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凤凰街村回到婆家这一段时间里,蓉蓉觉得在她的心里有那么一种朦朦胧胧的东西在跳动。和牛二林做完那件让她不满足的事后,她的这种欲念就更加明显了。�这天是中秋节,是五里堡村的庙会,也就是距她娘家凤凰街村十二里,归凤凰街公社管辖的那个村。吃过早饭,婆婆塞给蓉蓉二十块钱笑着说:“蓉蓉,去五里堡赶庙会吧,买些香纸和供品,你和二林结婚这么长时间了,你也三十多岁的人了,一点样也不显,我可等着抱孙子呢!”�婆婆的这句话,勾起了蓉蓉在心中反复过无数次的疑问:是啊,从和凤子翔、马胜有,再到如今嫁给牛二林,从来没有像其他女人那样怀孕生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思来想去,她再次把它归结到自己那个器官和别的女人不一样,她也听说过,性欲过度的女人不容易怀孕。进香拜神是小事,既然婆婆给了二十块钱,就到庙会上散散心吧!�天气很好,早晨的天空碧净如洗,几朵白云停在空中,一动不动,田野里一片苍青翠绿,成熟的庄稼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香气。清朗的田野并没有给她带来好的心情,骑上自行车驶出村外,她仰望远天,空洞的目光茫然穿越云层,沿着那云雾茫茫的苍穹,她想或许真的阴阳无界,蓉蓉渴望那种超越时空的灵魂和灵魂的对话。�二十里地的路程用不了多久就到了五里堡的村口,街内已人山人海,她把自行车存在村口存车处,徒步随着人流向村中大街走去。这八月十五中秋节和庙会在同一天,使五里堡大街小巷热闹非凡,比正月十五元宵节还热闹,耍龙的劲头十足,龙身龙尾配合默契,两条龙一起舞,后面的旱船、锣鼓队、跑驴、猪八戒背媳妇、许仙白娘子和高跷队煞是好看。蓉蓉挤在人群中,心情被这热闹的场面感染得好了起来。这里热气腾腾,人挤人,人挨人,那边舞龙跑船,这边说大鼓书的起劲唱着:一不要你慌,二不要你慌,三不要你穿小奴的花衣裳。小奴的衣裳是花纽扣,情郎哥的衣裳身大袖儿长。�一不要你慌,二不要你怕,三不要你穿错小奴的袜。小奴的袜子本是花衬里,情郎哥的袜子……这边还没唱完,那边又抢先接唱:正月里正月正,干活哩四辈来上工,先挑三担水呀,扫扫院子进了牛棚。�二月里龙抬头,何大姐上了绣花楼,趴着楼沿往下看,看见四辈长得风流。�三月里三月三,春草发芽长得盛,何大姐钻进了四辈的牛棚……〖HT〗〖HK〗��这些老调旧歌,却唱得蓉蓉心里升起火焰,空气中都弥漫着挑逗的暧昧气味,有人乘机在这个姑娘、那个嫂子身子某处掐一把、摸一下。�她随着人流朝大庙的方向走着。八月十五这天的庙会,主要的内容就是上观音庙朝拜进香。这天,方圆几十里邻县、邻乡、邻村,都要到观音庙去,因此这八月十五的朝拜进香,就是一个庙会,也就是乡下人说的赶庙。庙在“文革”中也被砸毁,这几年又重修起来。�蓉蓉走进庙里茫然四顾,她双眼盯着庙墙上泥塑的观音,眼前模糊茫然起来。茫茫人海中,个个都是虔诚的,这个观音塑像被尊为国魂天然大神了,在这些信男善女的虔诚中,蓉蓉明白,这尊观音大神如同佛教中的救苦救难的菩萨和基督教中挽救人类的耶稣。所谓观音庙,实际是这一带有名的大庙,不同于凤凰街村里的凤凰庙是生官的庙。而观音庙算卦、相命的特别灵验,说是因庙寺里观音塑像的保佑因此而灵验,求什么有什么,想什么得什么,所以老百姓先算命相面,而后烧香、磕头,再在那观音像前投去一元、二元不等的钱币,以得观音保佑和朝拜的虔诚。蓉蓉终究是个有文化的女子,她懂得很多,她的婆婆就是一个极虔诚的佛教徒,无论是她家祖祖辈辈千辛万苦,食不果腹,衣不遮体,婆婆仍能心态平静毫无怨言地说,人现在受苦受难是在洗刷前世做下的孽行,也是为来生积攒德行,吃苦遭罪不是啥坏事儿。于是,一个牵系着前生来世,生生不息的灵魂在转世轮回因果报应中,使吃尽了人世间种种苦楚的人们仍心安理得。�在这庙中纸烟缭绕、朦朦胧胧中,蓉蓉忽然发现一个她熟悉的身影,她走近一看,马胜有正跪在观音前面烧香磕头,而后又把两张十元钞票扔到观音像前,等他这一切做完,蓉蓉上前抓住了他的胳膊,两人四目相视,惊喜得几乎叫起来。