着不肯,她的语气从未有过的坚决,“没必要,我自有找到她的办法,无论在哪里,是生是死,我一定会见到宴子。”小美说这话的时候她正在阳台上取她晾在衣架上的衣服,她手里捏着薄薄的棉裙,说话的声音却像绷直的钢条,生硬中透着寒意,令我发颤。

嫂子的突然归来令老妈和老头子很是意外,他们忙里忙外地张罗着买菜做饭,平常嫂子都会帮着老妈下厨,这次却一回来就进了小美的房间。嫂子嘱咐我在门口看门,不要让老头子和老妈听见她们的对话。我郑重地答应嫂子后,搬了张小凳子坐在小美房间的门口,只要老妈一走上楼梯,我就重重地咳嗽,这时候房间里嫂子和小美的声音便会戛然而止。

老妈间或到楼上来看看我们,但每次她都见我坐在小美的房门外看小说。她奇怪地看我,对我们三个今天古怪的行为很纳闷,她知道我不会说,自己又不便问嫂子和小美,只好又悻悻地转身下楼进了厨房。

第二天早晨,嫂子和小美很早就起了床,我还在床上睡觉,迷迷糊糊听见老妈在楼下大声地说话,“小美,阿姨可真舍不得你走。”我一听这话,连忙起床穿衣。当我胡乱穿好衣服下楼的时候,我看见小美拉着来时的那只黑色大皮箱,左右手各拎着一个旅行包,一身黑色的紧身衣,是我初见她时的那身打扮,干练中透出英姿飒爽。晨曦照耀着小美的脸庞,使她的样子看起来显得楚楚动人。我知道小美要走了,我望着她,心底波涛汹涌,说不出的复杂滋味。

嫂子见我下楼,对我神秘地一笑,她说,“那边的工作太忙了,你哥让我来接小美回上海。”我默默点头,知道嫂子这话的真正涵义,她只是不想让老妈知道小美的事。我看见小美幽怨地望了我一眼,似乎有话对我说,却欲言又止。我同样无力言语,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们下楼,上车,然后消失在公路的拐角处。

小美走了,我却失眠了。听不见隔壁房间里传来她夜里洗澡时哗哗的水声,也听不见她在深夜里噼里啪啦敲打键盘的声音。那种死一般的寂静让我烦躁,我开始怀念有小美在家的日子,我发觉那些当初的不以为然很轻易地就潜入了我的心底,小美古怪的性情让我从最初的厌恶到后来的仰慕,她只那么默默地与我擦肩而过,却让我难以释怀。小美在卿宴死后所表现出的对于生离死别的淡然与姐妹情谊的镇静,让我彻透地读懂了她。她像一只孤鸿,展着受伤的羽翼在天空里悲鸣,从我的梦里飞过。

星期一又开始上班,老杨还是每日里忙着四处采访,很少能在办公室遇见他。我心情还很灰暗,没有心思做那些无聊的新闻,一周过去了,我一条稿子也没发。

周五那天又开会,傻主任在台上眉飞色舞地讲他的奋斗史,仍然是那个我们听了无数遍的故事,讲他在那个艰苦奋斗的年代里是如何用三个馒头救了四个人生命的故事。他讲得满面红光,台下的人听得呵欠连天,我和老杨在下面猜着谜语取乐,对傻主任的话充耳不闻。

傻主任见没人听他演讲,很是气愤,他敲着桌子说,“你看你们一个个懒散的样子!像什么话?!开会的时候没精神,晚上出去搂小姐的时候劲儿比谁都大!尤其是有些记者,目无纪律,目无领导,完全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简直无法无天!”我一听这话差点没站起来吐他两泡口水,他这不是含沙射影地说我和老杨吗?老子不知道天高地厚?老子至少晓得你个傻B的水平有多高脸皮有多厚。你在我家老头子面前那副熊样,跟老鼠见了猫似的,你还有脸在这里训斥老子?!

