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土登多吉老爷像个下贱的奴隶似地没有出息,当他喝过沙沙和尼拉从法国带回来的那种什么酒后,便上了瘾。过了一段时间,他又想品尝品尝那种法国什么酒了,而且渴望的程度很甚。但想起上一回的那个傻样和醉态及沙沙和尼拉对他的蔑视,土登多吉老爷就很不好意思登他们的门去,只好可怜巴巴地煎熬着。
玛丝洛娃跟以往一样,按时给土登多吉老爷端来青稞酒,但土登多吉老爷没有接过。以往,每每玛丝洛娃端来青裸酒后,土登多吉老爷不仅深情万分地接过酒碗,还腾出一只手来不是在玛丝洛娃的脸上抹一把就是拍拍她的屁股。这会儿,土登多吉老爷全然没有这种兴致了。当听见玛丝洛娃说“老爷请用青裸酒”这句话后,土登多吉老爷渴望喝到法国酒却又不可及的怒气淋漓尽致地泼在了玛丝洛娃身上。他一脚将玛丝洛娃蹬出帐篷。骂了几句不堪入耳的话,气咻咻地在帐篷内转来转去。
恰在这时,总管扎西巴哈乐颠颠地颠到土登多吉老爷跟前,向他报告了袭击驮队的事。
胜了。扎酉巴哈总管说。
但土登多吉老爷却冷冰冰的,一点也不惊喜,这使扎两巴哈总管异常纳闷,以为自己又弄错了事,便慌慌地向土登多吉老爷汇报了所收获的东西的名称。
土登多吉老爷依然冷冰冰的。
扎西巴哈总管说;弄到二十头牦牛,四十两银子,三大桶青稞酒(听到“青棵酒”三个字后,土登多吉老爷眉头皱了皱),两麻袋糌粑,还有一些小零碎什么的。顿顿,扎西巴哈总管接着说:原本可以弄到十个奴隶的,但一个抵抗,就杀了,剩下九个了。所带去的人马一个没伤。
土登多吉老爷冷冰冰地说:把那四十两银子给我拿来,别的,你看着弄去吧。
扎西巴哈总管说;是。小心翼翼地退出帐篷。
在听扎西巴哈总管报告的当间,土登多吉老爷始终想那法国酒,想喝到法国酒的渴望像鞭子似地抽打着他,迫使他不得不扯下尊贵的脸面向沙沙和尼拉的住处走去。
那两个活佛正埋头研究着什么,好一阵儿,抬起头来,异口同声地说:终于死了一个……
他们或许说的是老地主巴巴哈,因为除此之外帕帕梅尔草原再没有死过一个人。
欢迎,欢迎。两个活佛看见土登多吉老爷走进帐篷,站起身如是说。
土登多吉老爷却讷讷着说不出话来,一阵儿,搪塞说随便来走走看看,并无别的事。
两个活佛表现出空前的热情,这使土登多吉老爷颇为尴尬,不知走好不走好。
有什么事呢土登多吉老爷?两个活佛同声问。
土登多吉老爷可怜巴巴地说:我有事要求你们。
两个活佛干脆地说:有事你就吩咐吧土登多吉老爷。
土登多吉老爷便讷讷着说了他上回喝的那种法国酒,还想喝点。
两个活佛高声笑了,在上登多吉老爷听来,挪揄讽刺应有尽有,于是他臊得脸红得像猪肝。尼拉说:帕帕梅尔草原的所有地主全是可怜虫呀……沙沙接着说:可不是嘛,全是可怜虫哟!
尼拉从一只木箱里极不乐意地拿出一瓶和上回一样的法国酒来,递给可怜的土登多吉老爷后说:给,就剩这一瓶了。
土登多吉老爷显然受了侮辱,但他还是将酒瓶接过,却没拧开盖子,而是朝地下扔去,扭转身子往帐篷外走,临出门撇下一句话:听着,我跟你两个狗杂种没完!不就有点烂鸡巴外国的尿水吗,哼,我看还没青裸酒好喝呢!操……
两个活佛哈哈大笑。
九
土登多吉老爷是个反复无常的人,跟一般奴隶主相比,的确有很大的差别。那日,受了沙沙和尼拉的侮辱后,怒气冲天地奔出帐篷,嘴里不停地念叨青棵酒青棵酒什么的,仿佛神经错乱似的。
这会,土登多吉老爷胄定疯了。人都这么说。
一脚踏进帐篷,土登多吉老爷迫不及待地俯喝玛丝洛娃玛丝洛娃,赶快给我端碗青裸酒来!一口气喝下一碗后,土登多吉老爷嘟哝说不过瘾嘛,吆喝玛丝洛娃,让她连酒桶一起扛来。看来,土登多吉老爷的确疯了,他像个牦牛似的,一头扎进桶里,直到玛丝洛娃将他费劲地拖起来。
土登多吉老爷又醉了,眨巴着朦胧的眼睛说:玛丝洛娃,你坐到我的身边来。
玛丝洛娃走到他跟前。
土登多吉老爷一把将玛丝洛娃拎起放在大腿上,像哄小孩似的在她的肩头轻轻拍着,说:玛丝洛娃,我爱你。
土登多吉老爷从未说过这样的话。
玛丝洛娃说:那你就娶了我吧。
土登多吉老爷眼皮翻翻,仿佛清醒了不少,断然说那可不行,奴隶主是不能和奴隶结婚的。
玛丝洛娃幽怨地说:我知道你不爱我。
谁骗你是这个!土登多吉老爷说,手在裤裆间摸摸。
玛丝洛娃坚持说;我不信。
土登多吉老爷说;真的,我真的爱你呀玛丝洛娃……便把玛丝洛娃往紧里搂搂。
我不相信。玛丝洛娃依然这么说。
土登多吉老爷不说什么,仰起头,扯开破风箱般的喉咙为玛丝洛娃吟起一首经过自己加工过的诗来:
我多么爱你呀--
我的玛丝洛娃!
