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天雨听了吕平的话，点着头继续说：“我是个性情中人，一动感情，就常常不冷静了!有一种疾恶如仇的感觉。一不冷静，听到让我孙女去日本，心里就不舒服。”说到这里，他长吁了一声。
吕平微笑地看着他，却没有否定司马天雨的话的意思，说：“司马，你是个能对日本说‘不’的战士!中国人的尊严始终是第一位的!人是需要骨气的!珠珠——”他面向海珠说：“你有这样的爷爷应当值得骄傲。要记住爷爷的话!你外公和你爷爷都有一样的爱国思想和情操。但，肩负着中日关系未来的年轻人，能亲自到日本去看一看，了解了解，学习学习，是有必要而有意义的。你今后如果去了日本，千万别忘掉这点!”
海珠不知为什么，动感情了!眼眶里转动泪水了!她被这两个亲爱的老人的话所感动。她明白：外公是支持她去日本留学的，爷爷也不会坚决反对了!但她没感到轻松，却感到了沉重，也不知为什么会这样，这时，她对司马天雨说：“爷爷，我同妈妈谈了我的想法，我去日本留学，我们有了约法三章!”
司马天雨问：“什么约法三章?”
海珠今天的头发绾得随意，别着一枚发卡，衣服稳重而飘逸，看了让人觉得大方舒服，她胸有成竹地说：“一、陈川富年龄比我小，我同陈川富可以一同出国，但没有任何承诺；二、我可以接受陈家在联系入学、安排出国等方面的帮助及好意，但我不用他们的钱；三、家里负担我出国的钱，去后我会努力求学，也会用打工来维持生活，家里可以放心。”
吕平说：“好孩子!你外公可以有些钱给你的，你是外公唯一无二的外孙女，去日本，我会送个厚厚的红包给你的!”说到这里，他站起身来，指着墙上那幅字，说：“珠珠，把这幅字取下卷起，给你爷爷带回去!是我送他的礼物!也是我要你懂得这内容的礼物。”他风趣地看看司马天雨带来的放在身边的“敬亭绿雪”茶，说：“我就爱喝点好的绿茶!你这茶我收下了!用字换茶，各有好处，我们都不吃亏!”
海珠又在浏览那幅字，文字有点深奥，一时体会不深，她将字从挂处取下，用双手卷起，说：“爷爷，我给您带着，可您回去，得把外公写这幅字的意思讲给我听。”
当夜，司马天雨叫海珠把吕平的这幅字挂在房间里的墙上。海珠细细又读了两遍，思索了一会儿，带点天真地问：“爷爷，我能体会到一些了，但仍想听您讲一讲!”
司马天雨认真地看着吕平的字说：“你外公原先是军人，军人总有军人的考虑；他又是史学家，史学家也有史学家的认识。中国算是一个大国，另一方面，因为不发达，还是发展中国家。所以实际上还不是一个强国。只有中国富强了，制约战争的和平力量才会大大增强。所以这幅字上引用的《孙子兵法》那段话的寓意是深远的，实际是让我们懂得：必须富国强兵，尊严要靠实力捍卫!”〖=W〗〖=A(〗第
二
部〖=〗一承诺
司马海珠拿到护照后，终于在陈向明夫妇帮助下，与陈川富一同去办签证并联系学校，准备出国到日本留学去了!陈川富给海珠在手机上发短信说：“我们的生活星空将是五颜六色多姿多彩。”
但，办好手续时，海珠的心情是复杂的。
外公吕平那天傍晚曾独自亲身来看望他心爱的外孙女，并且带来了一个用红纸袋装着的存折。他郑重地对外孙女说：“珠珠，我把这红包交给你妈妈，以后，我还会给!外公希望你到日本后，好好学习，将来回来可以有真本事来报效祖国……”
外公来时，邵娜没有来。自从海珠拒绝了她介绍的“金刚钻”后，邵娜虽不说什么，但听慧妹说，邵娜心里有疙瘩，认为海珠不给她面子。但听说海珠要出国，邵娜还是让吕平带了一套名牌春装给海珠作为礼物。
事后，海珠听妈妈说：“你外公和外婆早年就喜欢收藏字画，那时书画作品不值钱，他们认识齐白石、徐悲鸿、刘海粟、李苦禅、陈半丁、傅抱石等名家，人家都送过书画给他们，他们也在市场上低价购买到一些明清时的名家书画。这次为你出国，外公特地卖掉了一些他心爱的书画珍品。外公给红包的事，是没让邵娜知道的。那年，外公拿出一笔积蓄捐给希望工程，邵娜吵了好几天，邵娜如果知道外公给了外孙女那么多钱，肯定是不愿意的……”