被傻主任含沙射影地训了一顿,我心里很是不爽,下班后气冲冲地就准备回家。老杨骑着小木兰在后面冲我摁喇叭,我回头看他,他对我说,“小子,心里不爽是吧?”我不耐烦地说,“这还用问,傻子都能看出来!”老杨说,“那别回家了,今晚去开心一下!”我说,“跟你一起有什么好开心的?”老杨挤眉弄眼地冲我笑,“你去了就知道了。”我心想:反正也无聊,就跟他去吧,看看他能找什么乐子。

老杨带着我去吃羊肉汤,夏天里吃这东西容易上火,加上又跟老杨干了几杯白酒,晚上的时候我感觉浑身发热,很想找个地方发泄一下体内的热量。老杨说,“去迪吧玩玩吧?”我想也没想就说,“好啊!”

迪吧里霓虹闪烁,红男绿女在震撼的摇滚乐中醉生梦死地扭着肥瘦不一的腰肢,我和老杨稳若泰山地坐在高脚凳上吞云吐雾。这里的音乐不属于我,这里的派对也不属于我,我是无名的过客,在这里,冷眼旁观是我惟一可做的事情。

我百无聊赖地看着舞池中央那帮人在摇头晃脑地作群魔乱舞状,老杨则四处打望搜索着周围的美女。

过了一会儿,两名体态轻盈的女孩走到我们身旁款款落座,并对我们莞尔一笑。那一下,我看见老杨的脸上闪过一丝受宠若惊的表情,我知道他的魂儿被勾走了。

虽然老杨平日里给我的印象很正直,也很顾家,但从那天他带我去采访那家旅游公司的时候我便发现,老杨其实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人。事实上也的确如此,老杨都快三十的人了,还是光棍一个,不是没有合适的,而是他根本没心思跟哪个女人过一辈子,这话是新闻部里最老实的人小李子告诉我的。我原本是打算跟着老杨来买醉的,但两位美女一出现,老杨就再也顾不上陪我喝酒。之前看他的样子还坐怀不乱,但现在他容光焕发地与身旁的美女谈笑风生,完全没有一点柳下慧子孙的修养。

老杨给两位美女奉上香烟,两个女孩含情脉脉地笑纳了老杨的殷勤。其中一个长得有点像蔡卓研的女孩对我嫣然一笑,问我,“帅哥,借个火行么?”我没回答她,只是掏出锃亮的芝宝火机啪一下打燃,远远地伸出一只手,对准她唇上的香烟,给她点燃。

老杨见我对那个女孩很冷淡,他装作很流氓的样子对向我借火的女孩说,“他刚放出来的,还不太习惯这里。”那位女孩听完老杨的话,很崇拜地望着我,她将高脚凳往我这边挪了挪,然后把脑袋凑到我身边,一脸柔媚地看着我说,“帅哥,你好酷啊!”我对老杨逗小女孩的本事感到很佩服,为了不扫他的雅兴,也为了让自己不去想卿宴的死和小美的离去,我故意让自己笑了笑。我转过头来看那位女孩,她的样子的确很像蔡卓研,可是胸部却是小蔡的两倍,发育得很好。

我很痞地对她说,“我很酷吗?内裤还是外裤?”那个女孩被我逗得发笑,两只硕大的乳房像一对皮球上下抖个不停。老杨见我稍微高兴了一点,欣喜若狂地叫了一声,“今天给我兄弟洗洗晦气,大家喝个精尽人亡!”说完他打个了响指,侍应走了过来,老杨掏出皮夹,对两位女孩说,“想喝什么尽管点,只是不能拒绝我做东。”两个女孩倒也不客气,一人要了一杯法国干红。

