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马胜有承包村榨油厂、砖厂的初衷完全是和凤子翔“较劲”。你凤子翔是党支部书记,是一村之主,这集体的地和所有的物,包括村办企业该分的分,该承包的包,权力发生了根本变化,一切都变成了利益关系。马胜有感到一生中机会再一次的降临,我马胜有承包了村两个最大的企业,只要我履行承包合同,如数交够承包费,那几百人的两个企业就是我说了算。我就是老板,我就是经理,合同上写得明明白白,二十年不变,榨油厂和砖厂每年分别交大队承包费五千元和一万元,若一方违约,赔偿对方违约金三十倍。�在马胜有承包了两个厂子不足四十天里,他表现出极大的管理才能,他的两个厂子蒸蒸日上,他的祖祖辈辈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父亲在村里是个种庄稼的好手,后来当了生产队长,要不是那年饿得偷了生产队的种子,还算是个安分守己的百姓。可不知道遗传基因在哪里出了点毛病,马胜有打小就不安分,村里人常常发现他坐在百亩大濠岸边,远远地望着凤凰街村传说中凤凰屁股下蛋的地方发呆。�少年的马胜有不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七八岁时就成了一伙孩子的“头”,上树偷桃,下地摸瓜,初中毕业回村后,农活、家里活没有一样拿手,为此他没少挨父亲的巴掌和棍子。这也怪了,他爹的巴掌和棍子没有打掉他的不安分,这巴掌和棍子比不上那个凤凰下蛋生官的传说对他更有吸引力和推动力。要跳出田坎,要当官的念头像茅草一样疯狂地生长起来,尤其是他父亲因偷盗生产队的种子被游街撤去生产队长职务的事,更促成了他日后夺权当官的决心。�“文革”中他乱中夺权当了近八年的革委会主任,要不是他和蓉蓉的事败露,说不定村里的那个最高的官椅还坐在他屁股底下。他心里清楚,考不上高中,上不了大学,就脱离不了村子,他这个“凤凰蛋”一生最大的官位就是党支部书记。�他被公社处分后,曾一度灰心、颓废,认为一生彻底完了,而这一年多的变化又让他看到了光明。农村的形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叛徒、特务、四类分子、右派都平反昭雪,摘掉帽子,和他们相比,我和蓉蓉间两厢情愿的事还算件事吗!更让马胜有兴奋的是,报纸上和电视上鼓励个体户发展经济,并且号召各级党组织注意从个体户中发展党员,培养干部。这个消息给马胜有注入了一支兴奋剂,他欢欣雀跃,兴奋得几夜睡不好觉,他坚信他的机会又要来了。�这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期,中国大地迅速解冻。新旧体制的缝隙给了不安分的马胜有机会。�凤凰街村细心的人发现,不管是因马胜有他爹当年的巴掌、棍子,还是凤凰下蛋升官的信念,马胜有和一些暴发户们都有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对财富、荣誉、地位的欲望以及由此引发的超出常人百倍、千倍的执著。�自从承包了两个厂子后,马胜有就把这榨油厂和砖厂当成了自己的家。恰好两厂相隔几百米,夫妻两个做了分工:砖厂人多厂大,有一百二十多人,由马胜有管理;榨油厂小,只有四十多人,由妻子高晨英管理。夫妻两人都有着超出一般百姓的高智商,两个厂管理得井然有序,效益猛增。由于忙于生产,虽然只隔几百米,有时两人几天见不了一面。久而久之,妻子高晨英对马胜有有了防范之心,特别注意砖厂里的男男女女,花花绿绿。她非常清楚马胜有那不安分的花心,他和蓉蓉的事直到捉奸后高晨英才知道,但为了她已经五岁的孩子,婚没离成,就这样凑合下来。