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驯鹿-戈震骇的障眼法

一如既往,老妪蹒跚地向博斯腾湖走来。怔怔,便蹲坐在一块格外光溜的石头上。石头皇方形,像被石匠精心雕刻过。

那时正是晌午。

好像头颅过份沉重,便双手托着下巴支撑,无一丝表情,迷茫地盯着博斯腾湖对面。

昨日下了场入夏以来罕见的暴雨,塔克拉玛干沙漠被渗透了,博斯腾湖好像酒盅装满要往外溢似的;或许太阳昨日不曾见得沙漠,今日便解足劲狂躁,只见博斯腾湖水面热气蒸蒸冲天,塔克拉玛干沙漠亦热浪滚滚,像洪水一般一层卷着一层。

如此燠热,老妪似不觉得,一身光亮的皮衣将身子裹得严严实实,马尾巴似的长发累赘地抱在地面。好久,依然发现不了什么,于是头颅又埋在双腿间,一动不动像沉思什么。

老妪身后是一道被足踏出的痕迹,一直通到乔尔玛森林。看来多日不曾刮风暴了,不然风沙会漫平老妪的足印的痕迹的。

一切如旧。

突然听得远处一阵阵动物的奔跑声,越来越近。老妪平静的心总滴一滴水。攀然抬头,入眼帘的是一对一大一小的驯鹿,且还是白色的,十分可爱。离湖对面近了,清晰得发现不出一根杂毛,这便奇了……

老妪见过的鹿甚多,白色的鹿却还是头一遭遇见。于是心呼呼地热,庆幸自己的发现。突然又有忧伤涌来。多年以前的一天,那场骇人的战争还未来临,老妪从帕帕梅尔草原放牧旧来,忽地撞见一对白色的狼,一大一小,大概是母子吧。老妪见过的狼的确不少,却未曾见过白色的狼。记忆中的狼均是灰色的。

倒也奇了,那对白狼也不向老妪或羊群袭击,而是夹着尾巴匆匆地从老妪身边穿过。老妪好生惊疑,准备回家要将这一奇迹向家人说说,让他们听个稀罕。但还没到家,帕帕梅尔草原便一片血红了。正是夜晚来临,枪声、刀声和各种生灵的哀叫声刺破了平静的夜空……那场骇人的战争使老妪的所有亲人死去。于是老妪独自盲然地向乔尔玛森林走来……晃忽间已有多年的光阴了,但自从到乔尔玛森林以后的一切却不曾记得。

又看见一对白驯鹿,老妪意识到可能又要出事了。“莫非又要战争?”老妪惶惶地想。

依然盯着白驯鹿?。它俩仿佛不曾发现老妪似的,大的在前,小的在后,一意地向博斯腾湖奔来。前蹄跪倒,头扎在湖里尽情畅饮。良久方抬起头来,舔舔嘴唇,并不向别处走去,而是躺在湖边打起滚来,相互戏戏闹闹;一阵儿便都不动。大的撑起后腿,小的伸头去吮奶。于是塔克拉玛干沙漠重又平静了。

“定然是一对母子。定然。”老妪心想。心里便酸酸的。战争前两年者妪和阿凡卡结婚,几天后阿凡卡去土耳其做皮货生意了,一走便是一年多;战争前回来。那一月老妪便没有血水再来,是怀孕了……战争浓烟消逝后的第二天清晨,老妪找亲人的尸首,看见的却是一堆堆骨头和还有余热的狼屎……往乔尔玛森林走的半路上,老妪下身突然流一滩粘粘的血液。“累流了……”老妪当时心想。自此,那肚皮始终瘪瘪的。

那母子依然平躺,一动不动,一阵儿不再吮奶重又戏闹。狂躁的太阳软和下来,塔克拉玛干沙漠的滚滚热浪渐渐退去;那戏闹欢乐的声音充斥着寂寥的天空,一副安详平和的景象。

看那情景,老妪的心酸楚得更甚。

母子忽然发现老妪,倏地停住戏闹,两颗头竖起,耳朵直立,怔怔看对面那个木桩;警惕地戳起身子,欲要飞奔,看老妪又不是可恶的猎人,便重又安然躺下,继续戏闹。

“不要怕嘛,继续耍么……”老娘心说。酸酸的心略有好转。

“不过,你们得当心灰狼,灰狼很恶的。”老妪心又说。

夕阳缓缓走来,老妪的肚咕咕叫了。竖起,身,深情地向博斯腾湖对面?一眼。“你们得当心灰狼……”老妪心又说。沿那道痕迹往回走。走得好远了,又回头?一眼。看见的却是两个悠悠斑点;像失去什么东西似的,哀叹一声,空落落向吊床走来。

