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女生日记

11月13日星期一

何晴分发着刚从办公室抱回来的作业本。

她神秘兮兮地附在我的耳边说:有一件事可以“引燃”你。

“是吗?”我淡淡一笑,我无动于衷。

何晴失落地摇着头走开了。

我猛然自责了:何晴是好心的,我干嘛这样做?

我站起来,内疚地想对她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我默默地接过她手里的本子,分发起来。

不知道,你的灵魂里是否有过这样最深的渴望,渴望自己不问前程不计后果地爱上一个人,天长地久地爱上一个人。爱着,忘掉彼此身后的背景:右派的女儿,农民的儿子。

幻想有一块单纯的幕布,阻断所有的世事尘烟,只有两个人,你和他,倾心相恋。

你不要从他那里拿走什么或留下什么,他不要你们告别的时候同相遇的时候有什么改变或不同。

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告别,只是时光的河从两个人之间静静流过,在不经意时拐了一个弯,又拐了回来,只是依稀有了脱轨的痕迹。

我不愿看见你们中的任何一个是以痴情著称的荆棘鸟,让枝桠划破喉管,发出最后的凄美的绝鸣。

我不愿意,真的不愿意。

我不愿意你们的爱留下伤痛、伤心、伤害。

妈妈,如果我是你,我会努力学会剔除人生的愁苦与无奈,细细消受每一分快乐,每一分温柔,每一分呵护。用虔诚,用欣悦,用平和珍藏同爱人和女儿相聚的所有时光。

妈妈,如果我是你,我会学会平息悸动,遗忘创伤,忍耐落寞,独品回忆。我深深知道爱是不能忘记的,我不得不把自己蜷缩在坚硬透明的壳子里,才会不被记忆角落闪光的婚戒刺破。并且所有的归程都要一个人慢慢地走。爸爸也是你避风的港湾。

妈妈,如果我是你,有一种爱情已经无声地老去,我会当作是一出散场的悲情电影。当忧伤开满山岗,让柔软与善良溢满心房……

我知道你的眼睛曾经长久地眺望河流的彼岸;而彼岸,你却永远无法驶抵。

那么,返航。妈妈。

如果错过星星的时候掉了泪,就不要再错过太阳。

爸爸是一颗宽容的太阳么?

“引燃”我的是周记的标题:多想。

《多想》让老师潸然泪下,老师只批了两个字:铭记。

没有分数,也没有日期。

这不是一篇简单的作业。

我把它撕了下来。

不用邮票,也没有地址姓名。

只在心中念过千遍万遍,为我的家。

11月16日星期四

我发现自己越来越懒了。

今早上忘了写物理作业,急急忙忙拿何晴的作业来抄,正好给进来巡视早读的教务处主任逮了个正着。唉,“我命休矣”。

被叫出教室,在走廊上“聆听”教诲,我心不在焉地望着远处操场边上稀稀疏疏的树木。篮球场上有校队的同学在练投篮。过不多久,市“三好杯”中学生篮球联赛即将拉开帷幕。我下意识地寻找一个身影,却始终没有找着。

也不知怎么迷上篮球了,是因为那部日本动画片《灌篮高手》?几乎每一个女孩子都喜欢那个高瘦的流川枫。可我觉得流川枫太没有大将风度,个人英雄主义未免过于严重。相比而言,倒是仙道可爱。而我最欣赏的,莫过于翔阳的腾真。那个既是教练又兼队员的男生,能够顾全大局,能够进退自如,能够出击得从容不迫。我喜欢幕后英雄。至于樱木与晴子,其实是多么令人羡慕的一对呀。可惜,晴子怎么会那么傻地喜欢上流川枫呢?