酒过三巡,两位女孩邀我和老杨跳舞。老杨一边兴高采烈地应允,一边拉我进舞池,我摆摆手说,“我浑身都没劲!”老杨贴到我耳边阴阳怪气地说,“是全身没劲,下面挺硬吧?”我苦笑,“老二都生霉了,哪还能硬啊!”老杨很流氓地摸了我下面一把,发出很怪气的感叹,“呀!好大的家伙!”两位女孩目睹着老杨的流氓行为,发出一阵淫荡的笑声。

我没理老杨,继续坐在吧台喝酒,老杨讨了没趣,转身与两位女孩进了舞池。

我的手机在腰间震了起来,是老妈打来的电话。迪吧里的音乐声震耳欲聋,我跑到厕所里捂着一只耳朵接听老妈的电话,我很大声地吼着,“什么事啊?”老妈显然被我的声音吓着了,我听见电话那端老妈哇的叫了一声,然后老妈说,“你在哪儿啊?”我说,“我在外面玩呢!”老妈接着说,“你赶紧回来吧,有人找你!”我问老妈是谁找我,老妈说你回来就知道了。我挂上电话,心里暗想:这是谁啊?有事打我电话不就得了,怎么找到我家去了?

我走进舞池对老杨说,“我有事先走了!”老杨摇摇头,冲我大声吼,“你说什么?我听不见!”我也大声吼道,“我先撤了,你慢慢乐吧!”老杨怪怪地看我,他骂我说,“你是个兔子!”

我用膝盖顶了一下老杨的下面,“老子是野狼!”说完我就走了,剩下老杨和两位女孩子在那儿怔怔地看着我。

我急匆匆地赶回家,还没进家门就听见客厅里老妈和一个女的有说有笑的声音。我心里很纳闷:这是谁啊?小美刚走,怎么我家里又来了一个女的啊?

我推开门一看,老妈手里举着一幅画,老头子在旁边拿着老花镜仔细端详,不时发出啧啧的赞叹声。

我一看那个背对着我的女孩,心里着实大大吃了一惊。

周屿的到来实在出乎我的意料。

周屿见我回来,连忙站起身,很羞涩地对我说,“我不请自来,是不是很冒昧?”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老头子已经抢在我前面说话了,“你看你这个娃娃,怎么这么客气呢!你们是同学又是朋友,互相走访走访是很正常的嘛,叔叔欢迎你!”

老妈也打着哈哈说,“是啊是啊!你看你太客气了,大老远的到我们家来,还带什么礼物啊!南南,你还不带你同学出去吃点东西?人家闺女刚下火车,都等你好半天了!”说完老妈不停地向我使眼色,示意我招呼周屿。

从心里讲,周屿的突然到来我还是挺高兴的,毕竟我在武汉的时候她给了我心理和生理上的安慰,这让我很感激。但是我又觉得她的出现有那么一点令我感到尴尬,因为她在我眼里仍然是黄大野的前女友,这让我觉得不知如何去面对她。

周屿的双眸像一对明亮的珍珠,那样深情地望着我。我心里颤了一下,很是勉强地对她笑了笑,我说,“坐车很辛苦吧?”

周屿柔媚地瞟我一眼说,“再辛苦也没你上班辛苦啊。你这么久都不跟我联系,手机换号也不告诉我一声,害得我亲自来找你。”周屿的话让我心里有一丝感动,想起在武汉和她吻别的那个清晨,她轻轻地将腕上的手镯退下,然后温柔地为我佩在脖子上时的款款深情。我知道我从来都很准确的预感再一次得到了应验——眼前这个多情的女子对我还余情未了。

老头子突然发出一声惊叹,“好!不愧是才女,这画三分柔媚,七分刚强,洒洒脱脱就把花木兰的巾帼风采描绘得栩栩如生。好!实在是好!”老头子一副如痴如醉的样子欣赏着手中的画,发出赞叹时声如洪钟的气势俨然一位在行的画家。我瞅了眼老头子手中的画,那是一幅磅礴大气的《木兰从军图》,画中的花木兰手执长矛,身骑骏马,沙尘漫天中人马俱昂,旌旗摇曳处木兰神情严肃凝目远瞻,那神情充满了一股戎疆杀敌的大义凛然。那画是周屿画的,而且是她最得意的一幅作品。第一次见周屿的时候我就见到这幅画了,那时她还是黄大野的女友,她到成都来领奖,得奖的那幅画就是老头子此刻手中拿着的《木兰从军图》。