吊床是用众多草绳编织而成的,两头各自拴在树枝上,再铺些软草什么的,躺在上边悠来悠去,十分安逸。吊床下堆了些野果,以松籽居多,渡黄的都已熟透,煞是诱人。那双老鹰爪子般的手剥起来倒也利索,一边剥一边往嘴里塞,一会儿嘴角渗出来咽下去的绿水,擦擦嘴唇,摸摸肚皮,打个饱嗝;似乎饱了;抬头看眼吊床,竟然轻巧地跳了上去,不小心长发绊挂在树枝上,头皮一阵揪心疼痛,哎哟一会儿安稳躺下。夜间却并不安稳,似睡非睡,那对白驯鹿的影子始终在眼前晃动。“不会被灰狼吃掉吧?”老妪一直这么想。

那小鹿晚奶的情形又浮现在眼前,逝去的酸楚重又涌来,死去多年的阿凡卡又回到身边。他们躺在一顶窄小的帐篷里,暴风雨过后,老妪娇嗔地问阿凡卡:“在土耳期那边想我吗?”阿凡卡亲老妪一口,深情地进:“想死了想死了。”老妪笑说:“你哄我?”阿凡卡说:“真的,想死了想死了。不信你摸摸我的心。”老妪便真的摸那热滚滚的胸膛,转变话题说:“我想要个娃娃,你看看,跟我一般大的玛尔娅都有两个娃娃了。”阿尼卡说:“那就要一个吧。”

于是沉默。

一阵儿阿凡卡突然指指搁在帐逢角用的一个塔裢说:“那里头尽是钱,我想带你到土耳其那边去过活。那边比这边好,很太平;我做生意你守家,美得很……”

老妪打断阿凡卡的话,一锤定音:“可是,那边再好也不是我的家呀,金窝银窝不如狗窝,不去不去……”

此刻,躺在吊床上面对当空皓月,老妪心想,要是有个娃娃在身边该有多好啊……于是心格外寂寞,这在以前绝无仅有,自从遥远的那一天走进乔尔玛森林后,所有的一切像从脑海里消逝了。唯有那场骇人的战争记忆犹新。今天居然一连能想起阿尼卡,的确空前。想着想着,老妪使用手去摸那干瘪的奶子,奶嘴无人吮过,依然透出红晕,在明亮的月光下熠熠闪光。

“那对白驯鹿戏闹的哼叽声显然是母子间应有的亲见行为。”老妪心想。

在浮躁中终于捱到太阳从夭山东边露出脸来。老妪匆匆跳下吊床,向前走几步蹲下小解。恰好那有一个蚂蚁窝,便说:“快来喝呀,很好的酒……”

看来蚂蚁时常饮她的“好酒”,个个明亮闪光,卷成一团在她腿下等候。

之后吃些松籽,拖着长发沿老路向博斯腾湖走去。半路上太阳忽然变了脸,灰朦朦的,远远地看见塔克拉玛干沙漠西边卷起了风暴,像黄河的水一样浑*

浊,滚滚向前推来,不一阵儿,太阳被漫天的黄沙吞噬了。

“又起风了。”老妪心说。驻足,欲要踅过头往回走,但白驯鹿的命运仿佛牵挂着她,要看个究竟,于是往前又走。若在往日,此刻老妪肯定躺在用床上悠悠晃荡。

原来的和初踏的足的痕迹转眼间被风沙漫平了。老妪的心一阵阵抽科,此情景若在沙漠里行走肯定危险。“弄不好要送命的。”老妪心说。那年,从帕帕梅尔草原往菲尔玛森林走时的情形又浮现在眼前,一日遭遇风暴,忽地被卷起不知方向,又不知过了多久境然躺在博斯腾湖边沿……说来也是因祸得福。

“可是,”老妪一边走一边想,“再也不会有那么好的事了。肯定不会有了。”