海珠明白，不收外公的红包外公不高兴，但收了外公的红包，她心里却不安。她知道，外婆去世后，外公同邵娜结婚后两人一直合不来，龃龉和气恼不断，如今，海珠要远去日本，心里有许多话想对外公说，想劝外公少气恼，多保重，又觉得无从谈起，谈也解决不了外公的问题。结果，仅仅亲热地叫了一声“外公”，又说了两个字“谢谢”，就泪湿眼眶，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D〗〖=S(〗第二部〖=〗
吕平似在作临别赠言。他来的那晚，司马天雨外出散步，到邮局发信了，康勒和丽娟陪着吕平同海珠一起坐在客厅里聊天。
“你要走了!外公想送点话给你，谈点自己的想法。外公是比较理智的，你爷爷是比较感情支配的，我这不是否定你爷爷，你爷爷是我尊敬的人，但太感情用事，有时不免会失之偏颇。趁他不在，我就谈点我的看法。”
海珠认真听着，说：“外公，您请说!”
吕平捧着茶杯喝了一口，说：“珠珠，中日两国从一九七二年邦交正常化至今三十一年了!从建交到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双方关系发展较为健康。后来，从冷战结束到九十年代初，双方关系进入了不稳定期，中日关系进入调整状态，重要的原因是日本国内政界发生了很大变化，新老交替步伐加快，一批新生代政治人物走上政坛，这些人对侵华战争基本上没有日本老一代政治家那种负罪感!围绕中日历史问题出现了不少有负面影响的事。在经贸方面，由于中国的发展增强，也时有摩擦……”
“但那时高层互访还是有的。”丽娟插嘴说。
吕平点头：“可不是!一九九二年十月日本明仁天皇还访问了中国，那是十月二十九日，他和皇后美智子从上海虹桥国际机场起飞回国，我还参加了欢送。此后，从一九九三年到现在，整整十年，中日关系的发展实际上是上一阶段的延续，经济关系合作领域有扩大、发展，民间交流在继续，外交磋商机制建立了，为解决相互信任问题在各个领域有实质性接触，双方重要领导人也有互访，但由于社会制度、意识形态、发展阶段的不同，加上世界观、安全观、主权观、人权观等方面的分歧，以及日本国内一些不负责任的媒体的炒作，在日本，一种强烈民族主义思潮影响，标榜改变自民党、改变日本的小泉纯一郎上台后，在政治上，极右势力正逐步扩张并抬头，由于小泉坚持参拜靖国神社，中日关系是建交后极差的。历史问题从现在看更加明显是中日关系的一个瓶颈……”
“那，这个问题能解决吗?”海珠忍不住问。
“我不悲观!在参拜供有战犯的靖国神社这个问题上，我们是讲原则的。我们既正视现实，也着眼未来，我们寄希望于日本人民，中日交流是不会终止的。中日关系不仅是双边关系，也是对东亚及世界和平作出重要贡献的关系。既然这么重要，珠珠你去日本求学，我自然支持。我不认为日本人民会让双边关系永远停留在那一段历史阴影之下，而是要走出历史阴影的。而我们最重要的是使中国快快富强。”
海珠静听着外公的话，心里觉得外公说得辩证而且合情合理。
吕平把话讲完，起身说：“我用这番话给珠珠送行!”又对康勒说：“你爸爸还不回来，我就不等他了!我得回去，晚饭后有朋友要来看望我，我现在回去正好!”
珠珠像小时候一样赶快亲亲外公的脸。小时候，外公常笑着叫她：“来!珠珠，亲亲外公!”这些年，她长大了，外公也不这么说了。但现在，她亲亲外公，外公显得特别高兴。她心情激动，忍不住又像小时候一样，舍不得让外公回家了!
吕平笑着拍拍海珠说：“好孩子!等你从日本学成回国，别忘再亲亲外公!外公要是身体好，到机场接你!”