你的嘴唇那么性感,
你的奶奶那么坚挺……
我多么爱你呀--
我的玛丝洛娃!
你是奴隶,我是奴隶主,
咱俩不能结婚呀--
我的玛丝洛娃……
土登多吉老爷的兴致达到了颠峰,原本还要继续吟下去的,但玛丝洛娃陡地从他的大腿上跳下跑了。土登多台老爷从颠峰跌了下来,大喝一声:站住!
玛丝洛娃站住,呆呆的。
土登多吉老爷的醉劲好像过去了,稳稳当当地站起身来,悠悠踱到玛丝洛崐娃跟前,抓住她的头发一拎,她像小鸡似的离开地面,又扑腾一声摔在帐篷角落里的牛皮褥子上。土登多吉老爷又吼:脱个净光!然后又褪下自己的藏袍,愣不丁地压在玛丝洛娃身上。他并没有像往常那样草草了事,而是从她的脸上开始咬,一直咬到脚趾头,一边咬一边嚷嚷,说你这个下贱的奴隶!我说我爱你,那是抬高你了,你居然不知天高地厚,还想和我结婚哩!你配吗?你不配么!你这个下贱的奴隶
玛丝洛娃死了一般,一声不吭,也不掉一滴泪。
土登多吉老爷一口咬住玛丝洛娃的一只脚大拇指头。他也不嫌恶心,像小孩吮奶头那样吮了好一阵,觉得实在吮不出什么东西,便狠一咬,只听见“喀嚓”一声响……玛丝洛娃浑身一紧,但还是没哭没吱声。
土登多吉老爷多少吃了一惊。
十
不知是什么东西诱发,间或土登多吉老爷浪子回头了。有一天,他突然想起父亲水塔,想起父亲临死时对他说过的话,觉得再也不能这样混下去了,不然祖先遗留下来的家产会被他葬送。应该像水塔老爷所说的那样,要好好弄。
心里窝着事,土登多吉老爷便怎么也睡不好觉,翻来覆去地合不住眼。于是便爬起身来,将扎西巴哈总管叫到自己的帐篷。严肃仔细地询问了近期庄园的各个情况。当听说各种事情都非常熨贴后,土登多吉老爷并没有露出欣慰和对总管扎西巴哈赞扬一番,而是半信半疑,仿佛对扎西巴哈总管所说的一切不大相信似的。于是就对扎西巴哈总管说,明天去看看。
好不容易捱到天亮,土登多吉老爷急不可待地吩咐奴隶备马,并拾掇好巡视应该带的各种东西。
那匹白色高头大马被挂在一根木桩上,当马背的一侧爬着一个和马一样壮实的奴隶,木头似的一动不动。
土登多吉老爷走到木头跟前,踩在他的背上向马背跨去。另一个壮实的奴隶解开马缰绳,牵着马向前走去。在白色高头大马的后头,跟随的有总管扎西巴哈,情妇玛丝洛娃她一跛一跛地向前拐着,眼睛红红的,以及各类管事的人物和几个强壮如牦牛的打手。
来到一个小型牧场,土登多吉老爷喝令停下。又是那个壮实的奴隶爬在马背的一侧。土登多吉老爷踩着他的背跳下来。
土登多吉老爷问一个放牧的奴隶:总共有多少只羊?
奴隶回说:托老爷的福,总共有一千只羊。
土登多吉老爷又问:今后估计能产多少羊羔?
奴隶说:托老爷的福,估计能产一千只。
不可能吧?土登多吉老爷说。
差不多。奴隶说。
土登多吉老爷紧绷的脸舒展开来,喜滋滋地说:情况很喜人呵……看来一只母羊还能产两三只小羊羔哩!转身向跟在后头的玛丝洛娃瞅一眼,又说:一个女人能生两三个娃娃就好了……玛丝洛娃低下头。土登多吉老爷遂又问扎西巴哈总管:可对?扎西巴哈总管说:那老爷的庄园就更更兴旺了!土登多吉老爷哈哈大笑。随后便对那个奴隶说:好好弄,以后的日子会更好的。
又上马,向另一处地方走去。当看见两个奴隶在一起摔跤时,土登多吉老爷突然跳下马来,乐陶陶地走到他俩跟前。那两个奴隶骇得呆呆不动,不知如何是好,谁知土登多吉老爷却显出空前的和蔼可亲,说你们玩吧你们玩吧。遂又哺哺自语:我已经有好多年没玩过这种把戏了……言语间流露出时间的苍促和自身悲凉孤寂的感觉。最后,土登多吉老爷向那两个奴隶恳求:哪一个跟我玩玩呢?