我很不解地望着周屿,原来老妈说的礼物是指这幅画。

我心中充满疑惑又充满感激,为了不让老头子和老妈觉得我太不近人情,我对周屿说,“你肯定饿了吧,我请你吃宵夜。”周屿很羞涩地点头,拎起挎包就跟我出门。出门的时候老妈在客厅里大声对着我的背影喊道,“南南!不要太急着回来啊,记得带你同学去看看夜景。”

一路上周屿都在不停地偷笑,我问她,“你笑什么?”

周屿调皮地抬头看我,脸上闪着动人的红晕,很是美丽。她又笑,不过是很妩媚的笑,却并不回答。

我心里打着鼓,生怕她会给我一个意外的惊喜。我看看她的肚子,似乎没有怀孕的迹象,不像是十月怀胎来千里寻父的。

走到一处路灯之下,周屿忽然停下不走了,她把双手叉在腰间,歪着脑袋很好奇地看那盏明亮的街灯。

我也仰头看了眼那盏略微发黄的灯,上面布满了夏夜里的飞虫,萦萦绕绕地跳着生命的祭舞。我很奇怪地问周屿,“上面有好吃的吗?”

周屿说,“是啊!我好久没吃荤了!”她说完扭头看我,一脸的挑衅。

周屿的话充满了诱惑,令我浑身一阵骚动。我又想起在武汉那个销魂的夜晚,周屿光滑的肌肤,诱人的双唇,恍惚中又在我眼前晃动,那是一个醉人的夜晚。我强迫自己不去幻想,因为卿宴的死让我觉得罪恶,和我有过从的女人总是要受到伤害,我不忍心再伤害善良的周屿。

周屿见我发愣,将手里的挎包塞给我,对我说,“我们再来赛一场怎么样?”我知道她是说又要和我赛跑。

我点点头说,“OK!这回不会输给你了!”

周屿俯下身,将头发抚到背后,学着运动员的样做着起跑的姿势,然后见我也倾着身子做好了准备,便一声娇喝,“开始!”我没等周屿口中的始字出口,已经箭一般的冲了出去,奔跑的时候我望着前面宽阔的街道,冷冷清清,没有多少行人。我想:这可不是武汉,我说在哪儿停就在哪儿停,这回你可是输定了。

我跑了许久,却不曾听见身后有周屿的脚步声。我停下脚步回头一看,周屿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她神情专注地望着我,白色的裙子在夜风中飘扬,远远望去,像一个天使。

我又沿原路跑回去。我很奇怪周屿总是那样善变,她的内心实在让我琢磨不透。我问周屿,“怎么今天又耍赖了?”周屿低着头,望着鞋子上碧绿的水晶鞋缀定定出神,脸上写满忧伤。

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很无助地搓着双手。

周屿抬起头来,对我说,“你从来都不让女孩子吗?”

我有些茫然,心想不就是赛跑么?不至于让你这么难过吧?

我向周屿赔了个笑脸,我说,“不是不让女孩子,是不让你,因为你不是淑女嘛!”

周屿苦笑,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我追上她,拉住她的手。我说,“你怎么老是喜怒无常的?”

