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 别将衣服脱下来 上-戈震骇的障眼法

夜黑沉得犹如长空洒下一张黑网,整个笼罩了帕帕梅尔草原的各个角落。黑暗中,玛丝洛娃和尼它躺在牛皮褥子上。她无聊地拔着他那浓浓的胸毛,嘴唇不停地吧叽着,信佛在寻找一种空虚的刺激。尼它被撩拨得心里发毛,说,玛丝洛娃呀我的乖乖,不要再拔了,难受死了,饶了我吧。玛丝洛娃不理,继续拔。尼它终于忍不住了,一把将她推到一边。她顿时伤心得嘤嘤哭了起来。尼它起身喝了碗育稞酒,吸吸鼻子,又躺下了。

玛丝洛娃依然嘤嘤地哭。

尼它已经完全惭愧地失去了他的骄傲,对她那种应有的欲望荡然无存。可是,每当她不在他身边时,他的那种欲望却变得异常强烈,撩拨得如火攻心;但一和她躺在一起,那种盼望已久的渴望却枯竭了。打从决定要逃离帕帕梅尔草原之后,欲望更是奇迹般的消逝殆尽。他自然不会带她一起逃离帕帕梅尔草原的,他认为她是个尾巴,是个累赘,会拖累他的。

自他产生了那个冒险的行动后,他就在这种矛盾中痛苦地挣扎:要不要带她一起走呢?走,有什么好处?不走,又有什么好处?如此,权衡了不知多少个日日夜夜。最终,他还是决定不带她,仅仅因为她是个尾巴。

他把她搂在怀里。

来时,玛丝洛娃告诉尼它,上登多吉老爷今晚喝多了,一滩泥似的。她背着他偷偷跑出来的。那语气分明在说,为了他她多么勇敢地冒着危险,去爱他,又多么需要他。

尼它想,既然土登多吉老爷喝多了,肯定死猪一头,为何不乘机逃跑呢?玛丝洛娃当然不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此时此刻,她只想得到他的抚爱……他曾是一条不得了的壮汉,犹如一头两三岁的牦牛,相比之下,土登多吉老爷却是一头快要断气的老牦牛。可是近来尼它也变得使她失望不堪了。

尼它轻柔地在玛丝洛娃的脸上亲吻着,玛丝洛娃平静下来,响起轻轻的鼾声。

尼它悄悄溜出帐篷,偷偷背起一只破旧不堪的牛皮帆船向雅鲁藏布江奔去。

多年以后,有人问身为将军的尼它,他怎么那么勇敢?

而其实当时的尼它也真是捏了一把汗,因为他已逃跑过八次,抓回来过八次,鞭打过八次。土登多吉老爷说,不会有第九次了。

面对别人的钦佩和赞扬,满脸皱纹的尼它将军顿时心花怒放,但还是谦虚地说一般一般,一般得很呀……

尼它一走好多年,他做梦也不会想到,因为他的回来,竟然让草原翻了个身。

那晚土登多吉老爷的确喝多了。软软的像一滩泥。他彻底迷糊了,不知怎样回到庄园来的。他蒙头一睡,死了一般睡了一天一夜。醒过来后,总管扎西巴哈向他报告,奴仆尼它终于跑了。土登多吉老爷顿时清醒,怒不可遏,随手摸来一根粗壮的牛皮鞭子,狠狠地将扎西巴哈总管一顿好接,骂他为啥不叫醒他。又为啥不抓住尼它这个询小子。扎西巴哈总管像根木桩似的扎在那儿,任由主人鞭打。直到玛丝洛娃从一边悠到土登多吉老爷跟前,主人才收回鞭子,摔摔发麻的胳膊,对扎西巴哈总管吼:你滚吧。

扎西巴哈总管无言地退出帐篷,心里一阵阵酸楚,不过,他不会滚出土登多吉老爷的庄园。主人就是那样,动不动就怒,怒了什么事都会干得出来,冷静后又会跑到帐篷外将扎西巴哈叫到身边,亲呢地说几句话,事情就过去了。所以,此时扎西巴哈总管倘样在庄园中,在等待老爷将他召回帐篷。