两个奴隶更加惶恐,相互看着。这时,扎西巴哈总管走近他们,怎么怎么说了几句。其中一个便战战兢兢地走到土登多吉老爷跟前。
两个还没扭在一起,不知怎么就栽倒了,或许他突然想起父亲被巴拉往肝脏外捅的那一板刀,情景历历在目,惶恐地栽倒了。在地下窝了一阵,被总管扎西巴哈扶起,他的脸色变得煞白,怒冲冲地对扎西巴哈总管吩咐:将这个狗杂种的手砍掉……
在场的人都有些莫名其妙,而那奴隶更是没反应过来,已被那几个打手几板刀砍下手来。
回家!土登多吉老爷吼。他无缘无故地窝了一肚子火,没再继续巡视,掉转马头轰轰烈烈地回家了。
十一
土登多吉老爷忽然想起沙沙和尼拉两个活佛来,不知这两个狗日的近来又捣弄什么呢!于是便把扎西巴哈总管叫来,问他对沙沙和尼拉这两个狗日的有何看法。
自从土登多吉老爷向沙沙和尼拉要喝法国酒而受辱后,虽说当时他异常愤怒,恨不得一板刀将那两个狗日的砍了,但过了一段时间,因有别的事干扰,居然将这事给遗忘了。这罕突然想起,愤怒便重新涌来。不同的是,现在他非常镇静,想听听扎西巴哈总管对他俩的看法。在这之前,土登多吉老爷没有想出对付沙沙和尼拉这两个到处游说的活佛的好办法来。
突然间土登多吉老爷仿佛变得成熟起来。
扎西巴哈总管讷讷说:那两个活佛……老爷。
土登多吉老爷鼓励说:直说下去嘛扎酉巴哈总管。
扎西巴哈总管便说:那两个活佛很不像样的!没有活佛的一点风范,整天价像游子似地在帕帕梅尔草原上晃来荡去,就像当年的巴尔活佛一样,不知向奴隶们传教着什么,搞得帕帕梅尔草原人心惶惶的。
顿了顿,又接着说:前几天我到东头的地里查看青裸长势,看见好些奴隶不干活集拢在一起,议论自由呀剥削呀反抗呀什么的,我一听这话不对头,对老爷不利,当即把他们轰散了。
就在一瞬间当中,土登多吉老爷突然产生了刺杀沙沙和尼拉两个活佛的念头。仿佛要求得稳妥起见,便进一步征求扎西巴哈总管的意见。你说该怎么办呢对那两个狗杂种扎酉巴哈总管?土登多吉老爷问。
扎西巴哈总管没吱声,表情陡地严肃起来,用手在自己脖子上划了一下,嘴里发出“吃”地一声。
士登多吉老爷满意地点点头。
土登多吉老爷并不担心沙沙和尼拉在奴隶当中传播什么自由呀剥削呀反抗呀的东西而动摇他的权势。独独让他不能原谅他们的,是因为这两个狗杂种侮辱了他的人格。如果不将这两个狗杂种活活拾掇掉,那他终生将得不到安宁。
那愤怒再一次涌来,土登多吉老爷欲拾掇掉那两个活佛的欲望更加强烈。谁让他俩用法国酒诱他上钩呢?迫使他在他们面前丢人现丑?
平静下来后,土登多吉老爷想,还是得讲一点情谊的,好歹那两个活佛在小时还和他一起耍过,得给他们一个反省的机会,亲自来向他忏悔.井承认错误,最好将存的法国酒拿来给他喝,那样,或许他土登多吉老爷好说话些。
一想到那叫不出名字的法国酒,土登多吉老爷的涎水便像水似的流。玛丝洛娃!给我端青稞酒来……只有青稞酒呀!土登多吉老爷可怜巴巴地想。
十二
近来,土登多吉老爷的性情变得异常亲切,脑子陡然一发热,便把储存多年的青棵和别的一些好吃的毫不吝啬地搬了出来,让扎西巴哈总管一份份地分给庄园里的奴隶们。初时,扎西巴哈总管很不理解,说这些东西是祖先留下来的,不应该分给奴隶们。土登多吉老爷没多余的话,摆摆手说:分吧分吧。还对身边的一些奴隶表现出空前的热情。这些奴隶激动一阵后,又露出忧虑,不知土登多吉老爷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于是敬而远之。
果然不出这些奴隶所料,表现一阵亲切后,土登多吉老爷暴躁的脾气又复犯了,无缘无故地鞭打奴隶,又是亲自动手,结果把自己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他认为自己的劳累是奴隶们引起的,所以就变本加厉地抽打那些奴隶,直到将自己累得瘫软下来为止。
扎西巴哈总管切实相信土登多吉老爷变了,不过他认为这种变化迫使土登多吉老爷身不由己,一定是得了一种古怪的病症,很有可能是克附身的缘故。
扎西巴哈总管私下忧忧地想;如果不将土登多吉老爷身上的鬼从灵魂中驱赶出去,那么,他将永远恶变下去,其后果真是不敢想象。
土登多吉老爷的脑子又发热了,又向奴隶们发放东西了。扎西巴哈总管难过得不行,悄悄躲在一个角落处暗暗哭泣。
脾气暴躁仅仅是在一瞬间的时刻发生。土登多吉老爷抡起鞭子狠狠地抽打奴隶。这时,扎西巴哈总管是躲在角落里,不过不再暗暗哭泣,而是庆幸自己躲过一场鞭打。
肯定是鬼附身了。扎西巴哈总管想。但针对这事有什么办法,扎西巴哈总管一时却想不出来,为此,异常苦恼;为此,没少征求过别的奴隶主的意见。所有的奴隶主和扎西巴哈总管的认为一样,都说士登多吉老爷的变化是因为鬼附身的缘故,也和扎西巴哈总管一样,想不出好办法来。
扎西巴哈总管不知如何是好。
正因为这事,把扎西巴哈总管熬煎得夜夜不能成眠,他曾往最坏处想:可能土登多吉老爷要被他身上的鬼拖走……又想到自己,如果是真的,那我这个可怜的奴隶又依靠谁去呢……想着想着,扎西巴哈总管就流下悲伤的泪水。
直到有一天早晨,针对土登多吉老爷的病症,扎西巴哈总管知道应该怎么做了。那夜,他做了一个奇特的梦,梦见土登多吉老爷的确被他身上的鬼拖走了,恰在这时,多亏了一个死了的而灵魂变成神的活佛拯救了他。那活佛对扎西巴哈总管说:尽管我救了土登多吉老爷的命,但那鬼还附在他身上,除非阳世间的人才能驱赶走。
扎西巴哈总管迫不及待地问:用什么办法呢?
