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凤子翔参加了生产队的劳动。�正是三秋种麦时节,抢收玉米播上小麦。虽是农民儿子,生于斯长于斯,可凤子翔从上小学、中学,到参军都没在地里干过农活。这天凤子魁和凤子翔他们在村东凤家老坟那块地里耕地,凤子魁在教凤子翔做农活,凤子魁说,一年学个庄稼汉,三年学不了买卖人。农活没啥学头,数耩麦子最难,学会了耩地,就没人小瞧你啦。凤子魁一边说,一边不停地讲解要领,并亲自做示范。他们四个人耩了一圈又一圈,临近晌午,凤家老坟这块地耩完了,地里的人们下工回家做晌午饭。凤子魁说,子翔,你等等,咱俩一块儿走,我有话和你说。凤子翔将耧腿上用作开沟下种的耧铧卸下来,两个人一前一后扛起空耧,朝村里走去。�凤子魁沉默着,不知从何说起,琢磨来琢磨去,用一种轻巧不在意的口气说:“子翔,我看你该把婚事办了,你比我小一岁,也二十五岁的人了。”凤子翔说:“这事不着急,结婚的事我还没和蓉蓉商量过,等等再说吧。”凤子魁说:“你当兵走了五年多,有些事说不清,我性子急,今天就咱兄弟俩,不绕弯拐角了,咱就直说吧,蓉蓉和马胜有早就那个了。起初她弟弟上高中马胜有就不让上,后来要当兵,那更没门,不但没走成,反让马胜才给揍了一顿。细想起来,这不能全怪蓉蓉,她何家孤名小姓,家里没一个主事的人。蓉蓉没有法子,才和马胜有好上了,是被逼无奈啊。马胜有让她弟弟当了工人,又把蓉蓉提升为民兵营副营长,你仔细想想不就明白了。其实,村里老百姓心里都明白,但谁惹得起马胜有?再说了,这种男女之间的事都懒得管,更主要的是不敢管。马胜有可是八千多口人的土皇帝呀,谁惹得起?”�凤子翔直愣愣地听着,他的双脚迈着机械的步子,想想娘和他讲过的话,虽然娘没直接说出蓉蓉什么,但那话里包含了很多复杂的内容。再想想昨晚和蓉蓉交合的那些细节,尤其是蓉蓉的疯狂和那声嘶力竭的大呼小叫,这和他二人以前在一起完全不同。蓉蓉在性上所表现出的一切,甚至比结了婚的年轻媳妇都疯狂,凤子翔突然想起了蓉蓉脸上那种隐藏着的慑人心魄的狐媚和虚幻。再说了,凤子魁是自家本院不出五服的哥哥,做哥哥的还能欺骗我?其实,娘的话也证明了子魁哥所说的一切。�凤子翔大病一场。高烧持续不退,连日说着胡话,不足几天所知道的事对他都是致命的打击:父亲被定为叛徒;自己由一个连职干部变为一个普通农民;回村后才知道父亲早在三年前去世,并且是自杀;蓉蓉的背叛。这一连串的打击使他这个在炮火连天的战场上都无所畏惧的坚强汉子倒在了自家炕上。母亲瞪着深陷的眼珠吓得直喊子翔,又跑到公社卫生院叫来了医生。吃了阿司匹林,又打了退烧针,他的神志才有些清醒,那个狐媚的、虚幻的影子无处不在地又在他眼前晃动。一想到蓉蓉和马胜有在一起的场面,一想到蓉蓉对他的欺骗,他觉得受了极大的伤害和侮辱,甚至感到一种说不上来的恶心。有一刹那,凤子翔几乎想爬起来,拿上菜刀杀了这两个狗男女。他觉得马胜有和蓉蓉像洪水猛兽似的吞噬着凤凰街村良好传统的俗尚礼教。凤子翔挣扎着,喘着粗气。做母亲的知道儿子是为蓉蓉的事而肝火攻心,她给儿子打荷包蛋摊薄饼。凤子翔对食物视而不见,他一次次战战兢兢爬起来,又一次次颤颤抖抖地躺下。他马胜有欺人太甚了,不但逼死了他的父亲,毁了他的前程,还乘人之危,夺人所爱。凤子翔又后悔当初倒不如不去当兵,那样还能对父亲有所保护,或许父亲不至于死去。