那晚喝的是一种法国酒。士登多吉老爷有两个朋友,沙沙和尼拉从法国归来,别的什么也没带,独带了十瓶上登多吉老爷认不出名字的法国什么酒来。

当土登多吉老爷得知两个朋友要他喝这种酒后,火了:那种鬼玩艺他从来不喝,说着起身要走。

沙沙一把拽住上登多吉老爷,摁摁他的肩头,示意他坐下,说其实这种法国酒还是挺好喝的,不信你尝尝。土登多吉老爷脖子一歪,不屑一顾。沙沙又说:很好喝的,你尝尝是什么滋味,肯定比青棵酒要好喝。土登多吉老爷脖子僵直不动,眼皮直往上翻。

尼拉接过沙沙的话说,你常年窝在高原上,不知道外边的世界,其实这法国酒要比青棵好喝得多。尝尝。

沙沙又说;听说尼泊尔国王和皇后都喝这种酒呢。

土登多吉老爷眼皮一眨,冷静下来,半信半疑地说:尼泊尔国王和皇后也喝这种酒?不对吧,

两个肯定说:那可是真的。

土登多吉老爷心格登一响,想尼泊尔国王和皇后也喝这种酒呢!心里好一阵翻腾,终于说:尝尝吧。

沙沙和尼拉都是活佛,都是庄园大地主的儿子。少年时期,所有的坏事做尽了。或许是坏事做腻了,忽一日,两人突发奇想,骑着两头牦羊,各扛一个褡裢,一头装的是糌粑,一头装的是青棵酒壶,顺着雅鲁藏布江沿江而上,这一去,便消逝了十年。十年后,他俩又出现了,且彻头彻尾地变了,变得让帕帕梅尔草原的人认不出来了。土登多吉老爷自认为是个体面的人,又碍于少年时期的友谊,表面上还得过得去。

喝酒当间,两人向土登多吉老爷说了不少足以将帕帕梅尔草原震颤得抖动的新鲜事,但土登多吉老爷自打喝下第一杯酒后,就尝到了甜头,一杯接一杯地往下灌,还嘟哝说这杯子喝起来实在不过瘾,于是端起瓶子灌了起来,而沙沙和尼拉对他说的一切,他一句也没听见。如果他此时是清清楚楚的,要么抬脚走掉,要么根本不相信这两个活佛所说的一切,纯粹是胡说白道嘛!

土登多吉老爷只管贪婪地喝酒,而没对两个活佛的话做出应有的反应,自然,两个活佛有点不悦了,但面对土登多吉老爷这样的有名的顽固地主,你甭想一时半刻和几言几语使他动心和开窍。两个活佛暗暗想,急不得,慢慢来。

土登多吉老爷实在沉不住气咱醉酒清醒过来后,他便骑着一匹无一根杂毛的白色高头大马在帕帕梅尔草原上来回颠奔,像疯了似的,遇到不管是农奴或*

庄园主,勒住马,眉色舞飞地向他们吹嘘他喝过法国的什么酒,且有多么多么好喝等等,地主和奴隶们并不因为他喝了法国什么酒惊奇和羡慕,相反露出一种忧忧的伤感,认为土登多吉老爷肯定疯了,因为,一个高贵的老爷纵然有天大的喜事,也不能乐到疯疯癫癫的程度呀……

水塔老爷死时,土登多吉还小。

水塔老爷就这么一个独苗。对人生他没有别的留恋,唯独对没多生几个儿子而死不瞑目。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老天就让他命中只有一个儿子呀。水塔老爷完全相信命运不是掌握在自己手里,而是由至高无上的天神来支配着。

水塔老爷是个毒人,活活将自己老婆打死了。他老婆也是农奴主的女儿,说来也是门当户对,人长得很是标致,曾令好多奴隶主的公子垂涎三尺,却又望尘莫及,为此,水塔老爷颇为骄傲一阵。谁也不清楚他是用什么办法将她弄到怀里来的。可是,帕帕梅尔草原上这朵异常美丽的花朵被他有幸采到后,他便不怎么爱惜她了,但他一直认为她是爱他的。其实,自始至终她不爱他,她爱的是一个奴隶,但那人的身份决定了他不能和她结婚、为此,她痛不欲生,只能和水塔老爷结婚,还得乖乖的。