那活佛说:就是阳间用的一种最普通的驱赶人身上鬼的办法。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接着,又补充说:得赶快行动,要不然土登多吉老爷就完蛋了。
扎西巴哈总管想了想说:那种方法我知道了。
醒来后,扎西巴哈总管一身虚汗。
扎西巴哈总管自然不会将梦中跟活佛的对话及用一种办法来驱干他身的鬼的事说给土登多吉老爷听的,因为这几天土登多吉老爷的脾气暴躁极了。像一头蒙住眼睛推磨的驴。又是好一阵儿,扎西巴哈总管紧绷的*
脸面松弛下来,还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看来对其结果非常满意……
倒也奇了,那日,土登多吉老爷午睡起来后,神志便恢复正常了。从此以后,再没出现向奴隶分发一粒青稞或其它什么的东西。
扎西巴哈总管很是骄傲。
十三
土登多吉老爷格外喜爱那匹无一丝杂毛的白色高头大马,其程度超过一切。可是白色高头大马无缘无故地死了,这使土登多吉老爷非常震惊……
有一次,土登多吉老爷和几个奴隶主在一起议论自己尤为得意的东西时,一个奴隶主说他最喜欢自己的情妇。土登多吉老爷当即给予驳斥,井不屑一顾地说:情妇有什么好的,我最喜欢我的白色坐骑。
那个奴隶主便蔑视地间上登多吉老爷有没有情妇。
土登多吉老爷想冲冲地吼:我操!我的情妇可能还比你的漂亮呢!
那个奴隶主接着问:那你为啥不喜欢你的漂亮情妇呢?
这话在土登多吉老爷听来是那么愚蠢,于是便满不在乎地说:嗨!我那白色坐骑帕帕梅尔草原上只有一匹,但像我的情妇玛丝洛娃那么漂亮的女人在帕帕梅尔草原上到处皆是。你说哪个更应该值得我爱?
那个奴隶主摇摇头,颇为不解。
在众多的奴隶中,土登多吉老爷挑了两个责任心强、壮壮实实的奴隶来伺候白色高头大马。在待遇上,那两个奴隶也比别人高出一筹。
土登多吉老爷闲下来后,喜欢到马厩里转达,亲昵地唤几声“马儿马儿”,又给它梳梳鬃毛,拍拍两条肉墩似的马腿,拉出厩外遛遛。这倒不完全是他来马厩的目的,主要的,是来看看那两个壮实奴隶是否虐待他的白色坐骑。当看见那两个奴隶像伺候奴隶主一样认真地对待白色坐骑后,土登多吉老爷非常激动,从藏袍里摸出几两银子,分别给那两个奴隶,并像拍马大腿那样拍拍那两个奴隶的肩头,说好好弄,以后日子会更好的。
请放心好了老爷。那两个奴隶说。
土登多吉老爷曾有一次喝醉了,叨叨说那白色高头大马是他的佛爷……
但是可爱的白色坐骑却无缘无故地死了。
这沉重的打击使土登多吉老爷接受不了,怎么也不会相信这是真的,但白色坐骑四蹄平展、直挺挺地躺在那儿一动不动,这使土登多吉老爷又不得不相信这铁铮铮的现实。土登多吉老爷愣怔了一会儿后,不顾一切地扑在白色坐骑身上大哭起来……那时正是太阳正当中的时候,黄昏来临后,土登多吉老爷才安静下来。首先要做的是质问那两个伺候白色坐骑的奴隶。那两个奴隶被吓呆了,吱吱唔唔着答不上来。土登多吉老爷悲愤地说:肯定是你们两个狗日的捣的鬼。那两个奴隶还是咬晤着,好像真是他俩将白色坐骑捣鬼死了。
土登多吉老爷喊:扎西巴哈总管何在?
扎西巴哈总管唯唯诺诺走上前去:请吩咐老爷。
土登多吉老爷干脆地说:将那两个狗杂种奴隶各自捆绑在两根木桩上嘛。
然后,土登多吉老爷痛苦万分,步履蹒跚地走到那两个奴隶跟前,说:你们两个如实道出是怎么把我的白色坐骑捣腾死的,说了,从轻发落你们。
但那两个奴隶说;我们也不知道呀,真的老爷。
招吧招吧。上登多吉老爷说。
真的不知道呀老爷。不清楚是谁弄死的,两个奴隶说。
两个奴隶又说:不过,我们有点怀疑,昨晚我们看见两个黑影从马厩里跑了出来,我们当即就舍命追赶,但怎么也没能追上那两个黑影。是不是他们弄死的呢老爷?
别胡言乱语了,狡辩个球!土登多吉老爷老爷吼。
遂对扎西巴哈总管说:将这两个狗杂种一件一件解剖了吧!省得胡乱叨叨。
然后,士登多吉老爷又爬在僵死的白色高头大马身上哭了一阵,被扎西巴哈总管扶起,一步一晃地走回帐篷……
十四
显然,白色高头大马无缘无故地死去,对土登多吉老爷的打击太沉重了。他大病一场,精神萎缩,跟以前判若两人。他看见什么都烦,没一点食欲,每每玛丝洛娃给他端来糌粑或青稞酒,土登多吉老爷就恶心难过,甚至呕吐,吆喝玛丝洛娃端走端走。稍一迟疑,土登多吉老爷就吼叫起来……
玛丝洛娃不清楚,不知从何时起,她的肚皮竟然渐渐地映了起来,毫无疑问,这是土登多吉老爷下的种。不知她该欣慰间或痛苦。
每当想起土登多吉老爷残酷地咬她脚指头那一幕,玛丝洛娃就非常的恐怖,也是从那时起,这种恐怖就一直伴随着她。或许是因为这种恐怖已在玛丝洛娃心里根深蒂固,所以,她再也不希望土登多吉老爷爬在她身上为所欲为了,纵然需要男人抚爱的欲望有多么强烈也不例外。但是,她还是一次次地倒在了土登多吉老爷的怀里,愿不愿意都由不得她。
每每看着肚皮一天天地腆起来,玛丝洛娃便更加强烈思念出走已有多年的尼它。心想,如果肚子里的这个种不是土登多吉老爷种的而是尼它种的她该有多么骄傲。
玛丝洛娃不愿意生下土登多吉老爷的这个种,但她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才能达到目的。为此,她时常盲目地用拳头在她那光洁的肚皮上狠劲拍打,认为这样土登多吉老爷的种就会死在肚子里,化成血液,溶进她那已经冰凉的血液里,永远地消逝。可是,这种愚蠢的办法只能是她本人痛苦不堪,但她乐意这么做,后来,就在这种自我折磨的痛苦中她生下了土登多吉老爷的种。
当玛丝洛娃疼痛地哭喊着要生产时,土登多吉老爷厌恶地对扎西巴哈总管说:将玛丝洛娃弄到帕帕梅尔草原的最西边的地方去,让她在那儿生下孩子后再回来。
等了一阵,土登多吉老爷对扎西巴哈总管说:去看看生下来了没有?是个男的还是个女的。
过了一会,扎西巴哈总管面无表情地回来了,说:是个男的,不过死了。
土登多吉老爷没吱声,绕统手示扎西巴哈总管和他一起去看看。
咋死了呢?土登多吉老爷问躺着不动的玛丝洛娃。
玛丝洛娃说:我也不清楚,生下后就死了。
土登多吉老爷说:不吉利呀……操!扎西巴哈总管,尽快将玛丝洛娃投到雅鲁藏布江去,不然这种不吉会冲击我的庄园的。
扎西巴哈总管讷讷:这……老爷?
