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如第二次见到作为副市长的唐湘育的时候,已是大桥收费站事件之后第四天。这四天里,市里有关部门对唐湘育的认识有了一些变化。在省里向首长汇报工作的会上,首长的一位政治秘书对省里同志说,我在大学读书时有一个叫唐湘育的同学好像到你们这儿来了。我们还是同一个导师,有空你让他来见一面。唐湘育在省里汇报会结束的时候出现了。两个同学热情地拥抱在一起,然后,利用中饭的时间一起谈了一下毕业后的经历。主要是唐湘育谈。秘书说你是爱情高于一切!宁可放弃事业。唐湘育含蓄地笑起来。省里的领导就问秘书是什么样的爱情,让我们也感受一下。唐湘育说,主要是她身体不好,我回去能照顾她一些。省长笑道,那一定是一个林妹妹。唐湘育说,哪里,她是我中学同学,后来我到外地读研究生时她留在湖南做老师,有一次带学生去春游,结果摔伤了。说完举起酒杯对同学说:“来我敬你一杯。我们这个省份欠发达,希望中央能多一点支持。”同学说,你要这么说这杯酒我就不敢喝,省里的情况,首长都清楚,我只是希望你在这里,在我们省委省政府的领导下多为百姓办点实事。然后,两个同学便一饮而尽。那天晚上,唐湘育回到家里,给远在湖南的妻子打了一个电话,妻子在电话里说,我的病你不要记挂着,你好好在那儿工作吧!唐湘育说,要不你到这边来治病吧。这边的工作压力不是很大,我只管了农业。下班以后,我一个人在住的地方除了想你就没有什么事,你来了,我也好照顾一点你,我跟老家联系一下,来一个人照顾一下你的生活就行。电话那头传来嘤嘤的哭泣声,妻子说,湘育,我拖累你了,对不起。唐湘育说,你不该那么说。你好好休息吧。然后就把电话挂了。接着从茶几上抽出一条纸巾抹了一下红红的眼角。�
唐湘育的住房在市委后面的宿舍区。一栋青砖的老房子,三室一厅,里面陈设简单,连沙发都是布的。苏如出现在他家门口的时候,大约是晚上七点钟左右。唐湘育打开门首先看见的是政府办的小李,接着他看见小李身旁的苏如。小李说:“苏如有事要找你。”唐湘育就把他们让进来。小李要走时,唐湘育说:“小李,你也一起坐下。”小李看了一下苏如不知道是坐还是走。苏如低着眼帘说:“一起坐下吧!”小李就坐下来。然后,唐湘育就为他们一人倒了一杯水。�
南方的冬天因为没有暖气,因而显得比北方还要冷。屋里的那台立式空调像一个雪人一样立在那儿。浅浅的灯光照在已经褪了色的棕色地砖上像结着一层冰。�
苏如说:“你还记得我吧?”�
唐湘育说:“是那次在黄沙洲见过的苏如吧。”�
苏如说:“市长记性真好!”�
唐湘育说:“我来这里不久,没认识几个人,当然记得你。”�
苏如说:“我是一个商人,这几年市里在政策上和我个人的荣誉上给了我不少关照,所以,我想为市里尽点棉薄之力。”�
唐湘育说:“那是好事,我代表市里谢谢你。”�
苏如说:“前几天收费站的事我也听说了。据说市里在落实这笔资金的时候,碰到了一点困难,我问了一下小李,说大概需要三十万左右,我想,这笔钱也不多,主要是给河西农民带来实惠,所以我想这笔钱由我捐出来。”�
唐湘育意外地望着她。这笔钱对他来说,简直是及时雨。在那次事件之后,市里开了几次市长办公会,这笔资金一直都落实不下来,并不是说市里拿不出这笔钱,而是找不出要把这笔钱落到哪一块的理由。说白了,是几个主管行业的副市长谁也不愿开这个口。这是省里的事,干嘛要市里来担着,既然你在现场答应了副省长,那这笔钱就由你去想办法吧。那么,他只有在农业口里想办法,可是农业这一块,不仅拿不出钱,要钱的地方报告一大堆压在常委会上,等市长从中央党校学习回来再定。
但是,她捐出这笔钱的目的是什么呢?�
“谢谢。”唐湘育从座位上站起来,伸出手来握住了苏如的手,苏如也站起来,但唐湘育示意她坐着,这样苏如就坐在那里把手伸出来,当她的手被唐湘育握住的时候,突然颤抖起来,她满脸绯红地望着眼前这个有些依稀轮廓的人。十五年来,她才又一次看见了那个在水中有如一条鱼一样的孩子。
“那么,”唐湘育说,“你有什么要求需要我们为你做呢?”�
苏如无法回答,她被一种颤栗主宰着全身。�
“不要紧,你可以提出,如果我不能解决的,我会向书记和市长汇报。”�
苏如摇了一下头。�
唐湘育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个亮丽的女子,他说:“你是感到有点冷吧?要不我把空调打开来?”
“噢,不用。”苏如说。�
这时,那个办公室的小李已经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清冷的风从窗外吹过,针叶树发出的声音由窗外传过来,像放大了一样在客厅里回响着。�
苏如说:“我想把借你的东西还给你。”�
唐湘育说:“我的东西?”�
“对,我借了快二十年了。”苏如说,然后从小包里掏出一本发黄的书来,是那本卡通画《神灯》。
唐湘育接过那本书,愣在那儿。�
“还记得吧?那个牵牛从榨油房走过的女孩子。后来在水库的堤坝上,你叫她下来游泳。”�
唐湘育的眼神很快便变得渺茫起来。�
“真是你啊!”他喃喃地说。�
“你还记得吗?”她望着他,“自从你走了以后就再也没有你的音讯了。你想过那个地方吗?”�“怎么会没有呢?可是,我没有想到那个女孩子会变成现在的你。”�
“怎么,现在的我是什么样?”苏如问。�
唐湘育很快又恢复了常态,他把埋在沙发里的身子又坐起来,说:“那天村里的书记向我介绍了你的情况,你现在老板当得很大了。在我困难的时候,你这么支持我,我个人也要向你表示感谢。你有什么困难,就来找我,当然我知道,你做得这么大,一定能找到说话比我管用得多的人。不过,我们还可以作为朋友交往嘛!”�
苏如说:“你没有带家属来吗?”�
“没有。”�
好一会儿,他们谁也没有说话,空气稠密得像带着泥沙和水草的水把两个人泡在其中。�
苏如说:“我走了。收费站的钱明天我让人办过来,有空我再来看你吧!”说完,没等到唐湘育伸出手来,她就匆匆地出门去了。�
外面很冷,但坐到车里很快就热起来。�
苏如回到新世界后面的那间办公室时,黄沙洲黄水苟支书正站在走廊的暗处等她。苏如把领班叫来,说:“带老黄到桑拿去蒸一下。”领班走后,她跟收银台的小范说:“取三万块钱出来,一会儿交给黄水苟。”小范说:“去桥上的人多了一百人,要增加五千块。”苏如想了一会儿,说:“就按他的意思办。”说完便开车离开了。新世界彩色的霓虹灯照着她的车一直开出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