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无限怀念有限悲伤

说得太远了。我一说到青青,就容易情不自禁地东拉西扯。原谅我,刚才我说到哪儿了?对,说到那篇能要我半条命的报道,当时我虽然心情沉重,但头脑依然非常清楚。这和我一向是一个心思重城府深的人有关——在我没有想好对策以前,我不会轻易让别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是在快下班的时候看到那封邮件,我不能确定办公室别的人是否也收到类似邮件。我想了想,就把翠西找来。在写字楼这样的钢筋水泥丛林中,虽然险象环生暗藏杀机,但你还是不能没有一两个知己,你总得有几个“自己人”,即使他们也有可能给你使绊儿,但你还是要相信他们,这叫“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曹操说的。

我给翠西看了文章,从她脸上的神情,我断定她并不知道这件事。这很好,说明事情还停留在可控制范围内。翠西不是一个轻易提问的女孩子,这种性格是能干大事的。我问她是否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查到文章的来源,以及写文章的人的目的,她说其实不用查,也许没有多久,就会有人找你谈条件。翠西认为,应该准备好一笔钱,以防万一。

这个世界上最简单最有效的解决工具就是“钱”,所谓“危机公关”一大半都是因为肯花钱才会有“转危为安”的效果。如果没有“钱”做支撑,MBA案例就是一堆垃圾,没有一个有成功的可能。

躺在床上,青青枕着我。她从来不关心我的工作,但就在这天晚上,我从浴室里出来,她一边给我吹头发一边把手指在我头发里拨来拨去一边有意无意的问我:“有心事?”刹那间,我受到巨大的感动,顷刻工夫,胸中块垒土崩瓦解,整个人立即化为一座不设防的城市——我跟她说了那封倒霉的邮件。那种倾诉的感觉真好,古人说“唤红襟翠袄韫英雄泪”,大概指的就是青青这种女人所提供的“心连心”式服务吧?

温秀玉是与我比翼齐飞的鸟儿,刚开始的时候,我们还“树上的鸟儿成双对”,但飞着飞着,就“你有你的航程,我有我的方向”,于是“孔雀东南飞”,“隔海两相望”;芳华则是我“近旁的一株木棉”,假如我是她生命中认定的那株“橡树”,她固执地坚持要“以树的形象”和我站在一起,“根紧握在地下,叶相触在云里,每一阵风过,我们都相互致意”,我真是辜负她的厚望了,那种浪漫,需要男人多大的能量啊?对于男人而言,如果他是一株高大的树木,他宁肯他的女人是山峰——“衬托他的威仪”;或者是鸟儿——“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哪怕就是一株“攀缘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那也是一种成就感啊!男人的一生图什么?有几个男人一辈子喜欢做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

那天晚上,我的“红颜知己”青青对我说:“只要文章不发表,不就没有人知道?”

我说:“是啊,是啊。问题是怎么才能做到这件事情呢?”

青青说找小西吧,他有办法,他和媒体网站各方面都熟。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

小西在第二天中午就给我回了电话,特有谱地告诉我不必担心了,他已经找着人了,是个自由撰稿人。

完全搞定。

我问小西我能不能见见那个家伙,小西说:“没有必要,哥们已经给你摆平了。”

当然,这个自由撰稿人我最后还是见到了。虽然此前我只见过他一面,但我还是认出了他——他就是那个在酒吧,被青青打了一个耳光的艺术青年!如果没有那个耳光,我不会带着青青转遍大半个北京,以至在半夜三更落脚丽都国际公寓,以至以至以至以至以至……

没有任何强迫的性质,一切都很自然,见面地点约在吕西安的酒吧。小西张罗的。

他屁股还没有坐稳,就特兴奋地跟我谈“投资”,他说他看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好剧本,编剧就是那个自由撰稿人,名字好像叫艾伦。他跟我说:“一军,你相信我的眼光,这笔投资肯定能赚回来。你知道冯小刚一部戏赚多少?我觉得这也是缘分,不打不成交。我本来是去查谁给你发的那封邮件,结果查到艾伦,我跟他一聊特投机,他告诉我他写了一个剧本,特来劲,我一看,也特来劲,我当时就琢磨着女主角应该让青青演,就是她那个劲儿!这戏没准儿能送嘎纳,估计至少能获个处女奖,你看编剧、导演、演员全是第一次,而且故事是关于一个男孩子的成长,一个女孩子的成长,还有吸毒、绝望、孤独,多来劲?绝对获奖!你知道现在多时髦‘残酷青春’?”