我们年级的篮球水平还算可以吧。至少我们班有一群“热爱”篮球的男生和为数不少的“热爱”看我们班男生打篮球并且“热爱”在篮球场边“大呼小叫”以示助威的女生。有女生助威的男生打起球来格外“威风凛凛”并且发挥得极出色。我们班的男篮从没有“替补”,只能轮着上。看着他们那副意欲大显身手的模样,我常常会忍不住大笑。

其中,叶翔是最有争议的人物。

初中的一段相识,我与叶翔算是有了一段淡如水的君子之交。没想到,叶翔与我竟同是天涯沦落人,也是冤枉交了2万块才进入市一中的。但的叶翔一进高中便被精明的班主任李老师看中,坐了我们班的第一把交椅。李老师找过我谈话,让我做学习委员。我推荐了林毅。唉,是比较心灰意冷吧。

想不到叶翔也是打篮球的好手。

第一次看到他打球是在邻班的一场友谊赛上。我抱着厚厚一打书从图书室里走出来,路过篮球场时,听到欢呼如沸,忍不住探过脑袋去瞅个究竟。正好看到一个球以极优美的弧度穿篮而过,看到那个投篮的人,亦是一副潇洒至极的姿势,仿佛注定就该他投中,仿佛他天生就该投这样的球。

那个天生的投手就是叶翔。

高中这个班与初中的那个班一样,也是极“崇拜”英雄的。叶翔于是理所当然地以其高标准高命中率的投篮,稳坐了龙头老大的交椅。

我也就经常看到篮球场上那个身影。

叶翔喜欢穿蓝色的上衣,这常常让我想起伊能静那首《穿蓝上衣的男孩》。我不得不承认,叶翔确实才华横溢。所以,篮球场上跳跃的蓝色上衣的身影,才会常常吸引我的视线。

只是如此吗?我暗问自己。

终于,教务处主任结束了他的长篇大论。我有些可怜地看他的“聪明绝顶”,又不由得想起同学背地里说他的调皮话——“中间篮球场,四周铁丝网”。

沛沛被教训的结果,是教务处主任看到沛沛点头如捣蒜的恭敬模样后满意地离去。

我没有挨罚作业也没有被勒令写检讨。我的运气还是算好的。

11月20日星期一

小偷是什么概念?

寝室里的小偷又是什么概念?

回到宿舍,我被眼前的景象大大地惊呆了。

室内一片狼籍。室友们都在清点财物。乱七八糟什么声音都有。

我大叫:“保护现场!”没人理我。看来,大家是打算认命了。我也只有爬上我的上铺去“清点”。

我最大的财富是床架上的一排书。一本也没少!阿弥陀佛,感激小偷的一片善心。

我丢的是一部单放机,专为学英语买的。

8个人中,有6人的单放机或是随身听被盗;衣物只丢了何晴的一套运动装,不过也算惨的了——那可是她小姨出差从上海带回来的一套货真价实的“NIKE”,何晴还没来得及穿!我怎么安慰也止不住她的哭。此外,还被偷走了两双八层新的皮鞋和一套我们宿舍刚刚才买的准备夜半三更用来享受“雀巢”美味的咖啡壶。

咒骂声不绝于耳。

我说不清楚心里边是什么感受。

班主任李老师不止一次在班会上说过,现在的学生素质低得很,小偷小摸还是小事,心里变态的也大有人在。

我在推测,光临我们寝室的这位梁上君子会不会也是心理变态者:像那部《双面传人》的电影当中的女主角,只是为了品味“偷”的快乐,而去抢自家开的银行?

班主任李老师是一中有名的红人,校长的红人,教委的红人,家长心中的红人,也是学生公认的红人。很简单,她教的政治,是高考全省的第二名;她的人际关系处理得极好,干班主任工作又有一整套绝招。她带出来的班,学生都是好样的。

这一次,我们宿舍的遇盗,李老师主张不报告校保卫科。

我们举双手赞成。原因有二:

首先,自沛沛进到一中读书以来,保卫科似乎除了罚学生的款,没有第二件事可做;也不知那科里呆着的都是些什么人,素质低得脏话满天飞;学校里“失窃”事件接二连三,保卫科的办公室里门庭若市,每日里遭“盘问”的人不计其数,“案子”却一天天不了了之。李老师怕我们宿舍八个女生也会遭轮流“盘问”而耽误了学习,所以不让去“报案”。

第二,李老师号称“半桶水”,即什么都会一点。有一次课堂上一位同学突然流鼻血流个不停,李老师按住那同学手上某“穴位”,立即不流了,令全班学生“大开眼界”。李老师说她带过那么多班,发生过那么多事,都可以被“内部消化”,“失窃”案也曾被她破过不少。所以,这事由她处理我们都放心。

唉,反正东西是拿不回来了的。我们都这么想。只是,若是抓住了那第三只手,该是多大快人心呀!

