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呢?”

“家里有个养狗的麻将迷，他总是消受不了，那只白毛狗夜里爱‘汪汪’地叫，吵得他睡不好。你外公想办一个书法展，精神有了寄托，倒还不坏。啊，对了!那个小保姆张慧妹让代她问你好……”

“她好吗?”

“滑稽得很，慧妹托我对你说：如果有合适的日本人要她，她愿意嫁到日本，不过一定要有钱的。这姑娘如今讲究打扮，好像已经在外边交上男朋友了!你外公对她很不满意。”

海珠又问：“慕容爷爷还常来吗?”

“他是个忙人。这些日子没来过，但同你爷爷经常通电话，对了!他介绍你认识的那位日本律师，你去拜访过吗?”

“没有!忙，也怕打扰人家，再说，我现在还很难融入日本社会，过些时再说吧!爸爸好吗?”

“他好，今晚他的一个老同学从美国回来了，几个当年的好朋友聚会长谈，但过一会儿大概就回来了。我问你，陈川富怎么样了?”

“不知道。”

“我和你爸爸去过陈家，一片好意把他们儿子的情况说了，目的不外是要他们注意别让儿子出大事。谁知他们护短，结果不大愉快。他们的生活很成问题，夫妻俩据说各自都有外遇，最近矛盾不少，难怪儿子教育不好。我们反倒处在一种尴尬境地了。”

海珠听到这里，想挂电话了。吕丽娟说：“海珠，别太节省!一定要注意身体!告诉你，妈妈跳槽了，离开报社到新办的时尚杂志《流行风》当执行主编去了!主要是待遇高，妈妈会攒钱帮助女儿拿学位的!……”

“妈妈，您别太辛苦，我现在边打工边读研究生，生活可以维持，一切都好，您告诉爸爸、爷爷和外公，请他们放心，就说我向他们请安。当然，邵外婆也代请个安，还有慧妹，问她好，劝她年纪小还是该多学点文化。”

海珠挂断电话，被醉鬼拳击过的头和嘴部还有些疼痛，一种在异国他乡受了委屈的情绪泛上心头，但她忍住不落泪。

刚想就寝，忽然电话铃响了！

这么晚谁来电话?

她拿起话筒，出乎意外听到的是小津开朗的声音：“真对不起，海珠小姐，我一直打电话，却打不通，可能是您在通话。这么迟了，我不放心您的伤。您没事吧?”

海珠心里滋生出感激：“啊!小津君，我很好!没事!刚才我一直在同中国家里通话!”

“那……晚安!啊……不!我想告诉您，那个骚扰您的酒鬼，名叫山下，是一家企业雇用的非正式员工，收入少，日子紧，现在日本社会贫富差距日益扩大，这个人喝了便宜的发泡酒喝醉了就犯法干了坏事，还正在拘留调查中！真对不起您……”

海珠说：“幸亏您救了我，我还得再说声谢谢呢!”

小津突然说：“现在正是赏樱花的时节，我还想问问您，明天，我们一同去赏樱花好吗?今晚遭遇了这种事，您该放松放松才好!”

“啊，真不好意思!”海珠礼貌地说，“上野远，我也忙，小津君……”

小津又改用日语讲了，看来，他喜欢既用中国话也用日语同海珠说话：“啊!不是去上野!我们不必舍近求远。就在离这里不远处的新宿御苑，樱花是与上野一样出名的。园内有七十五种一千五百株樱花，开得十分绚丽，不看就要凋谢了!您不喜欢樱花吗?再说，只占用您很少的时间，现在是日本春天最美的时候，请答应吧!”

春天，一般日本平民的“花见”（赏樱）活动，据说是日本江户时代之后就开始的，赏樱花迎春是一种传统。时至今天，依然是一种消磨、享受融融春日的最好方式。

樱花是日本的国花，每年三月中旬到四月中旬，是日本“花见”的时候，是樱花节。由于忙，加上陈川富的事烦心，海珠还没有闲情逸致想到去观赏樱花。现在，小津提出十分诚恳的邀请，海珠因为感恩突然不忍也不好意思拒绝了。

海珠想：头部给打了，休息休息去吸吸新鲜空气，也是应该的。她想到鲁迅曾用“上野的樱花烂漫的时节，望去确也像绯红的轻云”的句子描写过樱花的美丽，她不由自主地说：“那……那好吧!谢谢了!”

“明天近中午吧!我想十一点钟时您可能方便些。从新宿南口散步15分钟就可以到新宿御苑。我们赏了樱花一同吃午饭。不影响您上学，也不影响您工作。”

这倒是个替人考虑得很周到的男生!海珠似乎觉得只有答应了，说：“好!那明天准时在新宿御苑进口处见面。”

放下电话，海珠感到刚才那一阵压抑和寂寞似乎过去了。她关了灯，在黑暗中躺在榻榻米上闭上了眼睛。

正是春天多雨时节，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天下起雨来了。起初，雨不大，从声音听，细细的像线一样，一会儿，变成了淅沥哗啦的春雨。这种时节，雨使游子想家啊!窗外是淅淅沥沥的雨，满屋子似乎也流淌着水声。突然想起明天赏樱花，海珠又想起小时候爷爷教过的“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的唐诗。海珠很希望雨停，她怕去看樱花时，已是一地的樱红，令人凄婉悲怆。

幸好，海珠进入了梦乡，春雨不知何时已经停歇。

近中午时分，海珠步行走到新宿御苑方向去，在新宿御苑出口处看到容光焕发的小津。有趣的是两人几乎是同时到达的。小津手里拿着两张入园券。他穿一件银灰色西装，仍旧挎着摄影机，俊朗而气度不凡。他朴实而幸福地笑着说：“谢谢您能来!您真守时，我以为您会让我起码等候半小时呢!”他看着海珠，海珠因昨夜受了伤，又受了惊吓，脸色有些苍白，看上去更显得娇柔，在小津的眼里身上似有光晕，异常耀眼。

海珠说：“我答应了的事，我就不会迟到!”