正说着艾伦出场了,开始我并没有认出他来,第一,我们只见过一面,而且那一面只有几分钟,从我进门到他被青青煽一个耳光,整个过程极其短暂,我甚至没有留下关于他的任何印象,只记得他长发飘飘,连眉眼什么模样都没有看清楚;第二,他现在染了头发并且把头发剪得像F4。所以我只是觉得他面熟,在什么地方见过。

他显得略有些害羞,坐下以后要了一杯热奶茶。我讨厌喝奶茶的男人,尤其是喝热奶茶的男人,即使是自称为大男孩,年龄低于25岁,穿鼻涕裤,戴单侧耳环,斜挎鼓鼓囊囊的中性布艺书包;只要性别为雄性,我就觉得该喝点别的,哪怕是热巧克力也行。我问奶茶艾伦是怎么获得关于我们要并购的消息?他只是敷衍了我几句,然后说:“你是西哥的朋友,又肯投资我的剧本,我怎么会发表你不希望见到的文字呢?再说,那也只是我写着玩的,我经常写着玩,没有什么目的,就像写一个剧本,也没有什么目的,但西哥说他喜欢,OK,那就喜欢好了,人活着就是为了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对不对?”

“不对,有的时候为了做自己喜欢的事情,首先要做很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我插进去一句。

奶茶艾伦露出两排牙齿,笑容灿烂,可惜牙齿很脏。一个喝奶茶的男人,怎么会有很脏的牙?除非他个人卫生习惯极其不好,并且常年抽劣质香烟。

情况变得微妙。

如果是青青要主演一部电影,我想无论如何我还是应该会想方设法帮她找投资的吧?他们为什么要搞这么一个圈套来套我?我打破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后来偶尔跟一个制片人聊天,我终于想出个眉目——谁肯掏钱给他们几个拍电影呢?何况电影是一个收益大风险也大的行当。

青青虽然好看,但是她毕竟不是学表演的,毕竟没有任何表演前科;而且,电影剧本也是一个无名小卒写的,并且还将由一个只在电视台做过晚会导演的王小西来导,哪家投资公司会心血来潮拍出200万来?风险太大。除非是我,我欠王小西一个人情,我有把柄抓在奶茶艾伦手里,所以我会积极促成这件事,因为这件事与我的职业生涯荣辱与共。

查尔斯常说一句话:“打不过的敌人就是朋友”,按照这个“朋友”定义,我和王小西他们几个简直应该“亲上加亲”,我们只有团结起来,彼此信任,才能求得共同发展。我——首先要信任他们保证不会发表文章,并且能拍一部好电影收回投资;他们也要信任我——信任我说话算话,不跟他们耍花腔,保证不让他们失望。

我跟小西说给我一点时间,虽然200万投资对于我们这样的公司来说,不是大项目,但也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立项的。小西说没有问题,但他希望三个月之内资金到位,至少是先期资金到位。三个月,这正好是我们并购计划的时间表。在此之前我不是没有怀疑,但现在我几乎可以断定——从酒吧的那个耳光开始,这件事情就在计划之中了。青青从一开始就知道所有的事情,也只有她,能够在我洗澡或者睡觉的时候,看到我的文件,查看我的电脑。我敢保证,如果没有青青,我一定不接受这样的讹诈,我有的是办法对付他们。但正是因为有青青,所以我对小西说,统共只有200万,算是一个小制作,应该没有问题,另外,我在圈里也有好多朋友,他们中有很多人也是喜欢投资影视的,我跟他们说说,一个月以后我给你信儿。

“不是信儿,是演出开始。我可告诉你,我拉班子啦!”小西大大咧咧的拍拍我肩膀。他凭什么拍我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