11月26日星期日

今天收到了8封信,破了纪录。只是,没有一封是从那个小镇上飞来的。

有多少天没有看到家信了?

沛沛:

原谅我这么久才给你回信。怎么样,现在一切可好?

还记得初见你时,你还是一头短发的初一小姑娘。天真,可爱。我也从未想到,初二的你就会有那么多的烦恼。我多希望,你仍旧是那个快乐的小孩子。可是,小孩子长大了,烦恼也越来越多了,是吗?甩不掉的,像你日渐长长的三千烦恼丝?

关于“爱情”,作师姐的今天还想跟你多谈谈。

也还记得你初谈“尤尤”时的羞涩模样,也还记得你越来越多的谈到“叶翔”;还有,你谈到你妈妈的“没有爱情的婚姻”。你还从我这儿学到了对玫瑰巧克力洋娃娃的不屑一顾。你看过那么多的言情小说,你渴慕琼瑶笔下的痴情和三毛营造的浪漫,但你并没有“学坏”。有时候,我真想仔细研究你这个矛盾综合体——像雪诃——《昨夜之灯》中的雪诃。那个男主角,是不是也叫叶翔?

上封信中你谈到了宋尤和他的女朋友;同时又谈到了穿蓝上衣的叶翔,那个运球如飞、投篮准中的叶翔。你说你伤心宋尤对你的态度,他带他的女朋友来向你“示威”——我想你是错了。据我的判断,宋尤对你“情深不改”,只是他可能有一种出自心底的自卑,因为他连初中都没有上完。而你,公认的重点高中的才女,不是吗?他怎能不觉得配不上你呢?但他又无法欺骗自己对你的感情。他只有让你远离她,他只能逼迫自己忘了你。所以他才会带他所谓的“女朋友”来给你“看”。

从你的信中,似乎看到一个神采飞扬的叶翔:洒脱不羁,又才华横溢,叫咱们沛沛动心了是不是?

但你又忘不了尤尤,是吗?

叫我该怎么跟你说呢?在这所著名的大学里,才子佳人如过江之鲫。只是,一颗颗都是浮游不安定的心。多少有“才子”之誉的男生,仍是用“漂亮”与否作标准来看女孩子,叫人失望透顶。我是不可能在这大学四年里谈恋爱的了。

可我能叫你“把握现在的幸福”吗?“早恋”在一中这恐怕仍旧是洪水猛兽般而令校方如临大敌的吧!何况,沛沛,你的聪慧,还有待于你进入大学大放光华呢!所以,早熟的沛沛,把这些都放一放吧,包括你那么久以来避而不谈的你父母的事情。

静下你的心。

你的箫姐

95年11月18日

一口气看完杜箫的信,心里仍旧怅然若失。

当我在草稿本上写下“寂寞是一枝毒草”时,我知道我的情绪已处于最低谷。

对于前些日子尤尤的举动,我心痛不已。他来找我,竟带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孩子,向我介绍说:“这是我老婆。”天哪!“蓝月亮”,失色的“蓝月亮”,惊慌失措的我的眼!

是自卑在作祟吗?我不敢确定。

尤尤从未说过他喜欢我,不是吗?虽然所有知情的人都说他喜欢我是勿庸置疑的事。勿庸置疑吗?

叶翔……

我又不禁叹气。近来我怎么这样喜欢叹气?

叶翔对我的不同一般似乎已成了班里无人不晓的事,包括班主任。班主任李老师的眼睛里竟带着笑意!

沛沛的成绩不是在“稳步前进”,而是“一鹤冲天”。

仿佛是一夜之间点石成金,我在班上已进入“佼佼者”的行列。

只有我自己才知道,我付出了多少!

所以呢,假若叶翔与沛沛“好上了”,说不定这是班主任“乐见其成”的呢。

天哪!我难道又能否认我对叶翔的感觉吗?