果然她没被风暴卷起,而是一古脑儿将她漫平,掩埋了。

“完了。”老妪心说。随即脑里又闪出一个念头: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也要强挣扎着活下去……

风暴第一次漫过后,眨眼,老妪的头颅像个萝卜似的冒了出来,但身子却被沉重的沙粒掩埋,一时挣脱不出,刚卯足劲往外一拖,风暴第二次又漫过来,萝卜重又被掩埋、消逝了。

好像一块万般沉重的钢板压在老妪易上,气一丝也出不来了。

“真的要完了吗?”老妪心说。那一刻,老妪觉得她已飘向天空,俯视着渺小的塔克拉玛干沙漠,乔尔玛森林和帕帕梅尔草原,这些曾使她熟悉的地方突然间变得那么陌生。于是便“啊”地一声,声音苍劲有力,尖锐得可怕,与呼啸的风暴相混杂,传得悠远。

“啊”声铿锵着地,萝卜又一次冒出地来。“我完了,这会肯定完了。”老妪心说。忽地又想起那对可爱的白驯鹿来。

“此时,它俩是不是跟我一样,被风暴吞噬了呢?唉……”萝卜像没了根似的,软软地耷拉下来……

黄河猛然来一个急转弯,滚滚地向别处流去,于是博斯腾湖附近的沙漠骤然平静下来。太阳羞羞地从西边的浓雾中露出脸来。

风暴整整肆虐了一天!

一小处沙丘峁峁居然在动,一阵儿,一只土黄色的萝卜冒出地来。老妪的头颅像墙上的草在微风吹动下摇来摆去一样,挣扎了好几次,才将沉重的身子拖出来。

像头驴似的,连连打了几个喷嚏,沙粒从鼻孔和嘴里喷出老远。“没有完……”老妪心又说。艰难地从沙地上戳起身子,一走三摆,摇摇晃晃地博斯腾湖走去。

“那对白驯鹿还在吗?”老妪一边走一边想。

太阳一阵儿消逝了,西边布满了血一样的残阳;风暴洗劫后的塌克拉玛干沙漠无比银黄,被血一样的残阳一照,遍地闪着金光。

老妪艰难地向前挪动,眼看博斯腾湖近了,却怎么也到达不了。“这路,咋这么漫长呢?”老妪心说。似乎优点气馁,甚至绝望,便驻足喘口气,唉吆一声咬咬牙,接着又在前蹒跚。

“那对白驯鹿还在吗?”老妪又想。

“终于到了。”老妪心说。一屁股蹲在博斯腾湖边沿的那块光溜的方石上。可是,夜幕已经浓浓地罩了下来,黑沉的夜空使老妪无法看清博斯腾湖对面。

“看不清了……”老妪异常悲哀。在这之前,老妪还为自己的眼睛具有穿透力而骄傲,纵然躺在那张吊床上,也能看见远处的松树上有无松籽。此时却不得不悲哀了,疯狂地搓揉着无缘无故的眼睛;放眼望去,博斯腾湖对面依然是模糊一团。

“看不清了……”老妪悲哀得更甚。蹲下身掬把水洗洗眼睛,倒也清爽得很;又放眼望去,博斯腾湖对面还是模糊一团。

“听听,侧耳听听。”老妪心说。于是侧耳倾听博斯腾湖对面有无相互戏闹的声音。

可是,除了她粗重的喘气外,塔克拉玛干沙漠寂静得无一丝声音了。

“莫非那母子俩果真被风暴吞噬了抑或被灰狼吃掉?”老妪呆呆地想,心里空落落的。

但当即否定前者,因为那一年老妪亲眼目睹过驯鹿比风暴速度快的情景。那一年一天的正午,老妪不知何故爬上乔尔玛的一座山峰,正为自己登上高峰而骄傲,忽然间,塔克拉玛干沙漠卷起风暴,黄沙一层卷着一层狂吼。在风暴眼的前头,一群驯鹿飞奔;风暴有意识要追赶驯鹿似的.紧追不舍,但眨眼工夫,驯鹿将风暴抛在后边,悠悠地荡进乔尔玛森林。当时,老妪嘲弄风暴似的还滋滋地笑了。