�高晨英对马胜有太了解了,这种了解来源于他们婚恋的本身。那个夜晚的风流,每当想起来她就觉得害怕。�高晨英娘家就是凤凰街村东边五里堡的,两村相距只有五里路远。说起来她和马胜有还算是同学,是一个年级不是一个班的。那年两人同时毕业,都没有考上高中,两个人都害的是一种病,上学不成,又不安心在生产队劳动,做一辈子农民。处在矛盾和彷徨之中的两个人,都过着种种幻想但又不现实的日子。�两个人的婚姻就是在这个时候偶然结合的。那时,村里没有电视,全公社就一台东方红牌电子管黑白电视机,放在公社会议室里,老百姓没有资格享受那台电视,社员们的娱乐仅限于农闲时看一两场电影。秋收种麦后,公社电影队一个村一个村地轮流放映。辛苦劳作了一年的百姓,把看电影当成了一件其乐无穷的事。在农村,除了看狗打架和交配,农民看电影成了惟一的娱乐。村里没有电影院,公社电影队到了村里,在宽敞的十字大街栽上两根木杆,挂上银幕就成了电影剧场。往往一个村演电影,三里五乡的青年男女都不约而同集中去看,一场电影幕前幕后都是人。站着的,坐着的,黑灯瞎火,熙熙攘攘,你呼我叫,尤其是那些青年男女变得异常兴奋,借着夜色和银幕的光亮窜来窜去,就像孩子过年一样。�凤凰街村这个八千多口人的大村,每次电影都在村外十一队场上放映。那天晚上放映的是一部爱情片,马胜有看着觉得浑身发热,嗓子眼里发干,他一眼不眨地盯着银幕。突然,他觉得他前面紧贴着一个人,借着银幕的光亮他看到那是一个女子。那女子一动不动紧贴着他盯着银幕,马胜有那勃起的下体紧紧顶着那女子屁股。他似乎还隐隐觉得那女子往后向他靠了靠,这无疑给了马胜有更大的勇气,他的胆子更大了,但他很快否定了。他向后挪了挪,这个时候那女子回头扫了他一眼。银幕上的故事还在往下演,马胜有的眼虽盯着银幕,整个的心却在他前面那女子身上。从她身上闻到一股使他眩晕的馨香,马胜有变得热血沸腾起来。�突然,放映机那盏大灯泡亮了,电影要换片子,借着明亮的灯光,他看清了眼前的女子身材窈窕,面貌俊美。他看过《聊斋》,心里说,莫非我碰上那精怪了,可眼前是真真切切漂亮的女子。那女子又回头看了他一眼,这次看清楚了,两人同时认出对方是公社中学的同学。姑娘叫高晨英,而姑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冲他笑笑。电影又开始了,雪亮的灯泡熄灭了,一切都变得影影绰绰。过了几分钟,马胜有上前靠靠,他似乎感到她也往他身上靠了靠。这次他的胆子大了起来,伸出一只手隔着衣服抓住了她的乳房,她像知道他心思一样,将一只手反伸过来,抓住了他另一只手。他和她缠缠绵绵地绞在一起,马胜有不知是电影情节给他的胆量还是那女子的主动,他用力拽住那姑娘的手,走了出去。�他们径直朝着电影后边那片树林走去。那晚没有月亮,只有星星闪着微弱的光亮。�两个人进了那片槐树林,那姑娘说:“在学校经常见面。你是哪个班的,哪个村的?”�马胜有说:“我是凤凰街村,六班的,我叫马胜有。你是十八班,你是咱们校的校花,谁不认识呀。我还知道你叫高晨英,我们男生常在一起议论你。”�高晨英说:“你们议论我什么?”�马胜有说:“议论你漂亮,说谁有本事将来娶了你当老婆。”�高晨英觉得脸上发烧,心里一阵激荡,她斜眼瞟着马胜有,神态妩媚,说:“你们男生都坏。”�马胜有说:“谁坏你了?我可没有坏你。”�高晨英说:“你那会儿看电影时,你不是坏呀?”�马胜有伸手把高晨英一搂,高晨英立即就软了,她想挣脱马胜有的手,浑身却软得没有一点力气。她想骂马胜有,可说出的话变成了唯唯诺诺的:“不是东西,你坏!你坏!”�这局面点燃了马胜有身上那股熊熊烈火,他一下子把高晨英抱在怀里,双手抓住乳房。高晨英觉得有一种十分惬意的感觉在全身蔓延,于是不自觉中就停止了一切反抗,只想这种惬意多停留一会儿。