他俩都觉得是一种天意,马胜有闻到了蓉蓉的体香,他开始心旌摇荡,并且有一股莫名的兴奋。他把蓉蓉拉到大庙门外,小声对蓉蓉说:“今天我一大早就来了,那个相面最准、最有名气的王大麻子给我相了面,说我三停得配,地图圆丰,印堂威藏五岳朝天府,眉朝明人中龙,不是一般相格,此乃非凡之相,日后大富大贵,一年后,就又能当上凤凰街村支部书记;还说那年咱俩的事被凤子魁发现,我被开除党籍,撤销革委会主任,是因为我在‘文革’中砸了凤凰庙,激怒了那神鸟凤凰。相命先生说只要我重修凤凰庙,南海观音保我肯定重坐凤凰街村头把交椅。人的一生都是天意,生生死死,成或败都是上帝早已安排好了的啊。”�蓉蓉喜不自胜:“真要那样你的出头之日快到了,但愿这次南海观音保佑你。”�马胜有一脸得意:“蓉蓉,你也来凑热闹?”�蓉蓉舒畅地吸了一口气:“我婆婆盼我给她家生孙子都盼急了,整天烧香磕头,婆婆催我来给观音朝拜进香,好给她家生个孙子。”�马胜有道:“这观音可灵了,快快去,心要虔诚,想什么有什么,要什么有什么,快快去。”�蓉蓉本来对这算卦相命、菩萨保佑之类的事从不相信,因马胜有的怂恿,蓉蓉好像为别人干一件事一样,匆匆燃纸烧香,极不情愿地磕了三个头,跟马胜有从庙堂内出来。蓉蓉抬头盯着马胜有,杏仁眼里迸发着灼人的备受委屈似的火光,喃喃地说:“咱们又两个多月没见面了!”蓉蓉的目光仿佛一束野火在田野间燎舔而过,这目光传达着语言的意念。马胜有蓦地发热,凑近蓉蓉的耳朵小声说:“你丈夫的物件比不上我的好使吧。”�蓉蓉脸阴沉着:“二林和他爹白天、夜晚吃住在地里看西瓜,有八九天没有回过家了。今晚我等着你。”�马胜有被蓉蓉的话挑逗得急不可耐:“我看不用晚上骑三十多里地的摩托车到你家了,咱们现在就到村外钻进玉米地不就把事做了。”�蓉蓉知道在玉米地做那事是迫不得已,匆匆忙忙,往往达不到那种巅峰的效果,但这些话她没说出口,她看了马胜有一眼说:“你官还没当上就快糊涂了,五里堡距咱凤凰街这么近,咱村来赶庙会的人这么多,万一让人跟踪发现,你那官运就吹了。虽然现在开放了,让人发现也不是件事儿。”�马胜有听完连连点头:“对,对,那今晚上九点你在村北口等我!”他四处环顾了一遍,生怕凤凰街村赶庙会的人看见,便急急走开了。�蓉蓉从庙会上回来,兴高采烈地向婆婆描绘了一番进香朝拜的经过,婆婆自然高兴,似乎蓉蓉的肚子里已装上了她未出世的孙子。今天是八月十五中秋节,婆婆做了顿带肉的饭菜,二林和他爹也回来吃晚饭,蓉蓉放下饭碗说去邻居家有件事儿,她巴不得二林和公爹早些走。果然如此,父子两人吃过晚饭早早走了。�刚到八点半,蓉蓉就来到村北口树阴下等待马胜有的到来。尽管是八月十五月儿圆,夜色下的大自然没有阳光下的坦荡,却也能从朦朦胧胧中显出博大深邃,很难让人破译其中的玄机和心事。�月亮越升越圆越亮,里边那个似人似猴的小黑点似乎在里面爬行,显得更加生动了。再仔细看看,月亮更像是个极易害羞的纯情少女,含蓄羞怯地在云雾的缭绕中微笑。蓉蓉想,自然界事物或许也同人类一样,有了恋情,有了不尽的烦恼,就很难会有这样自然的笑容了。�一声喇叭的呼哨声飞翔在夜空。沉寂中,那喇叭声响亮了,钻过路边杨树丛和茂密的玉米地到达天空,蓉蓉还没有弄清怎么回事,一辆摩托车便停在她面前。马胜有从车上跳下来,月光下他已看清楚蓉蓉,他甚至嗅到了她身体的气味,这是蓉蓉身上那股特有的气味,她传递的是急促的信息。马胜有深感自己远离这种气味太久了,他四处认真看看没人,把摩托车推进路边的玉米地里藏起来,小声对蓉蓉说:“你在前走,我离你远点在后面跟着,到了你家看看你婆婆是不是睡觉了。”�蓉蓉走在前面,马胜有距她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因天气不算太晚,街上不时有来来往往的行人,拐过东西路口,向北一拐就到了蓉蓉家,蓉蓉在大门口看看婆婆屋内已熄了灯。这时马胜有也走到门口,两人向四处看看,见没有过路的行人,蓉蓉牵着马胜有的手进了大门,故意地大声叫道:“娘,我回来了,你睡觉啦?我把大门插上了!”蓉蓉是个聪明的女人,她的大声叫娘和用力关门声掩盖了马胜有的脚步声,也可得知婆母是醒着还是睡熟。蓉蓉听见婆婆哼了一声就没了声音。