不要迟疑了扎西巴哈总管,不吉利呀……说着,扎西巴哈总管转身走了。
土登多吉老爷!玛丝洛娃艰难地站起身来,好像要说什么,但没说出来,用复杂的眼光看了一眼土登多吉老爷。上登多吉老爷受不了这种眼光,差一点改变初衷,但玛丝洛娃已转身向雅鲁藏布江方向走去了,在她身上,滴下了一道鲜红的鲜血。看着玛丝洛娃消逝在遥远的地平线中,土登多吉老爷闭住了眼睛……
十五
当上登多吉老爷从一种波澜起伏的生活中挣脱出来后,扎西巴哈总管不失时机地建议,应该及时将游子沙沙和尼拉“吃--”掉。
扎西巴哈总管说:土登多吉老爷,应该尽早将这两个活佛抬掇掉,要不然,帕帕梅尔草原就让他俩给捣毁了。
土登多吉老爷说:没有那么严重吧。不过,你倒提醒了我。我想也是,得尽快拾掇掉呀……唉,我好久不到帐篷外骝达了,对外边的事不甚了解。以后你要多给我带回来一些消息呀。
土登多吉老爷仿佛突然间老了,悲枪和凄凉一起向他袭来。
扎西巴哈总管说;土登多吉老爷,你还是经常在外边走走吧,不要老呆在帐篷里,那样,对你的贵体没有好处。
土登多吉老爷又一次想起他的白色坐骑来。只要想起白色坐骑,土登多吉老爷准眼泪涟涟的,且嘴里唠唠叨叨,仿佛在祝它的灵魂变成佛爷似的。看他这副样,扎西巴哈总管不知如何才好,干脆转身走出帐篷。
悲伤过去,冷静下来后,土登多吉老爷又想起那两个奴隶曾经说过的“看见有两个黑影从马厩里跑了出去”的话,突然联想到沙沙和尼拉两个活佛来。
肯定是那两个狗日的将白色马捣弄死的。土登多吉老爷想。
扎西巴哈总管--土登多吉老爷吼叫。
扎西巴哈总管战战兢兢地走进帐篷,一看老爷的脸色十分可怕,便扑嗵一声跪在老爷脚前,吻了吻他的脚面。
没事没事扎西巴哈总管,你回去吧。土登多吉老爷说,眉头皱了皱。
后来,士登多吉老爷从一只木箱里取出一把尖刀,用指头在刀刃上试了试,觉得井不锋利,便叫一个奴隶端来一碗水和拿来一个磨子。看土登多吉老爷亲自动手要磨尖刀,那个奴隶自做多情地说:老爷,让我来磨吧。土登多吉老爷头也不抬,说滚到一边去。谁知那个奴隶固执地站着不动,执意要替土登多吉老爷磨。上登多吉老爷就火了,头依然是不抬,可那尖刀却准确无误地刺在了那个奴隶的小腹上,只听“扑嗤--”一声,接着往外拔刀,又是“嗤--”地一声……
土登多吉老爷将带血的尖刀在水碗里蘸蘸,又摆摆,摔摔水珠,嘟哝说:连他妈的奴隶也来欺负我,我简直活不成了,我是多么可怜呀……
他一直这么嘟哝,尽管嘴里嘟哝,手却不停。用手往磨子撩了些水,然后便开始磨尖刀,磨了好一阵,土登多吉老爷用手指又在尖刀刃上试试,觉得锋利得不能再锋利了,这才起身,重重地舒了一口气。
十六
土登多吉老爷将那把锋利的尖刀重新装进木箱里,又将扎西巴哈总管喊来,对他说:我的白色坐骑肯定是沙沙和尼拉那两个狗杂种捣弄死的……那两个奴隶所说的黑影,一定是沙沙和尼拉俩,你说是吗扎西巴哈总管?
扎西巴哈总管说:你说得对老爷,肯定是那两个。接着,又补充说:听别人说,沙沙和尼拉专门糟踏奴隶主家的东西。前两天,大地主沃沃沙巴家的一百头牦牛突然不翼而飞,据放牧的奴隶说,是沙沙和尼拉将牦牛赶到雅鲁藏布江里去了。真惨呀土登多吉老爷!
土登多吉老爷愤怒地骂:这两个狗杂种真不是东西!
扎西巴哈总管问:哪该怎么办呢土登多吉老爷?
土登多吉老爷说:很好办嘛,就像你说的那样--“吃”地一下不就完了吗!