小津欣赏她的回答，指引着路走着说：“五万三千多平方米的新宿御苑是日本明治时代的代表性名园。昨夜一场春雨，您看，飘落了多少樱花!这新宿御苑的樱花千树万树一齐开，锦簇似的无比娇艳，现在落英缤纷，美极了!”

天空蓝蓝的，有着白云飘浮。赏花的人很多，连有些“Mask族”“Mask族”：指有花粉症候群。对花粉过敏的人，一般从二月到五月都戴口罩。也戴着口罩来了!大多来赏樱的人都戴着“下敷”（铺在地上用的大垫子），选自己心仪的树旁坐着，摆上罐装啤酒和“便当”在边吃边唱歌，唱歌时还用手打着拍子。有的人还载歌载舞，击着掌：“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连续循环，节奏整齐……见到那么多人的高兴和欢喜，呼吸着新鲜的空气，看着千姿百态的樱花，尤其还有一种开放时有好几种颜色的“五色樱”，海珠忽然感到平时忙得太紧张，生活是那么平淡无光，而现在，却感到有这样赏花的情调也是一种奢侈了!

她仰脸看着云锦似的樱花，问小津：“日本人为什么这样钟情樱花?”

小津说：“志贺金藏在他著的《日本风景论》一书中说，日本人总是把樱花作为本民族性情的代表。樱花固然美丽，花瓣很快地飞落，以显示其多情，令人悯惜。社会学家认为，樱花所以被大和民族选为国花，是因为日本人在樱花里找到他们自身某种外化的影子。樱花开得从容、绚丽，但凋谢时，若有风雨，一夜之间会落得一干二净。日本人对此深受感动——像樱花凋落般的壮烈，是日本人所憧憬的生活方式……”

海珠陷入了沉思。人生之短暂，犹如樱花之短暂，但短暂的生命也该有绚丽的开放。像日本这样一个有着自杀传统的国家，该不是有许多人对生命有了错误的解读!?但她心中在想，却没有说出来!

走近一片樱花树，绿草地上全是昨夜被雨扫落的花瓣，树上淡红色的樱花依然在雨后晴朗的天气里盛开着。远处有的樱花树上挂着红色的长长的纸灯笼，别有一种情调，小津说：“海珠小姐，请与樱花合影可以吗?我一定为您拍一些非常优美非常风光的照片，记下今天这个瞬间，让您喜欢这些我为您拍的照片!”

海珠自然地倚树站立，自然地行走，自然地赏花，自然地远眺，小津喜欢海珠顾盼之间的那种天然的神韵，不断抓拍，风趣地说：“因为您的美丽与自然，因为我的善于捕获瞬间之美，我能捕捉到您的形象，也能在照片上留下您的内心语言。”他摁着快门，自言自语地说，“将来，您的照片会出现在我的摄影展上……”

赏花后，两人一同到新宿一家名叫“蟹道乐”的食蟹专门店去吃午饭。店很有趣，高悬的店招就是一只遍体通红的大海蟹。

小津说：“这里凡是您想得到的海蟹的吃法，他们都做得到，除了普通的刺身刺身：生鱼片、生蟹片。、寿司寿司：醋米饭团加上蟹肉、紫菜、鱼片、小青萝卜即成美味寿司。，这儿还有网烧、牛油焗、天麸罗天麸罗：裹上面糊炸过的海鲜和蔬菜。及蒸、炖等吃法。”

海珠笑着说：“我还是中国式的吃法，吃蒸蟹。蒸了蘸些佐料吃就行，真对不起!我很怕吃你们的刺身、寿司，我怕腥!”

小津也笑，他穿着银色的西装，很帅。他说：“日本人很乐意招待外国人吃日本式的食物，有时会请吃难得一见的食物，如活鱼，当你一边吃鱼，鱼眼也一边瞪着你。那些动物保护组织的人士看了会害怕得大叫残忍。还有容易使吃的人中毒的河豚，很鲜。到九州去，那里吃生马肉，若客人不愿意吃，他们也不会感到意外。您爱吃蒸蟹，现在我就陪您吃蒸蟹。”

他的话表现出一片好意。海珠笑着说：“别!您就吃您爱吃的日本料理吧!我也不会感到意外的!”

点了蒸蟹，等待蒸蟹端来的时候，两人闲谈。

海珠问：“小津君，为什么您昨天说您对中国人友好?”

小津说：“中国地方很好。中国人也给我很好的印象，中国文化我也喜欢。您可能想不到，我父亲还在中国留过学……”

“是吗?”海珠笑了，“真想不到。”

小津继续说：“我到过两次中国，到过S市，到过苏州，还到过江苏赣榆。”

“你去干什么?”

“到S市和苏州是旅游，到赣榆的事以后告诉您。”

蒸蟹端上来了，两人边吃边谈。

小津说他喜欢唱歌，问海珠喜不喜欢。

海珠说：“喜欢。但唱得不好，现在忙得也常常没有闲情逸致了。”

“听过您的笛声，我就感觉您一定会唱歌!”小津说着，他从身边摄影机包里取出一张印着曲谱的歌卡，说，“送给你，希望您喜欢。”

海珠一看，歌卡上印的是一首日文歌曲，题目是《樱花，樱花》，这是一首日本民歌，看着歌词，译出来是：

樱花啊，樱花啊，

暮春四月天空里，

万里无云多明净，

如同彩霞如白云，

芬芳扑鼻多美丽。

快来呀，快来呀，

同去看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