“那么,便是被灰狼吃掉了?”老妪忧忧地想。往下推想:几条狼围成一个圆圈,渐渐缩小距离,直到母子俩成为它们的佳肴……“母亲机智,有力气,绕过群狼或许逃了;娃儿跑不动,遇那阵势愣了,使被狼逮住吃掉了。”老妪又这么想。于是心格外沉重格外酸楚,狠狠责怪母亲不该弃娃而逃,要死就死在一起嘛

夜晚,老妪不曾回到那张吊床上去,在一抹黑的夜空里,眼睁睁盯着黑沉的博斯腾湖对面,像驴一样竖起耳朵静静聆听,期望那对可爱的白驯鹿出现在眼前或听到它们的戏闹声。

如此坐到太阳再一次从天山东边露出脸来,脸都咕咕地叫了,但老妪并不绝望。心想:回去吃些松籽再带些来,一意地守在这儿,那对可爱的白驯鹿肯定会出现。

“关键的是要等待,”老妪心说,“很显然,再次看见白驯鹿已是我生命的主要组成部分了。”

这么一想,老姐便拖起发麻的身子,转过身来,蓦然看见以往的足的痕迹被昨日的风沙漫平后,老妪的心无比怅然,感慨地哀叹一声,拔起犹如灌了铅似的双腿,拖着马尾巴长发,艰难地在一人深的沙地里扑踏扑踏一步一陷地向乔尔玛森林走去。

“那母子俩定然被凶恶的灰狼吃掉了……”白驯鹿始终充斥着老妪的脑子。奇怪的是,遥远的白色狼此时已使老妪不会联想到可怕的战争了。

“可以肯定,”老妪驻足喘口气,心说,“白驯鹿是和平的象征,不像狼。”

接着往前走。以往一阵儿能颠到那张吊床下的路程,这时却变得分外漫长。或许是肚太饥了,浑身软了的缘故。一条腿陷进松软的沙地里,挣扎了几次都未拔出;咬咬牙,欲要再挣扎一次,但脑子一阵阵晕眩,眼前出现了团团光*

晕,浑身像没了骨头似的瘫软下去

待睁开眼,太阳已正当中了,火滚火滚,沙粒像从火炉里捞出来似的滚烫,使老妪浑身起泡。

“太热懊了……穿皮衣更热。”老妪心说。似乎忘记饥饿,将皮衣沫脱,褪去皮靴,浑身光溜溜的,像抹了一层动物油,在毒日下闪闪发光。

老妪一再鼓励自己得站起身来,但试了几次都未成功,便颓废地唉唉叹叹,于是一寸寸地往前匍匐。在老妪移动过的地万,留下斑驳血迹……

夕阳再次来临,晚霞似火,映红了茫茫的塔克拉玛干沙漠;远处的天际,几只缓缓飞翔的老鹰,被晚霞涂成金红;还呱呱地鸣叫,刺破了夜晚来临时的寂寥。

那点点斑驳血迹,被夕阳映得更加血红,一直延续到乔尔玛森林的那张吊床下。

“终于到了……”老妪心说。剩一丝气了。老鹰爪子伸向松籽,但抓回来的却是干瘪的松籽皮!借着月光,看见所有的野果全被什么动物剥了,只留些瘪瘪的壳儿!被饥饿烘托起的心陡然坠入万丈深谷。老妪软沓沓的一动不动。

“一定被松鼠剥了,”老妪心说。这么断定,“松鼠喜欢、擅长剥松籽。”

因为以前发生过这类事。一日,老妪无睡意地躺在吊床上,突然听得吊床下有“嗖嗖”的响动声,接着听见一阵剥松籽的动作声和清脆的咀嚼声。老妪狐疑地将头探出吊床外,看见几只松鼠比她还利索地剥着松籽。老妪心说这些小东西!也不惊动它们,任它们去剥。一阵儿,小东西们似乎满足了,小爪子抹抹嘴唇,掉转头又“嗖嗖”地消逝在森林里。那日,老妪的心很奇怪地湿润。

