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我们都是害虫

下午放学后,我是搭萍姐的雨伞回家的。一路上我们有说有笑。可回到家我刚把书包丢下,就发觉一家人都在神色狐疑地看着我,像是大白天撞了贼。我被盯得浑身不舒服。爸爸开门见山道:李渔,你有没有偷家里面的钱?我心想到底是纸里包不住火,到哪里也找不到不漏风的墙。看来我终于引起了爸爸的注意和怀疑。可我还是想装作什么事也不曾发生,我说没有啊,我没没偷。其实我早已乱了阵脚。爸爸说什么,没有?我看我是不揍你个龟羔子,你能把咱家给掏空。我见状不妙,害怕屁股再遭殃,到时恐怕连做板凳都做不成,立即撒腿就跑。爸爸在我屁股后面紧追不停。

我的衣服很快湿透了,叶片一样贴在身上。雨水顺着头皮向下流。我脚下的泥水四处飞溅。村里的路七拐八拐能拐上九九八十一个弯。我侥幸逃脱爸爸的追赶完全是借助拐弯的间隙,迅速躲进一个臭气熏天的厕所里。村里的厕所大都是露天的。我躲在里面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心如疾落的鼓点,怦怦狂跳。

天很快黑下来了。我的身体被夜色裹住,胆子才大了些。我在家门外转了一圈又一圈,就是不敢进去。我搂抱着自己,又冷又饿。透过门缝,我看见一家人正围在饭桌上准备吃饭。但没人动饭筷,这当然不包括我四岁的妹妹。桌面上的饭菜热气腾腾。一家人都好像忧心忡忡。爷爷在闷闷地抽旱烟袋。

家门口这台脱粒机好像比我还孤独,它总含着满口沉默,平时什么话也不说。只有在农忙时节才把长久积蓄在身体里的声音一股脑吐出来。爸爸不知跟妈妈说了句什么,就一起向外面走来。我情急之下躲到脱粒机下面。爸爸和妈妈在脱粒机前停下。他们你一声我一声喊着我的乳名,可我就是不敢应声。雨还在下。这是极少见的鬼天气,雨点落在脱粒机锈迹斑斑的皮肤上,发出啪啪的声音。那啪啪的声音水一样灌溉我空空的耳朵。

妈妈在低声啜泣。她说这可咋办呢。爸爸很耐人寻味地叹了口气。爸爸和妈妈没有打伞,也没有披雨衣,他们的衣服怕是要被这该死的雨水给淋湿了吧。我在想我要是再不应声,他们会不会到外面去找我呢。我瑟瑟发抖。我想喊爸爸妈妈。我还想让爸爸妈妈把我抱起来,那感觉真好。

果真不出我所料,爸爸要出去找我。他跟妈妈说你去把手电筒拿来,我出去看看。这回,我心软了,慢慢地把自己的身体从脱粒机下挪出来,胆怯地喊到爸,妈,我在这儿。我敢说他们肯定被我吓了一大跳,不过我在黑夜里看不甚清楚。妈妈牵着我的手就往屋子里走。我们住的还是茅草房,屋脊上又漏雨了,地面上摆了几只瓦罐用来接雨。谁料,堂屋的地面上还摆了块烧焦了的炉渣,不用说又是事先为我准备的了。我又想逃,但已逃不了。我知道爸爸不会放过我。跪炉渣是我每次犯错后的必修课。爸爸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你跑得了猪跑不了圈,你早晚都得回来,我倒看看你个龟羔子到底改不改。

我知道现在求谁都没有用。换过衣服后,我照样光着膝盖乖乖地跪在炉渣上。这炉渣浑身是刺,像只刺猬扎在我的膝盖上,直痛得我龇牙咧嘴。其实我早已饥肠辘辘,看着一家人不慌不忙地围在一起吃饭,直把口水往肚里咽。妈妈几次回头看我,又看看爸爸,欲言又止。想必我那可怜巴巴的样子很逗人,不然妹妹怎么老用那双清澈的大眼睛看着我。

吃过饭后爷爷睡觉去了。妈妈照着手电筒跟爸爸一起去喂猪,留下妹妹看着我,不准我吃饭。趁爸爸跟妈妈不在,妹妹忙要拉我起来。尽管我的膝盖已痛得失去了知觉,但再给我十个胆我也不敢起来。我像是赶鸭子似的吧她轰到一边。她又跑到桌子跟前,踮起脚跟,把饭菜一一端到我面前。这时,我顾不了那么多了,抓起黄灿灿的馒头,一阵狼吞虎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