�蓉蓉没有开灯,八月十五的月亮透过窗户把屋里照得影影绰绰,马胜有抱起蓉蓉放倒在炕上,两人没有一句多余的话。蓉蓉一件一件地脱着衣服,每脱一件就有一种轻松愉悦之感,脱得一丝不挂,便彻底解脱了,那种异常的亢奋在她血管里奔涌着。她躺在炕上,只觉得浑身所有部位都蓬展着,张合着,吸吮着,整个身心都沉浸在湿润的草丛里,沉浸在清澈的溪水里,等待着马胜有奋力的掠夺。溪水的浪花飞溅,在欲望的飓风下一对男女欲死欲活,蓉蓉再一次获得了从未有过的快活。她任自纵情,任自疯狂,她止不住一次次大呼小叫,她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地点。正当蓉蓉再次达到巅峰,她的呼喊声还没停止,当当的敲门声突然响起,紧接着听见婆婆的声音:“二林,二林,你不是在地里看瓜吗?啥时候回来的?”�马胜有和蓉蓉在黑暗中匆匆往身上穿衣裳。其实,第一次蓉蓉和马胜有的呼叫声就惊醒了婆婆,他们忽视了上了年纪的老人睡眠少而且轻的特点。婆婆在门外站了多时,她越听越感到不是自己的儿子,喊儿子又不见回声,她一下子明白了,儿媳和人偷情。婆婆气得浑身发抖,然而家里没有一个男人,但她要看看儿媳妇偷的是谁家的男人。她用力拍打着门,高声喊着:“蓉蓉,开门,快快开门,我知道你们在干啥,你好大的胆子!”�他俩在慌乱中早把衣服穿好,两人小声嘀咕了几句,蓉蓉猛然把门打开,用身子挡住婆婆,马胜有乘机从一侧跑出屋外,大门都没顾得开,一跃翻墙而逃。这男人像一只猫在婆婆身边一闪而过,这触目惊心的一幕差点让她昏厥过去。婆婆吼着:“你个浪×!”冲进屋子把灯打开,眼睛里充满了愤怒,她怒气冲冲的架势让蓉蓉胆战心惊,但她的手没落下来,嘴里只是骂着:“牛家怎么娶了你这个不要脸的灾星!”�第二天吃过早饭,婆婆没有立时发作,婆婆的沉着让蓉蓉摸不着北,但她又异常冷静,听天由命吧!�二林和他爹推起小推车要去田里,婆婆说:“你们都到屋里来!”二林和他爹愣了一下跟着进了屋,婆婆和儿子、丈夫都坐在炕沿上,蓉蓉靠在门框上,她心里清楚等待她的是什么。婆婆脸色变了,她冲向儿子:“小子,你个傻王八,你媳妇让人给占了,昨晚让我捉住了,那狗操的翻墙跑了,我没看清是谁家的野小子。”�二林爹蓦地瞪大眼睛,二林一下子冲到蓉蓉面前,一把揪住蓉蓉头发,拽进了他们住的西屋,嘴里骂着我操你娘,你个骚×,你偷了谁家的男人,干了几回。随着骂声,那清脆的声响落在蓉蓉的脸上,边打边骂,你个婊子,你个破鞋,我打死你。�婆婆冲进屋拉住了二林。蓉蓉一句话不说,婆婆说,我只问你,那个王八蛋是谁家小子,蓉蓉脸被打得肿了起来,嘴巴上出了血,她低着头一言不发,婆婆无奈地退了出去。�蓉蓉擦擦嘴巴上的血,对二林说:“这事是真的,我对不起你,咱们离婚吧……”二林愤怒地看着蓉蓉,蓉蓉在他面前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女妖。�这天晚上,二林没有上田里看瓜,他离蓉蓉远远的,自己的女人被别人弄了,自己成了王八,头上戴上了绿帽子,最主要的是二林把蓉蓉当成了那专门吸吮男人精血的魔鬼。蓉蓉感到心里一阵阵内疚,她的脸上还肿得发疼,没有梳理的零乱的头发垂在两鬓,木讷发呆没任何反应。从昨晚到现在,蓉蓉没有像其他发生类似事件的女人那样请求原谅,承认罪过,信誓旦旦保证以后好好过日子。二林和他的爹娘在蓉蓉的后面看到了另外一种东西,就是婆婆说的灾星,一个女人面临绝境非但没有悔改之意,且大胆地提出离婚,而且打死也不肯说出那个男人是谁!二林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占据他整个大脑的这个女人是灾星是女妖。蓉蓉说:“天明我就回娘家,真对不起你,我也恨我自己,也在心里发誓不要有非分之想,和你好好过日子,可我做不到,你劝不了我。事到如今,咱好说好散。如果我再把一个男人领到家来,那个结果更糟,倒不如咱就此结束,协议离婚。”�话说到这个份上,一切都没有了余地。当晚二林写好了一份协议离婚书,各自按上了手印,第二天一早就去了公社,因为没有孩子和家产归属之争,不到两个小时,两个人的这场婚姻就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