正待她这么想着时,马胜有的嘴便贴到她的嘴上。高晨英嗓子里发出轻一声重一声的哼哼,把马胜有抱得更紧,马胜有就把高晨英放倒在槐树的落叶上,两人顺其自然地把那件事做了。�当马胜有和高晨英身体分开时,电影早已散了,四周一片黑暗,两人都软软地躺在黑暗中。高晨英突然呜呜哭了起来,她说:“我这一辈子成了你的人了,你快托人到我家提亲,我这一生也只有嫁给你了。”�马胜有喜不自胜:“明天我就找人上你家提亲。晨英,我一定娶你,我好好待你一辈子!”�经过农村那套繁文缛节的婚俗,马胜有和高晨英在第二年正月结了婚。�事隔多年之后,每当高晨英想起她和马胜有在小树林的偷情,尤其想起马胜有和蓉蓉那两年多只有她自己不知道的偷情,高晨英对马胜有看得更紧了。那天吃着晚饭,高晨英说:“马胜有呀马胜有,咱们结婚七八年了,应该说我对你彻底了解了!男人呀!就是和女人不一样。”�马胜有放下饭碗,说:“知夫莫如妻,这也可能,你说说看。”�高晨英嘿嘿一笑:“你马胜有是野心勃勃,当官心太强,刚愎自用。虽然你三十岁,却老奸巨猾,深沉老到,善于心计,永不满足,总想超人一筹。”�马胜有哈哈大笑:“这能说是我的缺点吗?虽然我们生在农村,可凤凰街村是几百里之内的大村。我当官心强这有什么错?那句至理名言叫‘官贵民贱’,咱当不了大官,可这万人大村里的一村之主,在十字街跺一脚全村乱颤,说一句话哪个敢不听?那好比皇帝下的圣旨呀!全村百姓,哪个不请,哪家不敬。从另一个角度说,咱马家的列祖列宗眼睁睁看着咱呢,咱活一辈子也给马家后人留不下什么,到百年之后咱们的子孙后代一提马胜有可在村里当过一任村中皇帝,这不是哪个人说达到就达到的,所以咱就得努力争取,想方设法占那个位子……”�高晨英打断他的话说:“你说的这些只讲了一半,那另一半我替你说了吧。”�马胜有用疑惑的目光看着高晨英:“什么一半?”�高晨英一声叹息,从嘴里发出的是懊恼和怨恨的声音:“马胜有呀马胜有,你那一半就是对女人的永远不满足,想把世界上的女人都搂在你怀里,咱们走着瞧,你马胜有为了一个蓉蓉断送了你大半前程,但这不是最后,因为你和她断不了,而且还会有新的女人。”�马胜有哈哈大笑:“真是妇人之见,我马胜有早没了那份闲心,我在想怎样和凤子翔斗,你就等着瞧吧。”�高晨英的话在那天晚上就被她言中。何蓉蓉那日从婆家回到凤凰街村,一直在寻找机会和马胜有再次领略那份刺激。但五天过去,那个机会无法找到。自从她和马胜有的事败露后,她不敢明目张胆去直接找他,她远远地、偷偷摸摸地徘徊在砖厂、榨油厂之间,寻觅着马胜有的影子。几天过去了,她愈加平添了颓丧的心绪,那份饥渴变得烦躁、憋闷。�这天吃过午饭,蓉蓉刚刚走出家门,和马胜有不期而遇,这是蓉蓉和马胜有的事发生后她第一次见到他。蓉蓉看到马胜有的一瞬间,浑身蓦地过电似的战栗,而后心口慌慌突跳,眼前一阵豁亮。在他们碰面走过的几秒钟内,蓉蓉只说了一句:“晚上我在大濠南岸等你。”�马胜有觉得头脑发涨,他清醒地预知即将发生的一切,也预知自己根本无力抵御将发生的一切,便朝蓉蓉点点头给了她一个暗示,匆匆向西走了。�夜幕四合,蓉蓉早早来到百亩大濠南岸树丛黑影中等着马胜有的到来,焦灼的渴念和对往日的想像,使蓉蓉仿佛变成了那百亩大濠里的一条鱼从浅水处游进濠中深水处,整个身心被一汪濠水覆没。她正浸沉在这汪水中没有出来,便被马胜有不知不觉地放倒在地上。他一次次颠簸着身躯,一次次在迅猛的冲撞中险些一泻千里。马胜有的冲击,使她感到一千次一万次的毁灭。她忍不住又大喊大叫起来,马胜有用嘴堵住她的嘴。她紧紧揽住马胜有的躯体,就像快被淹死的人死命抓住最后一块船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