自有了土登多吉后,水塔老爷的花病又犯了,根本不理睬自己的老婆了,心想弄回到家里的东西不会被别人偷去。于是他厌恶地离开妻子,出家竟达半年之久,回来后屁股上跟着一位和她老婆一样艳丽的尼泊尔女子。但时日不长,那女子神不知鬼不觉地消逝了。自那以后,水塔老爷的脾气变得异常暴躁,动不动就打人,打得最多的倒不是下贱的奴隶而是自己的老婆,好像尼泊尔情妇失踪是被她赶走了似的。

老婆忍受不了这种长期以来的屈辱,在一个没有星星的夜里,毅然地投雅鲁藏布江死了。

水塔老爷不但不为此伤心,反倒乐了,认为老婆的死对他来说倒是一种解脱、为了庆贺老婆的死亡,那天,水塔老爷奇迹般地吃了一袋面粉,喝了一桶青稞酒,居然恩赐地给奴隶们放了一天假,说让他们休息休息,一直让干活而不让休息实在不像话。那段时间,水塔老爷就沉浸在这种莫名的欢乐当中,疯颠颠地在草原上跑来跑去,就像多年以后他的儿子土登多吉老爷喝过法国的一种什么酒后而在草原上颠来额去一样。可是,恰在这时,水塔老爷老婆的哥哥巴拉冲他而来,二话不说一把抓住他的领子像拎小鸡似的将他提了起来,骂水塔老爷我操你娘!但两人没斗起来,原因是一个地主出了个馊主意,说粘在一起打斗不好,有失风范,不如定一个决斗的日子,决斗决斗。水塔老爷和巴拉都表示赞同。那个地主说,那就明天吧,明天在帕帕梅尔草原东头见。

第二天,水塔老爷把命送了。他是被巴拉一板刀戳进了肝脏送命的。那明亮的板刀足有一样宽,板刀拔出来后,血便像急流一样滚滚喷出,一会儿滴哒滴哒;水塔老爷的眼皮翻也没翻。板刀扎进去后,巴拉愣愣地,又一拔,将板刀摔在一边,转身走了,理也不理。

那个当裁判的地主说:巴拉赢了。

在咽气的那一刻,水塔老爷更加确信人的命运不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他一点也不为自己将要咽气而惋惜,一点也不像一个将要垂死的人;他断断续续地说这一生活得很美劲,够了,生不如死,死而无憾。但他说出的另一句话却叫人费解:来生让我脱生成一条狗。狗活得比人好。别人在那一刻都确信水塔老爷的灵魂升不到天堂的极乐世界了,都深深地表示惋惜。

那时土登多吉大概十岁不到,他是被人牵着手强迫来到将要咽气的父亲身边的,又强迫着跪下身去。聆听父亲最后的教诲,谁都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总之,多年以后,土登多吉老爷将父亲忘得一干二净,更谈不上记得他的教诲了。帕帕梅尔草原的人都知道,土登多吉老爷的脑子根本不好用,任何事情都记不住,何况那么久远的事,就更不用说了。

将要咽气的水塔老爷居然奇迹般地站起身来,拍拍儿子土登多吉的脑壳,声音微弱地、颤抖地作最后的嘱咐;儿呀L就那么二十个庄园,几千头牛羊,几百个奴隶,家当就这么一点点。儿呀!好好弄……看来还要说点什么的。但实在撑不住了,身子便软软地戳了下去,响也不响。

土登多吉自然一声也没有恸哭。

牛皮褥子使玛丝洛娃连续不断地做梦,在梦中,玛丝洛娃曾好几次将胳膊向尼名搭去,但每次搭去都是空落落的,直到她从那个遥远的地方回到现实当中来后,她才知道尼它早已不在她身边了。

玛丝洛娃当然不会相信尼它驾着一只牛皮帆船早已离她走向一个遥远的地方,即使真的,她相信他会带上她的。她清楚她在尼它心目中的位置有多么重要。

可是,尼它他又能到哪儿去呢?玛丝洛娃苦苦地思索着。

自那以后,玛丝洛娃便日日夜夜地盼望着尼它能回到她的身边来。她是那么爱他,那么需要他,可是,她的等待永远地划上了句号。

时隔多年以后,玛丝洛娃从帕帕梅尔草原往雅鲁藏布江一步步走去时,对任何事都不抱遗憾,唯独没再见一次尼它的面而深深懊悔。那一刻,她那深陷的眼窝里流的不是泪水而是鲜血。鲜血是为尼它流的,是绝望的倾诉,是爱的表现。