马胜有也霸占不了蓉蓉,甚至凤凰街村也许不是目前这种局面。他马胜有这几年把村里搞得你死我活,矛盾日益加深。想想他马胜有从文化大革命到现在的所作所为,凤子翔恨不得把他砸成肉酱。他的胸口压着秤砣似的憋闷,一遍一遍在心里自问:马胜有是不是和自己有杀父之仇?是不是和自己有夺妻之恨?�一连几天,凤子翔躺在炕上反复扪心自问,反复细想,马胜有终究没有直接杀害自己的父亲,换个角度说,从大处着眼,父亲是这场运动的殉葬者,如果把这账全记到马胜有身上,对马胜有也不公平;至于和蓉蓉之间的男女关系,这更是一件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客观地分析,从村里老百姓的风言风语中不难看出,蓉蓉和马胜有的关系主要是蓉蓉利用马胜有的结果,从这个角度去理解,也正如凤子魁所说的,蓉蓉为了她弟弟和她的前程,利用马胜有继而委身于马胜有也就成了一种必然。凤子翔的意识里一下子有了新的转化,憋闷的心里兀地呼出长长的压抑之气,一种说不出的感慨便由反思起始往心底深处下沉,形成一种久久的波动。当然震撼的不仅仅是权力的本身,更是对这种传统行为方式的质疑,是对生活的另一种安排的觉醒,他往后的日子该选择另一种安排——他要和蓉蓉结束这五年多的关系。�人总不免是个矛盾的物体,一想到和蓉蓉退婚,凤子翔又感到一阵阵莫名的痛苦,蓉蓉和他是初恋,是头一次的两性关系。凤子翔又犯了犹豫,蓉蓉是一个放浪成性的女子?她是那么天真坦率热情,她不像是一个作风不正的女孩。可村民们那些说法,他又无力反驳,蓉蓉身上确实有着火一样的烘热,她丰满、性感、交往广泛。凤子翔在家里思想一连斗争了几天,在这几天里,只要一闭上眼,蓉蓉那丰满而又窈窕的身材,那天真的音容笑貌,那爽快的谈吐,那带有野性的眼神……都鲜活地在他眼前晃动。她站在他面前:凤子翔,你是怎么回事,你在外边当了五年多的兵还是脱离不了一个农民的意识,你太庸俗了,太听信别人胡说八道了,耳朵胎子太软了。�和蓉蓉几年来的感情波澜起伏着,当理智再次战胜感情时,凤子翔心底愤恨的怒火熊熊燃烧起来,他从炕上爬起来,脚步很快地走到蓉蓉家。蓉蓉的母亲正在做晚饭。凤子翔从那晚和蓉蓉肌肤相亲后就没见到蓉蓉,他叫了声大娘,问蓉蓉干什么去了。蓉蓉母亲告诉凤子翔,说蓉蓉和马胜有二人去山西大寨参观,已走了三天了。�凤子翔一听如五雷轰顶,在他的意识里再一次证明了蓉蓉和马胜有的关系。�几天之后,凤子翔得知蓉蓉和马胜有参观回来,他再一次来到蓉蓉家,尽管在心底因愤恨怒火中烧,他的神情却异常冷静,他盯着她。蓉蓉长睫毛下是阴郁不动的眼神,她似乎感觉出了什么,她的表情里有一种孤傲和委屈,也显现出躲避灾难的冰冷和无奈。五年部队军人生活作风,使凤子翔直言不讳:“你和马胜有的事,村里人们都知道,不知道的只有我和马胜有的媳妇。是不是这样?蓉蓉,不冤枉你们吧。”�蓉蓉一言不发,时间在焦灼不安的等待中仿佛凝固了,房间里一下子变得很静。蓉蓉不知该怎样回答,既然凤子翔说到这个份上,她知道一切都无可挽回了。她缓慢地摇摇头,又点点头,说了一句凤子翔料想不到的话:谁让你父亲下了台,不当革委会主任了?�这句话所表达的意思,凤子翔一下全弄明白了,他说:“那你就找个当革委会主任的,咱俩的事到此结束。”说完他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