“可是现在……唉……”老妪心说。

肚再次发出饥饿警告,肠肚仿佛绞在一起,一阵阵绞痛。老妪已没力量爬到不远处的松树上去摘松籽了。于是,满嘴满嘴地吃松鼠剥剩下的松籽皮……

那夜,自有吊床以来,老妪第一次未跳到上边去。

那夜,老妪像僵死了,比以往任何一夜都睡得安然。

不知何时,突然一道刺人的亮光在老姐眼前一晃,老妪陡地一惊,睁开眼原来是太阳已经火红火红的了。被明媚的太阳一照,那油光发亮的身子似乎亦明媚。老妪突然心慌起来,皱巴的脸面上挤出红晕,像不好意思似的,当意识到乔尔玛森林就只有她一个人时,心便略有踏实。

那对白驯鹿的影子立刻又涌进老妪的脑里。“或许那母子俩没被灰狼吃掉。或许它们侥幸地从灰狼的魔爪下逃走……”老妪心说.

太阳离山头老高了。

“风暴来临之前,那母子俩或许早已额进乔尔玛森林里,且吃饱了肚子;此时,可能又要到博斯腾湖来解渴。因为,塔克拉玛干沙漠四周除博斯腾湖外再也没有别的湖泊和泉眼了。”老妪心说。

老妪从吊床下摸出一个牛皮褡裢来,拎起摇摇摆摆地向松树密集的地方走去。看见一棵粗壮的松树,且硕果累累,透黄诱人。老妪驻足树下,仰头看看,撇下牛皮褡裢,抓住一枝树枝,像猴子似的轻轻一跃,便稳当地站在树权上,来回晃动,松树摇摆不定,那熟透了的松籽哗啦啦掉下。之后,老妪又轻巧地跳下,一个个往牛皮褡裢里装。直到牛皮塔裢鼓囊囊的。

“好了,够多了。”老妪心说。

便扛在肩上,走出乔尔玛森林。昨夜又好像刮了一阵风暴,斑驳血迹和爬行的痕迹被风沙掩埋了。远处,黑乎乎的一团东西却显得明亮。老妪知道那是她的皮衣。走到跟前拾起穿上,迎着格外艳红的太阳,向博斯腾湖走去。

博斯腾湖分外宁静,无一丝声息;唯老妪行走的扑踏声充斥寂寥。一路上,老妪心说:“有两种可能,要么母子俩刚刚饮过湖水,在湖边戏闹;要么被灰狼早已吃掉,永远不会来了。”

但还是希望白驯鹿出现在博斯腾湖边沿的。走到湖边,并不见它们的影儿。老妪颓废地蹲坐在那块光溜的方石上,心空落落的但格外沉重,于是断定白驯鹿被灰狼吃掉了

天空分外晴朗,晴朗得能?见湖对面的粒粒沙石。但老妪还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揉揉,依然发现不了什么;便像昨日一样蹲下身掬把水洗眼,头刚扎下,清澈的湖面便反照出老娘苍老的面容,蓬松的马尾巴散乱地漂浮在水面,那模样与魔鬼无甚两样。

老妪大吃一惊,倏地戳起身子,粗重地喘着气。“莫非我老了?真的老了不成?”老妪心说。酸楚在浑身应运而生。便想起了帕帕梅尔草原和阿凡卡……

“岁月不饶人呵……”老妪心说。无比感慨。忆想奶奶的话,多年以前,耄耄之年的奶奶有气无力地躺在帐篷里,曾对老妪说过这句话。那时,老妪当然不解这句话的涵义,现在,深深体会到了。

老妪突然感到一种空前的寂寞和孤独,奇迹般地认为自己的苍老是可恶的塔克拉玛干沙漠和无一丝生气的乔尔玛森林造成的,于是痛恨起以前曾热爱过的这两处地方;接着,心中便忽地滋生出要离开这两处可怕的使她衰老的地方。

“还是得到有生命的地方去生活。”老妪心说。空前绝后,“白驯鹿或许早已到它们认为有生命的地方去生活了。乔尔玛森林是它们的生活范围。而人,也应该到人应该生活的地方去……

“很显然,白驯鹿给了我一种启示,一种要我到有人的地方去生活的启示。”老妪心说。但还是呆怔不动。

夜再次来临,却没得月光,天空灰朦朦一片,以以往惯例,塔克拉玛干沙漠又要起风暴了。果然,平静地博斯腾湖掀起浪花,转眼沙漠边沿卷起层层风暴……“又要起风暴了,”老妪心说,“白驯鹿永远不会来了。”还是呆征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