我将永远失去他了……第二天清晨,玛丝洛娃站在帕帕梅尔草原上,不顾清晨的凉意,怅然若失地想。

水塔老爷在那场决斗中断送性命后,扎西巴哈总管便把土登多吉从他父亲身边带到庄园,跟着时间的推移,一手将他养大成人,期间的辛苦不用多说,就连土登多吉拉过屎的屁股他这个总管都要给擦,直到他真正地当起了老爷,扎西巴哈总管才如释重负地脱了身。

对于土登多吉老爷来说,扎西巴哈总管也算是个有恩的人。

但土登多吉老爷是个不善于记恩情的人,更不要说报答了。谁都知道,土登多吉老爷的记忆很不好,对扎西巴哈总管而言,或许可以理解,不记恩情倒也罢了,土登多吉老爷动不动还抬掇扎西巴哈总管。理由十分充足,说一切都是你总管来管理的,我总不能整天跟着奴隶们的屁股打转吧,再说几百号奴隶,我能跟得过来吗!我不找你找谁?!谁让我是你们的老爷呢!

初时,扎西巴哈总管还很猖狂,仗着自己曾在水塔老爷跟前的权势,往往以长辈而自居,不知天高地厚,对土登多吉老爷指手划脚,妄图加以操纵,根本不把土登多吉老爷的话放在心上,但经过土登多吉老爷一次次的敲打、警告,扎西巴哈总管就变得很乖了、很听话了,顺顺溜溜的。

再加上后来连续重重地拾摄了几次,扎西巴哈总管不得不承认这样的现实:在这个社会,奴隶主和奴隶之间还是有本质区别的。尽管他是一个总管,但不得不悲哀地承认总管还是奴隶的一个。

每次拾掇完毕,土登多吉老爷都要对扎西巴哈总管大吼一声“你滚吧”!但待他冷静下来后,又觉得不妥似的,于是跑到帐篷外又将总管叫到自己身边,嘴里从不说道歉的话,但表情间却流露出愧疚之情,这使扎西巴哈总管异常感动,激动地跪在上登多吉老爷脚前吻他的脚面,感慨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土登多吉老爷便好好安慰他,让他扎扎实实地弄,以后会有好日子过的……

但是,这次却出现了例外,为尼它的出逃而挨了土登多吉老爷狠狠的一顿鞭打后,隔了几日,仍不见土登多吉老爷有召见依然在庄园里倘祥徘徊的扎西巴哈总管的迹象。扎西巴哈总管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心里火得很,但只能在心里火火而已;表面上、在众目睽睽之下还是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扎西巴哈总管坚信,土登多吉老爷不会让他真正“滚”的。尽管他已相信老爷毕竟是老爷,奴隶毕竟是奴隶的道理,但老爷还是有宽阔的胸怀的,不会跟他这个奴隶过分计较。所以还得耐心等待。

或许土登多吉老爷喝了沙沙和尼拉带回来的那种法国什么酒后,将扎西巴哈总管给遗忘了。也难怪,他整日骑着那匹白色马在帕帕梅尔草原上颠来颠去,向别人吹嘘他的稀罕,这使扎西巴哈总管很愤然,很痛苦。

土登多吉老爷停止了帕帕梅尔草原上颠跑,是因为有个探子向他报告说,有一批驼队要路过帕帕梅尔草原。这时,土登多吉老爷才想起了久已不在他身边的扎西巴哈总管。

忘了,忘了。土登多吉老爷念道。

他立即派人将仍在帐篷外徘徊的扎西巴哈总管叫来。跟以往一样,土登多吉老爷嘴里不说但表情间流露出了愧疚之情,说了句“好好弄”的话后,便切入正题,说了驼队的事,又说了说自己的计划,供扎西巴哈总管参考。末了,嘱咐了事情的重要性,说一定不要出错。

扎西巴哈总管亦和以往一样,感动、激动和感慨应有尽有,原本要忏悔仟悔那次错误的,但土登多吉老爷不知是厌恶或是不记前嫌地摆摆手,扎西巴哈总管只好作罢,擦一把泪水和鼻涕.说:请老爷放心好了。

土登多吉老爷又说:一定要办好!