周屿的手很冰凉,不住地发着抖。她的声音很幽怨,“其实我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来找你,我以为你会很高兴,但是你不是,看来你的心确实早已枯萎了。”

周屿的话刺中了我心底的伤痕,我无言以对,抓住她的手缓缓地松开。

周屿从我手里夺过她的挎包,哆嗦着从包里掏出一封信,她把信递给我,“如果你有时间,看看这封信吧,我明天回武汉。”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我怔在原地,不知道周屿为什么一下这么伤感,只是从她的话中我隐约听出了一点弦外之音。我想起在成都邂逅周屿后,我与黄大野回到学校里一起喝酒时的情景,黄大野对我说,他感觉周屿对他变冷淡了,那晚在成都的宾馆里周屿一直和衣而眠,没让他碰一下;周屿说感觉与黄大野之间越来越没有共同语言,她说他很呆板,缺少内敛,还说他们之间友谊多于爱情,或者说根本就只有友谊,没有爱情,所以那晚周屿提出了分手。黄大野喝醉酒后对我说,“你知道吗?苏南,周屿说她以后找老公就要找个你那样的!”我不以为然地笑,我认为黄大野在说胡话。

我打开周屿的信,那是一种我从来不曾见过的优美的字体,不像女生通常所写的那种柔丽的娟秀,也不像男生故意做作的那种矫情的刚劲。那是一种画一般美丽的字迹,淡淡的透着悠远的意蕴,字里行间所诉说的更是一段悠远的情事。苏南:

或许这封信不能完全表达我的意思,因为我常常觉得自己得了精神分裂症,总是很冲动地想起你。尤其是每个阴天,我会在窗前凝望灰色的天空,好想给你打电话,听听你的声音,因为我无法忘记初次见你时你憔悴得令我窒息的那种美丽的忧郁。

我喜欢忧郁的男孩,他们骨子里有一股激昂的才情。我一直在寻找这样一个人,包括和大野在一起的日子里,我也一直渴望着能遇见这样一个人。直到那一天,在成都遇见你,我心灵的防备一下被你洞穿,从此你悄悄驻进了我情感的港湾。

先是朋友给我推荐一本小说,我很不经意地在网上看过之后,发现小说里的主人公是那样的令我感动,那些生命中灰色的轨迹使我沉醉,我渴望那样的生活,我渴望认识那位作者。终于,我找到了他,就是你,你与我想像中如出一辙的那样令我见着会顿生心痛。只一眼,我的世界里便全是你。

我和大野分手,不为别的原因,只为腾出我心灵的公寓,等你来驻扎。我常常问自己,什么时候能再遇见你?思念你的日子,开始只是觉得很漫长,日子一天天过,人一天天憔悴,我只能一个人在幻想中等待你的来临。我以为你是我爱情的那另一段弧,虽然遥远,却是我的完美。

每次想你,都会有种受伤的感受,在每个想你的夜里,会在阳台上远望,希望能穿过城市的灯火,在霓虹中看见你忧郁的面容。在我睡觉的时候,我更会想,你睡了吗?你是否带着一个美丽的笑容甜蜜地睡去?在你的梦里,可曾有我的身影出现?哪怕是短暂的一瞬,也会让我知足。

人在相思的时候最容易幻想,每每看见你在报纸上发表的文章,那些冷调的文字像一块寒冰,轻轻的就在我心里融化。那时候就会幻想你是我的,虽然我只是一个人躲在黑暗的角落等待着你,但我相信你会走近我,告诉我你的心里会容纳我对你的爱。

别人说你有了女友,我很伤心。在你生日的时候,我怕给你打电话,只好叫朋友代为送上一声祝福,也小心地问你可否快乐,当你说你很痛苦的时候躲在一旁的我笑得很灿烂,自以为这句话你是说给我听的。很可笑吧?我就这样子,喜欢幻想,或许于你而言,我只是一个自作多情的人在编织着一个可笑的梦而已。但我觉得这样的梦真的能给我很大的慰藉。

我没有想到你会来武汉,虽然你不是专程来看我,但我实在喜出望外。我以为我能打动你,也能留住你。我尝试了,卸下我所有女儿身的矜持,作出我力所能及的主动,但命运却总像歌词——我留得住你的人,却留不住你的心。你走后,我独自哭泣了一整天,我不知道我这样做是不是错了,我只是你一夜的情人还是你生命中的客栈?我想我什么都没有留住,只是在风里和你一场嬉戏,只一瞬,我们又彼此分离。