12月4日星期一

我正在做一篇英语阅读理解题,叶翔走过来,坐在我前边的座位上。

“叶大班长,有何贵干哪?”我索性停下来。

叶翔笑笑。我对他的笑视而不见。

“最近校团委组织开展英语角系列活动,有一个全校性的EnglishParty,我向英语老师推荐了你。”

我的反应快得让我自己也吃惊:“我不会去的。”

叶翔却一点也不吃惊。他无视我的拒绝:“我们班准备出两个节目,一个是你——或者你和我合作唱英文歌《恋曲1990》——《LOVETHEME》;二是林毅的诗歌朗诵《TheCaptain》。你觉得怎样?”

“我不参加。”

叶翔还是笑。真恨他那样的好脾气——也真难想像一个那么狂那么绝的人竟有那样的好脾气。

我知道他有把握做成这件事,而且用不着班主任的“硬命令”。他笑着走掉了!

果不其然——晚自习前,一个随身听,里边装着一盒英文歌带,就出现在我的课桌上。

我无可奈何地戴上耳塞,按下键。那首熟悉的老歌流淌出来,一直流淌到我的心里。

叶翔了解我了解到仿佛一眼可以看穿我的程度。

沛沛是感情用事的人,只要喜欢干的是,是忍不住总要去做的。

《LOVETHEME》,我是真的喜欢上了。

那样无奈地,我向叶翔做了个“Ok”的手势。

叶翔又笑了。

天哪!

12月5日星期二

这是怎样混乱不堪的一天!

先是被何晴逼着穿上白色的长裙——她声称这是她今年夏天刚刚做的,因为天气转凉了她还没来得及穿;然后被推上舞台,看到一向潇洒的叶翔今天也被迫穿上了白衬衫和西裤,忍不住失笑。与叶翔的合作被我们班的同学戏称为“金童玉女联袂倾情演出”,何晴也毫不吝惜她的赞美之辞:天衣无缝的珠联璧合。

《LOVETHEME》——情歌对唱。我和叶翔。

我几乎可以看得见叶翔眼中郁郁的深情,在舞台上。

再然后,就是突然有人冲上台来献花,把一大捧玫瑰往我怀里塞。

透过满天星,我看到了尤尤。

尤尤一身黑色的牛仔,出奇的帅,也出奇的冷。

猛然间,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我惊惶地逃下舞台。在这之前,还看到了叶翔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

我猜得到花是尤尤叫人送上来的,我也知道尤尤不会在台下为难我,但我却抑制不住地心慌意乱。

逃回宿舍,换下那袭白裙,穿上我的牛仔裤和白毛衣,我开始坐在床沿上发愣。

尤尤。尤尤。尤尤。

仿佛心里面一个梦,五彩缤纷地出现,一忽儿又如泡沫般消逝得无影无踪。

似乎没有发生什么事,真的没有发生什么事。而我却不由自主地一遍一遍地问自己:我该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我又能怎么办呢?

12月7日星期四

冬天的雨。

小雨滴在我心上。

淋湿我的心情。

又莫名其妙地哭了。爱哭的沛沛呀!……

12月13日星期三

席娟的书开始袭卷大陆。消遣性读物满街泛滥。

沛沛对书向来是来者不拒的。跟着宿舍里的姐妹们,也将什么《交错时光的爱恋》《潇洒出阁》《雪儿姑娘》等等第一批席娟的书通读了一遍。

几乎没什么感觉。

又想起了琼瑶。那种几乎是理想化了的爱情故事,90年代的现实中,想来不会再有柔弱无骨不食人间烟火的女主角了吧?而那样执着那样不悔那样事业与爱情终于两如愿的男主人公,恐怕也已是“稀世珍品”了。席娟所写,仿佛是方便面,“快餐”爱情而已。

而我,不是享受“快餐”爱情的女孩。

12月25日星期一

圣诞过得特热闹。

班上的男生不知去哪儿乱伐树木,将一颗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诞树摆到了讲台边,让女生们眼前一亮。女孩们也不甘示弱,今天下午很快用风铃、纸鹤与星星将教室妆扮得浪漫而又温馨。林毅放弃了他的“传统书法”,竟用娃娃字体在教室后边的黑板上写上了“圣诞快乐”,画上了白胡子的圣诞老人;叶翔的诗依旧引人瞩目:

洁白人生洁白世界

翠绿生命翠绿时间

明亮星空明亮季节

叫我欢喜叫我留恋

“这不活脱脱一首情诗嘛!”有人怪叫。

叶翔只微微一笑,眼光有意无意地转向我。

天哪!欢乐的气氛中,我只觉得头都大了!