一定一定。扎西巴哈总管退出帐篷。

活佛沙沙和尼拉不知颠簸了多少天,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来到印度边境。两个活佛停住步子。看着山下的平坦道路,心中无不喜悦。

所有的一切都丢了吧。两人说。

于是两个活佛将跟随自己多日的牦牛赶到悬崖边。毫不迟疑地将两头牦牛推下悬崖。两头牦牛连叫一声也没有,只听见在悬崖半空来回的碰撞击声,也没的见落地的撞占声,可想这悬崖有多么深了。接着又将装糌粑和青棵酒的褡裢扔向悬崖,褡裢像一张纸似的在空中飘来飘去……两个活佛哈哈大笑,唱着一首谁也听不懂的藏歌向山下走去,越过边境……

这一走便是多年。

两个活佛原本没有出国念头的,都是因为受了老活佛巴尔的思想影响。在那段时间里,老活佛向两个小活佛灌输了不少反动思想,这种思想和他们一贯根深蒂固的思想格格不入,但不知怎么回事,两个小活佛居然很快地接受了老活佛的思想。究其原因,或许是老活佛说的那句“这种日子是不会长久的”的话的缘故。

问:为什么不会长久?

老活佛详细地作了分析,说国外的奴隶制度早已不存在了,而唯独我们这儿还苟延残喘地挣扎着,很明显,大势已去,受国外进步思想的影响,迟早要变的。

问:怎么个变法,朝哪个方向变?

老活佛巴尔却露出忧虑和迷茫,说目前还搞不清呀……

如此,便把两个小活佛惊得不行,隐隐地为自家的权势或许在不远将来要崩溃而担心,但是,很快又打消了这种想法,因为,像老活佛巴尔所说的,目前还搞不清。

正因为不知要向哪个方向发展,两个小活佛便离开帕帕梅尔草原向国外走去了,去寻找一种向哪个方向发展的思想。十年后,沙沙和尼拉从法国回来,不但不为自家拥有的权势感到骄傲反倒耻辱万分,心想这也太不公平了,分给奴隶们一些。说着便行动起来,自然引起好多奴隶主的竭力反对。沙沙和尼拉崐非常迷茫

巴尔老活佛也是从法国回来的,思想的激进程度比沙沙和尼拉更甚。他单身一人,无家无眷,整日奔走在帕帕梅尔草原的各个角落处,风风火火地不知向别人说教着什么。他每到一处,就在他周围围一圈人,洗耳恭听他的说教,个个做出目瞪口呆样。巴尔老活佛也到奴隶主家里去,但每次都被一顿棍棒轰了出来;巴尔老活佛意志颇为坚强,仍不甘心,今天被赶出来,明天还要去。后来,在某一天,巴尔老活佛神不知鬼不觉地消逝了。有人传说,巴尔老活佛是被土登多吉老爷的尖刀戳死的。

很久以后,帕帕梅尔草原又有新的传说,说巴尔老活佛并不是土登多吉老爷杀死的,因为推断起来,土登多吉老爷那时还很小。说巴尔老活佛是因为忍受不了奴隶主对他的无视,抵制他的进步思想渗入帕帕梅尔草原等等,而最重要的是,巴尔老活佛忍受不了帕帕梅尔草原的黑暗,自己又无能为力,绝望地想到死亡。可以这样推想:他仰天狂吼一声,然后葬身于雅鲁藏布江……

十年后,沙沙尼拉两个活佛回到帕帕梅尔草原后,首先颠到雅鲁藏布江沿岸烧了烛文香,以祭奠被他们称之为祖师爷的巴尔老活佛。有人看见,沙沙和尼拉当时哭得很伤心,巴尔师爷长巴尔师爷短地哭叫,还呜咽着保证说,要将师爷未走完的路继续走下去……这使别人想起了当年在帕帕梅尔草原上到处颠簸的巴尔老活佛。

两个活佛哭够了,便站起身,擦把泪水,说巴尔祖师爷,你放心好了……

有人看见,沙沙和尼拉两个活佛像当年的巴尔老活佛一样,不辞劳累地奔波在帕帕梅尔草原各个角落,像从同一个模子里浇出来的,用同样的方式,向所有的人说教着什么;同样到奴隶主家里去,同样被一顿顿棍棒轰出来。尽管他们是有声望的活佛,是奴隶主的儿子,但帕帕梅尔草原的大多数奴隶主还是容不下他们这种行为的。