好的。扎西巴哈总管说,转身欲要走。
等等。你先将那两个狗杂种抓来再说吧。土登多吉老爷说。
扎西巴哈总管又说:好的。
接下来,土登多吉老爷便吩咐奴隶在帐篷前方栽了两根和人一般粗壮的木崐桩,还准备了两根牛皮绳;端来两个锃亮的银碗,觉得一切都齐备后,土登多吉老爷躺在牛皮褥子上,期待扎西巴哈总管将那两个狗杂种带来。
可是等了一天一夜,仍然不见扎西巴哈总管抓人回来,土登多吉老爷几乎一眼未眨,既焦急又愤怒地在帐篷内打转,连续不断地派一个个奴隶前去打探消息,但一个个奴隶一去不返,石沉大海。
土登多吉老爷实在沉不住气了,便一口气喝了十大碗青稞酒,晕晕乎乎的,准备趁着醉劲亲自出马看个究竟。
第三天西边布满残阳的时分,扎西巴哈总管押着被捆绑的沙沙和尼拉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不容易啊……土登多吉老爷说。
扎西巴哈总管疲倦得说不出话来。
看见两个活佛后,土登多吉老爷的酒劲顿然消逝了,面目变得十分狞挣,接连不断地狂笑着。好一阵儿,他才哑了下来,围着两个活佛走了几圈,像不认识他们似的,也不说一句话,到后来,土登多吉老爷更是紧闭其口,连一声狂笑也没出现。
你看,木桩都为他俩准备好了,扎西巴哈总管,将这两个狗杂种绑到那两根木桩上去吧。土登多吉老爷说。
沙沙和尼拉一点也不慌恐,极为镇静,颇为坦然,蔑视一切地保待沉默。
得剜掉这两个狗杂种的眼睛……不过,不知那法国酒还有没有,如果有法国酒喝,我应该放了他俩……土登多吉老爷想,涎水流了几滴。又想:不行,要保持人格。
于是,他便走进帐篷,又从那只木箱里取出那把尖刀,在手里把玩着,悠悠踱到沙沙跟前。刚一抬头,两人的目光相撞了。土登多吉老爷受不了沙沙那坚强的、蔑视一切的目光,便慌张地向后退一步,瞅着手中的尖刀,觉得再不能迟疑下去,于是举起尖刀,向沙沙的右眼珠剜去,当尖刀刺进眼窝后,土登多吉老爷的手腕一转,沙沙的眼珠便落在土登多吉老爷的左手掌里。鲜血顿时从空洞的眼窝里喷出来,溢满沙沙的脸庞。
早有个奴隶将一只银碗端到土登多古老爷跟前。土登多吉老爷将那颗眼珠放在碗里,那眼珠竟然还蹦蹦地跳了几下。土登多吉老爷向端银碗的奴隶示意,让他端着碗叫沙沙看看。沙沙那只独眼不由自主地一看,旋即昏了过去。
然后,土登多吉老爷照此法又将尼拉的右眼剜了下来,眼珠放在另一只银碗里,又让奴隶端碗叫尼拉看看,尼拉和沙沙一样,看了一眼后旋即昏了过去。
土登多吉老爷将尖刀一摔,向扎西巴哈总管比划了一阵,意思是说:将这两个活佛一件件卸碎,拖到天葬台上喂老鹰去!
扎西巴哈总管也是无言,只点点头。
十七
就在土登多吉老爷将沙沙和尼拉两个活佛眼珠剜掉的那一年冬天,帕帕梅尔草原落了一场百年不遇的罕见的大雪。
那大雪连续下了一个冬天,一时半刻也没间停。偶尔,太阳从云空中露出脸来,但大雪依然纷纷地漂落。一时间,帕帕梅尔草原被完全覆盖了,银白色的网笼罩了各个角落,一切万物生灵或被覆盖或无力地挣扎着
帕帕梅尔草原上的奴隶主和奴隶无可奈何地看着老天为所欲为,眼睁睁地看着一头头牦牛和绵羊痛苦地死去,惨不忍睹地看着自己熟悉的奴隶一个个在饥饿中呻吟,死去……
完了……帕帕梅尔草原上的人们绝望地说。
大雪使帕帕梅尔草原处在水深火热之中,一个年过半百的老活佛神秘兮兮地推算,大雪不到来年的春天是不会停止的……
老佛爷的话使本已极度绝望的人们更加绝望,都身不由已地想到了死亡。因为,帕帕梅尔草原的冬天是那么漫长。
老佛爷说得更邪了,显然,他是同情沙沙和尼拉两个活佛的,他说:帕帕梅尔草原的奴隶主违拗天意,乱杀无辜,竟然将两个活佛的眼珠给剜掉了,造孽呀……看看,释迦牟尼当即动怒了嘛,以大雪来惩罚帕帕梅尔草原的奴隶主,当然也殃及到可怜无辜的奴隶们。
但没有一个奴隶号召所有的奴隶去找土登多吉老爷算帐。
本来,土登多吉老爷和好多奴隶主一样,极端惶恐地处在这场可怕的大雪崐包围之中,再听老佛爷这么一说,更是惶恐不安了。他竟然有些惧怕老佛爷来了,担心他将这事说得更加明了,激起众多奴隶主和奴隶对他的愤恨,于是便差使扎西巴哈总管,将那老佛爷的舌头连根拔掉了。
让你再胡说去吧。我操……土登多吉老爷自言自语。
后来,土登多吉老爷把帕帕梅尔草原上的所有奴隶主召集在他的帐篷前,俨然是帕帕梅尔草原上的盟主一般站在高处,大声说:老佛爷向我传授了释迦牟尼的圣旨,要想使这场大雪不再肆虐,除非每个奴隶主杀死一个奴隶共100个奴隶来祭典被我剜掉眼珠的沙沙和尼拉两个活佛……
当即就有个奴隶主打断他的话质问:谁让你剜掉那两个活佛的眼珠呢?!
土登多吉老爷说,他俩弄死了我的白色坐骑,还有,那两个狗杂种欲想发动起所有的奴隶来推翻我们。听着,我为你们除了害。
操他妈的!那个奴隶主骂。转身走了,别的奴隶主也跟着走,一起嚷嚷:这大雪都是你土登多吉老爷召来的,要杀你就杀你自己的奴隶去吧,我们的奴隶硬被饿死也不杀。操他妈的!