今晚上,我打算睡早一点。虽然没有挂圣诞袜,但我相信,明天早上必定有我的prerent,因为我是个好孩子。

1996年1月6日星期六

有时候真觉得英语挺绝的。比如今天早上英语老师说“smilefromeartoear”为“哈哈大笑”之意,直译过来,即“笑,从耳朵到耳朵”,可以想像那张嘴笑得有多大;又比如《Gonewiththewind》,“随风而去”即为“飘”,又有多美!我一直喜欢《飘》这种译法,而不喜欢《乱世佳人》。

虽然讨厌学英语,但还是得将它学好呀!偶尔体悟到英语中之绝妙处,也不亦乐乎!

2月4日星期日

是谁说女孩子要比男孩子笨?当我拿到期末考试的成绩排名表时,想到的便是对这种说法的否定!

“吴沛沛”的名字,终于排到了全班第一的位置上,比第二名的叶翔,高出13分!

我从不喜欢将读书的苦痛写到日记里来,如同坚持词和诗等本就该风花雪月而不是慷慨激昂地言志一样。日记里有我的欢乐有我的忧伤,但不包括学习上的悲欢——特别是这个高一上学期!

自从段考失败后,我常常到初中部毕业班的教学楼下去,看那灯火通明。初三那充实的一年。那刻苦——真正算得上是刻苦的一年。也许那一年里,培养出了我的傲气我的自信我独一无二的精神。

每当我想偷懒的时候,就去望望那通明的灯火。从前的那间教室。

冬夜的寒风中,读杜箫写下的句子:

远处灯塔上有两盏灯遥遥相望

只愿君是其中一盏

而我是另一盏

看此灯永亮

而两情长久

明天,明天我就要回家了。只是不知,我要跟谁回去。

2月10日星期六

离春节已不远了,我的家,却没有半点过节的气氛。

爸爸倒是将腊肉香肠挂满了阳台;妈妈呢,自从我回家后只来过一次,下厨给我做了一顿好吃的。爸爸又没回来,饭桌上妈妈不知说什么好,我也无法开口。饭后妈妈到我的房里,母女俩仍旧不知该说什么。临走,妈妈说:沛沛到学校里来玩。

我点点头,没让眼泪流出来。

我明白,妈妈写信给沛沛保证要与爸爸好好过下去,爸爸也说妈妈经常回来了,都是安慰我的。其实,那道裂痕,已经很深很深了,整个沛沛纵身跳下去,也不见得填得满。

有时候我会狠心地想:你们干脆把这婚给离了吧!

都拖了三年了!?

2月18日星期日大年三十

爸爸勉强地笑,妈妈苦苦地笑,我笑得最甜,也叫得最甜:“来,爸爸妈妈,让我们干杯!”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家家户户团圆的年三十。电视上热热闹闹的春节联欢晚会。

赵丽荣老太太和巩汉林的“货真价实”,刘德华的《忘情水》,屏幕上多姿多彩的画面,屏幕前呆呆坐着的一家三口……

沛沛很懂事地给妈妈削苹果给爸爸剥橘子。沛沛自己吃不下。

桌上的鸡鸭鱼肉还没有撤下。

爸爸的“大哥大”不识时务地响起来。爸爸到阳台上回电话去了。妈妈站起身来对我说新年快乐,乖沛沛。然后不回头地走出门。爸爸,竟没有留妈妈!

我无言。

这就是沛沛的家吗?

2月20日星期二

逃出那个冷冷清清的家。

我拎着一大网兜苹果,敲开了唐教师的家门。

叶子开的门。那稚气的孩子已经长成伶俐的小姑娘了。

还是那双漂亮的大眼睛。

看到我,叶子高兴得大叫起来:“妈妈,沛沛姐来了!”

于是我看到了唐老师。

那张熟悉的脸,那双熟悉的眼,那熟悉的笑,那声熟悉的呼唤:“沛沛!”