大家都笑了，但海珠心里却想落泪，她想起了死去的外婆，又想起外公的生活如今很不幸福，外公走路有些老态，多么好的外公呀!
自从确定海珠要去日本以后，海珠感到爷爷司马天雨的心情变得寥落起来了。那天，打了一会儿乒乓球，爷爷说：“海珠，这以后，爷爷没有你陪着打乒乓球了!”海珠听了，不知说什么好。
连续两天，海珠听到司马天雨吹他的那支玉笛，吹的曲调依然是慷慨激昂、凄凉萧瑟的《满江红》，这曲调够古老的了!邻家的一个女大学生有次曾问海珠：“你爷爷吹的是支什么曲子呀？”海珠心里明白：这是当年死在南京大屠杀中的曾祖母——爷爷的母亲林秀莲爱吹的曲子。爷爷一定在心情寥落时又想起他那苦命的妈妈，又想起那场血腥的南京大屠杀了……她想劝劝爷爷，安慰爷爷，但千言万语涌在胸际，难以倾诉。她从小喜欢爷爷，现在要离开了，爷爷肯定会不习惯的，会寂寞的，爷爷在外公的支持下，居然爽快地同意她去日本，这里包含着对她的深爱，这不能不使她感动。她怕见爷爷因别离伤心，总想说点什么安慰一下爷爷，但说什么才能给爷爷一点安慰呢?
今夜，她又听见爷爷在房里独自吹玉笛了!笛声悠扬，旋律震颤在夜色中，使她心上像海洋涨潮似的不平静。
康勒在房里看报，忙他的事。丽娟因为加班，又去社里工作了。海珠忍不住从自己的房里出来，走到爷爷的房里去，听到鹦鹉“一点红”叫起来了：“珠珠!珠珠!”
她闪身进了爷爷的房，笛声停了下来。绿色灯罩的台灯光将爷爷的影子映在墙上，海珠在爷爷对面坐下，说：“爷爷，我要走了，您不高兴是吗?”
司马天雨慈爱地看着海珠，用手拂拂稀疏的白发，摇头说：“不，没有!”他这话说得真，但也有水分，心里矛盾得自己也似乎说不清。
“爷爷，我给您一个承诺!”
“承诺？”
“是的!承诺!爷爷，现在交通便利!我去日本以后，只要哪天爷爷命令要我回来，我一定立刻回来看您!毫不迟疑和耽搁。”
“我何尝要你有这个承诺!”司马天雨说，“海珠，只要你觉着好，爷爷心里就高兴。固然，爷爷对日本，心里是有挥之不去的阴影。但爷爷也不是脑筋僵硬的老顽固，你去留学，我想得通。感情上，那当然是舍不得的。你走了，爷爷会想你的!但这都是小事，不能因小失大。”司马天雨说到这里，忽然将手里的玉笛扬了一扬，说：“海珠，这玉笛的历史，我给你讲过，我那出家的向叔叔在把母亲的这个遗物交给我时，他在上边镌刻了一株吉祥草，你看，就在这儿!”
海珠接过爷爷递过来的玉笛，果然见到笛上刻的是一株吉祥草。
司马天雨说：“这种草又叫‘松寿兰’，或叫‘观音草’，是百合科植物，多年生常绿草木，有根状茎匍匐地上或地下。叶丛生在匍茎的顶端或节上，线状或线形披针形。秋末冬初开花，花是淡紫红色。我国长江以南地区都有。我随向叔叔在栖霞寺出家时，见他用盆栽着放在窗台上，他说这种吉祥草不但表示吉祥，还可入中药。所以同我分别时，他在玉笛上刻下了吉祥草，希望我吉祥如意，作为纪念。转眼一晃已经六十年了!现在，爷爷把它送给你，你带着。爷爷不迷信，但为你祝福!以后，想着爷爷时，可以吹吹爷爷教你的曲子，爷爷爱你，一些平日的稿费等积蓄已交给你妈妈，让她为你去日本安排花费。送什么给你都表达不出爷爷的爱，只有这支玉笛，是件传家宝，你好好保存吧!”
海珠拿着这支不到一尺长却圆润光滑色泽白净略带淡绿的玉笛，体会到爷爷的深爱和深意，心酸了，泪水流淌在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