我决定来找你,我要在毕业之后留在你的身边,我要在你孤独的日子陪在你的左右。我不能肯定自己能不能将你融化,但我想,我必须去尝试,不管是怎样的结局,我都不会后悔,就像你所说的,如果没有天长地久的厮守,那就选择短暂的永恒。

写下这封信的时候,我手里握着明天的车票,我要去你的城市,但我不知道怎样找你。我问了大野,他告诉我你家的地址和电话。我打过一次电话,想先告诉你,可阿姨没告诉我你手机号码。于是,我决定登门造访,此时我已经顾不了一个女孩应有的矜持,面对你,我什么都能放下。

明天我就要来了,明天我就要见到你了,你会以怎样的方式来迎接我呢?是冷漠还是热情?我都好怕。这封信我仔细思量过了,如果明天见到你时,你会像在武汉的那个夜里对我温柔的呵护,我就把这封信留给自己,算是我写给自己的日记。如果你只当我是你的故友,那我就将这封信留给你,算是我写给你离别的赠言。

再次写下你的名字——苏南。然后枕着这张纸入睡,希望它能给我好运。

周屿

读罢周屿的信,我已经泪流满面,早已麻木而疲惫的心田荡起丝丝涟漪。那一刻,我终于相信在武汉时的直觉,我与这个叫周屿的女子今生注定有一段情缘。也印证了黄大野的话,周屿是为了我才与黄大野分手的。面对这样一个女孩,我不知道用多情来形容她的泛滥,还是用痴情来形容她的执着,只是她转身离去时的背影令我想起贺昔。我不能再伤害她,我放开脚步在冷清的大街上奔跑起来,往周屿离去的方向。

我追上周屿的时候,她的背影在我的视线里柔弱地发抖,她在哭泣。我从背后将她抱住,什么也没说,脸贴着她的头发,温暖一如武汉的那个夜里,我的心一点点被融化。

有泪水掉在我的掌心,冷冷的,像冬天里的雨水,那样的令人心生怜爱。我疯狂地吻周屿,她先是拒绝,后来又慢慢地被我打动,搂住我的腰,在我的怀里蠕动。

风吹过来的时候,一道车灯打在我们身上,出租车司机伸出头来问我们要车吗。我想也没想就拉起周屿的手上车,我对司机说,“去蜀州宾馆。”

周屿一言未发,安静地靠在我的肩头。她在微笑,或许她心里正有一地的玫瑰慢慢绽放,那是少女逢春时惯有的表情。

记得黑炭曾经讽刺我说,文学是一把爱情的匕首。以前我笑他痴人说梦,但现在我觉得他那话说得一点不假。文学,让愚笨的男人找到了占有爱情的筹码,尽管有时候是飞来横祸,有时候却也会飞来横福。每一个在文字里挣扎的人都是孤独的,在文字的缝隙里寻觅着生活的隘口,一个合适的人,一个合适的机会,便乘虚而入。只是踏碎寂寞时的笨拙,总像伊甸园里的亚当和夏娃,偷偷地犯了天条。

开好房间,服务生还未走远,我已迫不及待地将周屿拥到床上。周屿也很激动,脸上涌起一阵潮红。没有对白,也没有问候,我们默默地用身体来安慰着对方。

电话不适时宜地抖了起来,我极不耐烦地抓起电话一看,是老杨打来的。我骂了一句脏话,正要将电话挂掉,周屿在我身下说,“接吧!或许找你有急事呢!”我摁了一下接听键,老杨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醉意,他说,“小子,在做什么呢?人家小妹妹等你出来宵夜呢!”

我气喘吁吁地对老杨说,“老子在做爱!没空!”说完我就一把将电话扔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