我的喉咙一下子被什么哽住了。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而泪却噙满了眼。

唐老师张开手臂拥住了我。我的泪终于一涌而出。

什么时候哭尽了泪,我记不清了。后来,我只是握着那个盛满了茶的杯子,静静地坐着。

唐老师又给我削苹果了。沛沛从小就爱吃苹果,5年前医院里的一幕仿佛只在昨天。可是,这世界变化得好快呀,沛沛的世界早已天翻地覆!

唐老师对我家的事要比旁人更清楚吧?3年前从艾老师那里得知的真相中,唐老师是个悲剧人物;然而现在,心里安宁的,是唐老师,而不是我的爸爸妈妈。

吃了一顿不丰盛但可口的午饭,我向唐老师告辞回家。唐老师牵着我的手,无数次地对我说:沛沛,凡事要放开心胸,你已经15岁了。

我茫然。

15岁的孩子,又怎能应付一个支离破碎的家?

2月21日星期三

车上全是走亲戚串朋友的欢乐的人。只有我,在大年初三,背着行李准备到学校读书去。

宁可逃避,避开这一切烦恼事。

2月22日星期四

寒假的校园里空荡荡的,我独自在清晨里将口中呼出的热气,散布在教室的窗玻璃上,然后在上边写字。

“尤尤”。

当这两个字再现在眼前,我不自禁地被吓了一跳。心尖上,有细细的痛一点一点地扎着。生生的疼。

我难道还辨不明自己的感情?

尤尤自从带他的女朋友来过,自从在我和叶翔“联袂演出”时出现之后,就再没来过。就像初三那年的杳无音讯。

叶翔关心我,超乎哥哥对妹妹的感情——

是这样吗?

叶翔很忙,所以配了传呼机。大年三十的晚上,我曾给他发了一条“新年快乐”的信息,也不知他收到了没有。

我给陈婆婆带了好大一袋子好吃的,就像从前杜箫给她带的一样。

陈婆婆见到我,只是心疼地拉了拉我的手。她在传达室后面的小屋里暖融融地生了盆火。

火苗在往上窜。

这比我的家,要好多了。

此时的爸爸,是否又在忙生意?妈妈呢,是否还在伏案备课?

沛沛我呢,在这里,又在干些什么?

2月28日星期三

如果说沛沛现在什么也不缺,也不是什么夸张的事。

和叶翔一同去逛新年的书市,叶翔花钱大手大脚,沛沛也花钱如流水。

叶翔很吃惊。

也许他记得的,还是在初二初三时沛沛的囊中羞涩。

可是爸爸,现在在沛沛的行装里只塞满了钱,其它什么也没有!

今天,我又看到小偷了,在书店。

那个脸涨得通红的小姑娘,看中一本什么山水临摹的画册,爱不释手。但通常那种画册都比较贵。

我还在想“窃书不算偷”的孔乙己的名言,就见她正要将书塞到布袋里。

她那只布袋好大啊。那是一定会被出口处那位火眼金睛的雇员给逮住的!

我似乎只能爱莫能助地叹气了。

说时迟,那时快,身边的叶翔伸手抢过了那本书。

“叶翔你浑蛋你干什么嘛你!”我眼望着那个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的小姑娘,在心里一连串地骂。

只见叶翔微微笑着到柜台付款……我恍然大悟,向那个小姑娘友善地笑笑。

她或许是被我们弄糊涂了,站在那儿发愣。

叶翔很快回来了,将书往小姑娘的布袋里一放,拉起我转身就走。

好个叶翔!

我抬眼望他。他得意地笑了。

我又想起了初中那次在公共汽车上“小女孩的尖叫”。

如出一辙嘛!

3月1日星期五

给艾老师拜年,也是叶翔陪我去的。

叶翔很早就从我口中听说了艾老师,如同艾老师很早从我口中熟悉了叶翔一般。

照例的艾老师式的待客之道,照例地把我感动得一塌糊涂。

这一次再加上叶翔。

叶翔出来之后那样羡慕地问我:你怎么老遇得上这么好的老师?

这么一问,我又想到该不该去给李老师拜个年。我的惯例似乎是初中时给小学老师拜年,高中时给初中老师问安——这是否意味着上了大学后才该问候高中老师呢?

叶翔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心思:“想去李老师那儿吗?她回老家去了。”我松了口气。

我为什么要如释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