看那些远去的奴隶主,土登多吉老爷泄气了,瘫软地从高处栽下来,愤怒地说:杀就杀我的奴隶吧,有什么了不起的!操……被活活饿死总比一刀宰了少受些苦。哼,待天不下雪了我再找你们这些狗杂种算帐……
那大雪依然下个不停。
整整一个冬天,帕帕梅尔草原上的积雪足有三米之厚,在这场罕见的灾害当中有幸活下来的生灵翘首盼望着春天来临。
果然像老活佛预言的那样,在春天缓缓来临的时候,那场罕见的大雪终于停止了飘落。
太阳出来了!
土登多吉老爷走出帐篷,手搭凉棚,瞅了一眼太阳,喜悦地“啊啊”几声,然后独自在雪地上扑踏扑踏地行走,心情是那么豁然,好像大难不死的将军,情不自禁地吟唱起来:
……
终于逃出劫难,
胜利已被你们扼住。
扬起你们的马鞭吧--
我的奴隶们!
胜利已被你们扼住,
幸福的日子等待着你们,
冲呵--
我的奴隶们!
不要犹豫,
我的奴隶们!
突然土登多吉老爷被绊倒了,平展展地躺在雪地上。他也懒得站起身来。他想,在他的统领下帕帕梅尔草原上的奴隶会熬得过今年的困难的……
关键是要会管他们。土登多吉老爷又想,于是爬在雪地上心里谋划大雪后的重建工作。
十八
尼它团长是个传奇式的人物,他多么令帕帕梅尔草原上的人吃惊呵……曾是奴隶的尼它彻头彻尾地变了;他居然是一团之长!带领一个团的兵马旁若无人地驻扎进帕帕梅尔草原。别人根本不认得昔日的尼它了,就连土登多吉老爷如果不是扎西巴哈总管向他说他也认不出这个曾在自己庄园里当过奴隶的家伙来。
尼它团长的团队是突然间驻扎进帕帕梅尔草原的。尼它团长骑着一匹和他本人一样强壮的红鬃烈马,那马只要一抬头,便打一个响鼻,十分威风。
尼它团长戴着红五星帽子,身着草绿色军装,那双马靴更是罕见,不知是用什么动物皮做成的,被马鞍磨得锃亮发光。帕帕梅尔草原上最富有的地主也没见过如此诱人的马靴,看着那马靴,嘴巴吧叽个不停。在尼它团长粗壮的腰间,系着一根牛皮腰带,皮带右首挂有一支盒子拴。露出的尾巴上吊着红穗子,随着微风来回飘动,给人一种神秘的色彩。谁也不知道那是什么玩艺。尼它团长不直接告诉他们,待天上飞过一只大雁后,尼它团长举起枪就是一下,枪声响过,那大雁扑楞扑楞地掉到地上。时所有的人才知道那是一支盒子枪,它崐的威慑力远比土登多吉老爷的那把尖刀厉害……
尼它出逃前,满脸笼罩着胡须,跟他熟悉的奴隶都戏称他“满沟罩”。可这会儿,当官的尼它团长满脸的胡须刮得干净,活脱脱一个绵羊脸面。
尼它团长骑着那匹红鬃烈马带着手下在帕帕梅尔草原上巡视一周,那声势远比土登多吉老爷当年巡视帕帕梅尔草原的声势要浩大。帕帕梅尔草原上的所有奴隶倾巢出动,来观看这种前所未有的场面。当年,土登多吉老爷巡视帕帕梅尔草原时,所有的奴隶怕招来杀身之祸,都像蛇似地钻进洞里不肯出来。现在,所有的奴隶将尼它团长他们团团围住,看个稀罕,听个稀奇,脸上表现出喜悦的神色,仿佛遇见亲人似的,颇为亲切,一点也不惧怕。
被大雪洗劫后的帕帕梅尔草原,突然显出勃勃生机。
自那场大雪开始飘落以来,帕帕梅尔草原上空的老鹰成群结队徘徊不去,相互间争食的呱呱声始终充斥着草原。春天来了,天渐渐地暖和了,积雪渐渐地融化了,在那无一根青草的草原上堆满了一堆堆人的死骨,被老鹰啄得干干净净。但老鹰依然徘徊不去,仿佛还等待着灾难使帕帕梅尔草原的人再一个个死去……
但尼它团长的部队开进帕帕梅尔草原后,满天空的老鹰突然间消逝了,仅仅是眨眼间的功夫。
帕帕梅尔草原上的奴隶们欢呼;救命的人来了
两个奴隶给尼它团长的一个连队抬去一大桶青稞酒。那个连长说:人民的军队是不饮酒的,有纪律规定。不过,谢谢你们的好意了,这酒接下,这酒接下……
解放军省吃俭用,给奴隶们送去粮食,衣服和其它什么的。奴隶们说:这个世道变了……
一伙女奴隶为解放军战士缝洗衣眼;尼它团长的团队全部出动,帮助奴隶们种青棵、做糌粑和酿青稞酒
尼它团长独自坐在雅鲁藏布江沿岸。他已得知玛丝洛娃被土登多吉老爷逼迫得投雅鲁藏布江了;尼它团长并没有向手下们述说他和玛丝洛娃的恋爱故事,更没有提及玛丝洛娃被土登多吉老爷逼迫得投江一事。尽管现在提倡揭发各类地主以往的罪行,但尼它团长不愿向手下们述说,如果揭发出土登多吉老爷的罪行,那么,多少会牵连到他和玛丝洛娃的恋爱故事,而他最忌讳的是让别人知道这段恋情。不知为什么,尼名团长说不清。
尼它团长又点上一根香烟,接连不断地吧叽着,锁着眉头,一副沉思的模样。这已是他的习惯了,每每遇到苦恼或棘手的事时,尼它团长准会接连不断地抽烟,眉头始终锁着不肯展开。
那副模样,是在回想玛丝洛娃?又好像不是,因为,遥远的玛丝洛娃并没有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尼它团长曾试图着重温一下他和玛丝洛娃在那遥远的一段日子里,在那张破旧的牛皮褥子上度过的既惶恐又温情的岁月。但努力了几次都未成功,于是尼它团长浮躁地扔掉还有半截的香烟,迷茫地看着滔滔流淌的雅鲁藏布江……
本来,尼它团长是极不愿意回到家乡帕帕梅尔草原来工作的,理由是:对那里的人和事都特别熟悉,反倒不好开展工作。但上级把他的话反过来来理解;说,正因为你对家乡帕帕梅尔草原的人和事及什么地形呀的熟悉,才好开展工作嘛。
