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无限怀念有限悲伤

在香港的几天,青青没有主动给我打过一个电话,她实在是一个职业情人,对自己的角色吃得很透。胡高也没有给我打过电话,倒是我忍不住给他打了一个,他说芳华已经出院,情况还行,就是口腔溃疡得厉害,整个嘴全烂了,张都张不开。我说那怎么吃饭,他说喝酸奶,一次只能喝一口,一天喝数次。

我自己都不得不佩服自己,一进入纯工作状态,没有芳华没有胡高没有温秀玉没有青青

也没有老妈,效率高得不得了。我们亚太部的负责人在看了我的计划书以后,并没有提出任何具体的疑问,他只是对我说,如果不能按期完成并购,将延误整个公司的上市计划。我明白他的意思,他希望我不择手段尽快完成整个事情。他还表达了对我的信任,我知道这是他的领导艺术——“信任秀”,一般在上司表演过“信任秀”以后,如果下属还没有及时拿出成绩,那么接下来就该轮到下属表演“辞职秀”或“跳槽秀”了,谁让你辜负了上司对你的信任?

我就像是上了弦的闹钟,滴答滴答走个不停。刚从香港回来的那几天,还能坚持每天给芳华打一个电话,问问她,安慰她,她因为口腔溃疡得厉害,完全张不开嘴,说话全是“乌露乌露”的,像我以前养过的一条小博美狗,可好玩了。每次打电话的时候,我都想象着她的小模样,她像一只可爱又可怜的小动物,在电话的那端“乌露乌露”,我虽然一个字儿也听不清,但居然能完整的明白她的意思。

比如我问她疼吗?

她说“横”。

我明白那就是疼,我学着她的样子,说“横?”

她就会说“熬了”,我明白那是说“恼了”。

她忽然成了一个婴儿,呀呀学语的婴儿。我许诺好几次要去看她,但一来她住在郊区的小豪宅,我去一趟极不容易,相当于从成都去一趟重庆,二来我现在有了新生活,顾不上她了——我每天要在办公室忙到晚上九点左右,然后去青青那儿,吃一个宵夜,再然后青青安静的在一旁看书,或者听音乐看盗版DVD,我则看一份又一份的文件,一直到深夜。有的时候想想,焦裕禄是为人民服务,为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我这是干什么呢?我他妈的要是累出个好歹来,不知道有多少人拍手称快,估计像查尔斯就是其中一个——钱哪有挣够的时候?累出毛病了吧?没见过钱吧?

我几乎能听到他阴险的笑,笑得呱呱的,像一只池塘边求偶的癞蛤蟆。

我得明确的说,在我的芳华时代,虽然那个时候,我只有19岁,但我是知道什么叫爱,什么叫后悔的,我有过茫然不知所措的“苍茫时刻”,但是我对“爱”对“爱人”都是清清楚楚的,我知道我爱芳华,知道如果我做了什么伤害她的事情,那一定是无心的,而且我会后悔,长时间地后悔,直到她原谅我;但是,我和青青的日子,让我完全糊涂了——我不知道什么是爱,我也不知道什么叫后悔,当事情越来越明显的时候,我甚至开始怀疑我自己——我是不是明知道这是一个错误,也不愿意去纠正呢?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一种错误,是人心甘情愿去犯的呢?青青也许是我的错误,但她是我喜欢的一个错误,我不知道自己仅是被她吸引,还是真的“堕入爱河”?或许,所谓“被吸引”和“堕入爱河”原本就是同一事物的不同表达?我不知道再过多少年后,我回忆起这段往事,我会对自己说“后悔”还是“不后悔”?我甚至不能确定,如果有一天我的儿子遭遇这么一位“红颜杀手”,我是会一把拉住儿子对他苦口婆心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还是会递给他一根烟说:“儿子,你艳福不浅!”

我不是一个傻子,甚至很多时候,我比大多数人都要聪明。所以我很奇怪,为什么我会跟青青说那篇报道?假如我不跟她说,她能有什么别的方法从我这里套200万的投资吗?

风起于青萍之末。

我职业生涯的青萍之末就是一篇发到我信箱里的报道,居然全面报道了我们尚处于秘密阶段的并购计划。我当然知道假如这篇报道见报,可能会引起的反应。

最简单的,被收购的公司有可能股价狂涨,从而大大增加我们的收购成本。另外,也可能引起对手公司的争购,那和拍卖一个公司没有什么区别。问题是谁会掌握这些绝密材料?除了我以外,还有其他的人吗?我已经做得很小心了,我知道得是最多最细的,即使是翠西和查尔斯他们也仅知道一小部分,最关键的关于底价和一系列核心问题,除了我没有人更清楚,但写这篇报道的人显然什么都知道。我甚至相信,假如这篇报道一旦公开,连我都要怀疑是不是我在梦中写了这么一篇东西?

它几乎就是我的并购计划书。

我不属于那种“生活的烦恼和妈妈说说,工作的郁闷和爸爸谈谈”的那类人,我好像从来不善于“敞开心扉”,即使是和温秀玉,即使是和朱芳华,我也从不。和温秀玉主要是“柴米油盐酱醋茶”,和朱芳华则是“穿过你的黑发我的手”。但现在是青青,最初我以为她只是我窗外的一道风景,我喜欢看着她,见到她,在她身边享受轻松愉快的感觉。我以为只要到了她那里,所有的烦恼就都结束了。就像从北京乘飞机,只要到了丽江,心情自然就会好起来。你不需要理解丽江,丽江也不需要你的理解;你高兴你的,她美丽她的,因为她美丽,所以你高兴;因为你高兴,所以她仿佛成了你的私人风景。而实际上,你还是你,她还是她。

这是我在事后总结出来的,我和青青的关系,我认为就是这样一种关系。假如我有可能成为一个名人,我一定会说——一个男人一生会犯许多错误,有的错误你犯过一次你就不会再犯,比如和朱芳华这样的错误;而有的错误假如你从来没有犯过,那么到你垂垂老矣,回首往事的时候,你一定会心生悔恨,你会说:曾经有一个迷人的错误摆在我面前,而我却没有珍惜,现在时光流逝,我追悔莫及,假如老天能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要说:“就让我错上一次吧!”如果要让我给这个错误追加一个期限,我愿意是一万年。

青青对于我来说,就是这样一种错误——记得是王小西跟我说过,有的女人对男人的一生来说,她的出现是遗憾,她的不出现则是更深的遗憾。我想他指的或许是青青吧?现在我成了他的“同情兄”,我和他反而联系得少了,按道理说,我们应该是“知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