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我们都是害虫

时间过得可真快。一个月一眨眼就过去了。我和班里的同学很快都混熟了。我开始肆无忌惮惹是生非。不过,有三个人我不会惹。他们是:秦欲晓、宋棵、李萍萍。就说秦欲晓吧,他性格孤僻老实巴交的,我不会欺负他。宋棵自然就不用说了,他送了我一把枪,他妈妈待我很好。李萍萍是我近房的姐姐,霞姑每次打我她都护着我。我经常到她家去玩。我们还玩过过家家的游戏呢。

可爸爸也真是的,不知他发了哪门子神经偏要我把名字改成李斌,可那个斌字笔画太繁,我在练习本上练了三四天,结果还是没记住,稍不留神就把它写错了。我怎么也没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事都与这个该死的名字有关。我们连续做了语文和数学两场测试,在这两份试卷上我都用了李斌这个让我措手不及的新名字。曹老师抱着那摞语文试卷往讲桌上一放,就招呼我:李渔,你过来。她好像特别爱用命令式的口吻跟我说话。我莫名其妙地走到她跟前。最上面那份试卷就是我的,我的名字被涂抹得歪歪扭扭。那98分的考试成绩让我颇有些得意忘形,我暗下还以为她会趁机夸奖我几句呢。哪知在我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她的教杆已如雨点般落下。我重复着以前的动作,就像一道一成不变的数学公式。我用手抱着头,继而用手臂去挡。结果还是在她的淫威下像块木头,任由她抽打。我不敢反抗。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打我,好像她每次打我都是这样。我委屈得直哭,却又不敢哭出声。我注意到她手中的教杆不知什么时候已换成了一把新的。她说谁叫你改名字的?看那气势咄咄逼人。我哑巴似的一声不吭。目光死盯着那把教杆,真想拿过来狠狠地敲这个该死的婆娘。这是我潜意识里的怨恨和反抗,但我又反抗不了。

我想我仅仅是把名字改了,她何必如此大发雷霆?好像我成了她的出气筒,时不时揣我两下。我怎么也想不通,感到非常困惑。

至于我是怎么回到座位上去的以及她后来又跟我纠缠了些什么,我已经麻木得一无所知了。我只在转身回座位时看到萍姐那双美丽的大眼睛里流露出惊恐、哀伤和怜悯,还有疼痛?我眼前一片模糊。

耐人寻味的是,我的数学试卷上也改用了李斌这个名字。胡老师没为这而打我,她只是和气地问道:李渔,这张试卷是不是你的?我看过之后立即确认这张试卷是我的,斌字还多了一撇,这是我最容易犯的一个错。我的数学得了满分。胡老师把我夸奖了一番。我一高兴就忘了刚才的怨恨和疼痛。我浑身轻松得像一枚苍翠的叶片,在她慈爱的笑容里暖暖地舒展。不过我以后再没用过这个难写的名字。

刚下课,孙洋就找到我头上来了。他满脸的委屈。他把他姨姐李慧也拉到我跟前。他说李渔,你那张满分的试卷是我的,我这张89分的试卷才是你的,咱们得换过来。他拿着那张已被他搓得皱巴巴脏兮兮的试卷要跟我换。这时,李慧也在一旁插口,她说就是啊,孙洋这张才是你的。你考了89分。我说不对,我手里这张就是我的我认得自己的名字,你看清楚这是李,不是孙。他还是死不讲理,双方直争得面红耳赤谁也不肯让谁。孙洋见软的不行就试图来硬的。他一把抓住我的领口,恐吓道: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到底换不换?不换可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我说哼,就是不换,我还怕你不成?我用力把他抓在我领口上的手臂甩掉。这时秦欲晓也在中间帮我说了句公道话,他说这张试卷真不是你的。孙洋憋得脸通红,他说谁说的,你给我走着瞧。他情急之下,抓起我的手臂,狗一样在上面咬了一口,然后抢过我手中的试卷,撒腿就跑。我在他后面穷追不舍。

追到从前面数第三排,也可能是第二排课桌时,李想趁我不注意,突然故意把脚伸出来拦我。我想停已停不住,想躲也躲不开,向前的惯性逼迫我身体的重心失衡。我跌了个狗吃屎。我的身体和地面结结实实地贴在一起。我想我肯定是被这一跤摔得太重了,胸口疼痛难忍,鼻孔直往外流血。我想爬起来,但力气全无。没人过来扶我。我就这样死猪似的在地面上趴着。直到萍姐过来扶我,但她的力气太小,不能把我扶起来。李想自知理亏,帮她把我扶起来。可我还是坐也不行站也不行,因为我的肚子实在太痛了。我抱着肚子泪流满面。在这时候我想的不是止痛药,而是妈妈、奶奶、还有胡老师。我想他们,真的。

萍姐不知什么时候把曹老师找来了。她问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反倒质问我:你干嘛拿人家的试卷?我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在捂住肚子的同时也捂住了疼痛与困惑,当然还有失落。似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是我的错,该由我一个人承担。即使在我受伤害的情况下,比如眼下,也是我自己惹的祸,怪不得别人。

曹老师说你们也真是的,怎么这么不听话?有什么事去找我,干嘛欺负人家?记住了,以后可不许这样啊。其实我感觉曹老师这话是故意说给我听的,似乎在安慰我。她在跟李想孙洋他们说话时几乎忽略了我的存在。我就是不明白,李想孙洋犯了错可以原谅,可以和颜悦色,怎么就我不行呢。犯错就要挨打,每次打我都有十足的理由。实在没理由了,我才算侥幸逃脱。像现在,她没理由打我只好转身离开了。孙洋在我面前得意扬扬地扮了个鬼脸。周围一阵哄笑。这时,我感到很孤独,老想着妈妈。

我的目光狠狠地盯着李想孙洋和李慧他们,把我的怨恨指甲一样嵌入他们的皮肉里,试图让他们在幸灾乐祸的同时也体味到疼和痛。

都说过了星期三日子一溜烟。这不,不知不觉又到周末了。下午放学时我跟秦欲晓一起出了校门。这次纯属偶然,平时我们很少在一起走的。经过学校西边的水泥厂时被一群人拦住去路。其中就有孙洋和李想。另外三个人高马大,一看就知道准是高年级的,没人惹得起。

孙洋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说,李渔,这儿没你的事,你可以走了。我看着他们犹疑不定。那三个人高马大的陌生人盯得我浑身发毛。他们问你到底走不走?我自知势单力薄,再呆下去准没什么好果子吃。可我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对待秦欲晓,所以我走几步就停下来回头看看。在我第三次转头时,这时我还没走出水泥厂,见孙洋李想他们已把秦欲晓团团围住,让我宽心的是他们没有动手打他。但秦欲晓却突然跪在地上,狗一样向孙洋的裤裆下爬。孙洋正好和我打个照面,他在解裤带。我立即意识到他想向秦欲晓身上撒尿。

我扯着嗓子大喊秦欲晓别再爬啊。我想阻止但为时已晚。于是我饿狼似的奔了过去。可能他们惟恐把事态闹大,如鸟兽散。秦欲晓可怜巴巴地跪在地上,抖若筛糠,看上去像条落水狗,脸上不知是泪还是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