无可奈何地接到这个任务后,尼它团长情绪很不好,闷着头好几天也不与人说话,希望上级能收回这个任命。可是上级并没有这个意思,尼它团长实在捱不下去,便率领团队向家乡帕帕梅尔草原奔来。
十九
尼名团长的团队突然间驻扎进帕帕梅尔草原的消息是扎西巴哈总管禀告给土登多吉老爷的。
嗯。土登多吉老爷只嗯一声,表示知道了,然后便没有话。并没有像往日一样听到骇人的消息后而大吃一惊。
这使扎西巴哈总管很生疑。
近来,土登多吉老爷像条冬眠的蛇,很少走出帐篷的门槛,奴隶们的热情都转移到尼它团长的队伍身上去,所以也没人注意土登多吉老爷。
这可是真的?土登多吉老爷转而又想,不大可能吧。于是问扎西巴哈总管。
全是真的土登多吉老爷。扎西巴哈总管肯定地说。
有多少人马?
一个团的人马。扎西巴哈总管说。顿了顿,接着又说:帕帕梅尔草原被搅得乱了套,奴隶们于脆不听奴隶主的话了,成群结队的去给解放军洗衣服呀,送青稞酒呀什么的,亲热得像似一家人。
又顿了顿,看看土登多吉老爷的脸色,那脸色依然镇静。
扎西巴哈总管接着说:那些该死的奴隶将奴隶主的财产当自己的使用,就是说,把奴隶主的牛羊宰了送给解放军去吃,还说是什么慰问。这是什么事嘛!昔日,奴隶们敢这么狂妄吗?是不是土登多吉老爷?
土登多吉老爷脸色依然平静,但内心却有点乱了,他问:那我们该怎么办呢扎西巴哈总管?
扎西巴哈总管思索了一阵,却讷讷着说不出话来。
土登多吉老爷长长唉叹一声,颓废地坐在牛皮褥子上……
土登多吉老爷陡然觉得眼前一片漆黑,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这种情况以前不曾有过。接着,脑子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像被人挖去脑子扔进一口井里……
以后的一切,纯粹是机械的,无意识的;他从木箱里取出那把尖刀,并且用指头在上面试试,看是否锋利,结果是锋利的,没必要再去磨。
与好多自杀者不同的是,看着那阴森森的刀刃,他并未颤抖或放弃这种念头,而是将刀刃摆放在更加合适的位置上,这个位置至少可以使他减少一些临死时的痛苦。对土登多吉老爷来说,最好的办法是减少一些痛苦,这就够了。
不知怎么,土登多吉老爷突然想他的父亲。心想,他父亲就他这么一个儿子,而他却没留下一个种,心里不免有些悲伤。但又想,帕帕梅尔草原都不存在了,要个儿子不是让他去受罪吗?这么一想,土登多吉老爷便很欣慰,很坦然……
那一夜,扎西巴哈总管一眼未眨,想得很多,可想来想去并没有很好的出路,唯一的是向解放军投诚,图得一时安宁,来日瞅机会再谋反,这倒不是不可能。如此这般,天已大亮,便心事重重地向土登多吉老爷的帐篷走去,劝说他及时投诚,好在解放军那里争得“有识之士”的名份,赢得他们的信任,对将来谋反也有利。
但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滩殷红的血酱--土登多吉老爷平展展地躺在那儿,脖颈上的两根粗壮的动脉血管被切断了……
扎西巴哈总管当即昏了过去,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后,已是太阳正当中。他一把捡起土登多吉老爷的那把尖刀,欲要往脖子上抹去,但尖刀不知怎么又掉到地上。扎西巴哈总管哀叹一声,走出帐篷,瞅一眼太阳,又低下头,好像在思索着要往哪个方向走去……
二十
尼名团长在自己的家乡帕帕梅尔草原一呆就是十年。后来,不知是根据工作需要,或要重用他,或把他长期放在自己的家乡不放心,反正,在十年后,他被调离帕帕梅尔草原。到另一个地方后,尼它团长荣升为尼它师长。是不是要重用他呢?可能是。因为没过多久,尼它师长又荣升为尼它军长。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将军。
现在,尼它将军已步入耄耄之年,跟好多老人一样,忆起往事,不由得感慨万千,既哀叹岁月的漫长,又留恋过去美好的时光……总之,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尼它将军是一个跨世纪的老人,对各种历史事件记忆犹新。历来的历史教训使他明白:一个人是不能沉湎在以前的往事当中的。因为,时常回顾过去,就没有很好的未来。
现在,摆在尼它将军面前的,是怎样度过他手术后的危机。
不知何时,尼它将军患了一种古怪的病症,这种病症在医学史上还是一片空白,一个医疗小组,专门进行研究。认为:于其让尼它将军活活地折磨致死,还不如打开头颅查明看是什么病症。其结果是:头颅打开了,病症却没查出。
后来,尼它将军就变成另外一个人了,不会说话、不会走路,唯有那双眼珠隔好久还转动一下。
最后全身只有眼珠能动的尼它将军乘坐一家航空公司的专机飞往帕帕梅尔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