两个活佛面对帕帕梅尔草原,怅然得说不出一句话来,与巴尔老活佛不同的是,他俩并没有往雅鲁藏布江走去。

那日老地主巴巴哈在帐篷外晒太阳。他已经好久不见太阳的面了,倒不是太阳躲在云彩后边不肯光顾帕帕梅尔草原,而是他躺在帐篷内实在挪不动步了。不知怎么的,他得了一种古怪的病症,这种病症迫使他可怜巴巴地躺着不能动。他痛苦地想到死亡,无可奈何地捱着日子,但随着时间一天一天地流逝,死神并没召见他,那种病症反倒渐渐地有所好转,为此,老地主巴巴哈惊喜不已。那日,太阳格外的红艳,他便召唤来女奴,在她的搀扶下,他蹒跚地走出帐篷。当看见自得病以来第一次看见的明媚的阳光后,老地主心里按纳不住一阵喜悦,面向苍天,激动得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看来,他完全沉浸在美妙的大自然当中了。

站了一会儿,老地主的腿开始发软,接着便是一阵颤抖,支撑不住,便靠着帐篷蹲下身来,重重地唤哟一声。用那双老鹰爪子似的手在那纷乱的锈在一起的头发上挠挠,嘟哝说痒得很,让女奴给挠挠。于是女奴拨开头发、扎下头寻找虱子,连续不断地挤得“叭叭”地响。老地主巴巴哈舒服得直呼呼叫。

恰在这当间,游子沙沙和尼拉两个活佛风尘仆仆地来到巴巴哈跟前。老地主亲热地招呼他俩,并让他俩坐在他跟前,扯了些闲话后,老地主问有什么事呢你们两个?

两个活佛直率的话使老地主巴巴哈异常震怒,他居然毫不费劲地竖起身子,女奴欲要扶他一把,被他一拳打在一边,狂怒地吼:你们两个狗杂种!想让我给奴隶自由?办不到!办不到!天哪,帕帕梅尔草原竟出了这样的孽种!

喘了一会儿气,便召来人,吩咐将这两个狗日的用棍棒轰出庄园去!

巴巴哈是个智谋过人的地主,为防止沙沙和尼拉的反动思想渗入到自己的奴隶们的单纯的思想里,第二天一老早,他便拖着病危危的身子,还是被昨天的那个女奴搀扶着,一步一喘气地来到奴隶们面前。

奴隶们知道老地主的身于不好,时常躺在帐篷里,已有两年多时间无法目睹他的面容,所以这时看见巴巴哈后,都欢呼起来,祝福老地主岁岁平安。

巴巴哈老地主并不领奴隶们的情,而是把老脸一沉,拐杖向天空戳,吼:你们这些下贱的东西们都给我听着,一个也不能受狗杂种沙沙和尼拉的蛊惑,当心上他们的当。他们是牦牛,不是人!都给我听着,谁要听他们的话,我就崐把谁的耳朵割下来!都听明白了吗?

奴隶们大声回说:都听明白了,老爷。

巴巴哈老地主气咻咻地欲要走,却有个奴隶撅撅地靠近了他,说沙沙和尼拉都是活佛,难道活佛就是狗杂种和牦牛吗?

这突兀其来的一问倒把老地主巴巴哈给震住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好一阵儿,他终于反应过来,老睑倏地变得可怕,气呼呼地出,不由分说抡起拐杖就向那个大胆的奴隶头上敲去。这一敲仿佛使那个奴隶明白不妙,拔腿就跑。

老地主巴巴哈吼;抓住他!

便有几个勇夫一起堵截,将那奴隶抓住带到老地主巴巴哈跟前。

老地主的气依然呼呼地出,说:将这个杂种的耳朵割掉!眼珠也剜了吧!有眼无珠的个东西……

那几个勇夫遵照老地主的吩咐做了。

那奴隶倒出奇的坚强,满脸是血,躺在地上不哭不动,仿佛死了一般。

老地主巴巴哈将拐杖往天上一戳,停一会儿又朝那躺倒的奴隶身上捣去,吼:都看清了吗?谁要听沙沙和尼拉两个狗杂种的话,就是这个下场!

老地主巴巴哈欲要转身离去,却出其不意地喷出一口鲜血来。旋即,软沓沓地跌倒了,任由别人怎么摇晃、怎么呼唤,他始终未咬一声。眼皮翻了翻,便水远地合住了……

于是,帕帕梅尔草原在一片恸哭声中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