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节火车(4)-上海毒药

快过年了,弟弟似乎在憋着一股劲,憋得她有些慌。

下过一场雪后,只需掰几个手指头就能数到过年这一天,她也特意置了些年货——买来一二十斤猪肉做熏肉。在他们那儿每户人家过年都要制些熏肉。不吃熏肉就几乎没过年的气氛。她找了些柴火堆在门外烧,叫弟弟快把肉拿来,弟弟坐在屋里没动,也没吭声,她就意识到了情况的微妙。她走了过去,说:“你不是最喜欢吃熏肉的吗?”弟弟没看她,她又说,“你过去给我帮一下忙好吗?”这时候弟弟突然冲她叫道:“我不要吃什么熏肉!”她吓了一跳,没想到弟弟会冲她如此大声吼叫。“我要回家,我不要吃熏肉!”弟弟又是一声大叫。她差点给吓懵了,不知道他接下来还要怎样。

“可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已经没法回家了。”

“我不管,反正我要回家!”

“你应该听姐姐的话,或许过上几年再回去就没事了。”

“不!我现在就要回家,我马上走!”

“你怎么能像小孩那样任性呢?”

“我跟你说了我不管这些。”

说完,他真的收拾起东西,把一些衣物塞进背包,提着朝门口走去。她心想不可能再制止得住他了,就由着他,只是在他跨出门槛那一刻,她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起来,那原先的坚强倏地崩溃了,全部崩溃了。她知道自己一直以来都想哭,只是一直不敢哭出来,现在终于不用再顾忌什么了,就索性号啕大哭。也不知道他是否回头看过,是否犹豫过,等她总算停止哭泣,发现这屋子里只剩她一个人。她跨出门槛,发现生在胡同内的那堆柴火早已散了,连烟也散了。

她不再做什么熏肉了,晚饭只是喝了一碗稀粥,也不知道饱没饱,反正那碗稀粥她也是勉强才喝下的。她呆呆地在凳子上坐了好长时间,后来意识到已经很晚了,就准备睡觉。这时,门开了,弟弟走了进来,她看着弟弟,没有说什么。

从那以后弟弟就极少再提什么回家的事。

进了那家夜总会,他们在经济上总算有了改观。她已经把吉米的那笔钱还得差不多了。只要待上一两年,她就会有一笔可观的积蓄,完全有能力供弟弟继续读书。想到这儿,她就有一种献身感,觉得自己所作所为还是值得的。但她不想让弟弟知道,弟弟有好几回想去她工作的地方玩,都给她一口拒绝了。

“你现在要一心读书,别想着玩,要知道你的基础不如别人,因此必须比别人多花工夫。”

“可我要是没钱用呢?我得上你那儿拿钱呀?”

“没钱用我会给你送过去的,再说你周末总要回来,你等到周末回来拿也一样。”

弟弟见她始终不同意让他去玩,多少有些怀疑,但他听话,一直没去。

弟弟在学校谈了女朋友,可不出一个月就被那女朋友甩了,为了找姐姐诉苦,他在一天下午去校办工厂实习的路上偷偷溜走,坐上公交车去找姐姐。他的内心非常苦闷,迫切需要找个人倾诉一下。如此想着他已经来到了百乐门夜总会的大门,走了进去,一个打扮妖冶的女人迎上来,以为他是来做客的,要给他引座,他说我找匡小岚,那女人便用手一指,说:“在那。”他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那儿有一扇门。

“你找她有什么事?”

“我是她弟弟。”

那女人听后竟吃惊地用手捂住嘴,刚才还笑盈盈的脸突然僵滞了,像是懊悔告诉他。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那扇门只是虚掩着,他敲了敲,“谁呀?”他听出是姐姐的声音,就一把推开跨了进去。那里面灯光昏暗,他的眼睛一时没能适应,只模糊地看见一个人影像是坐在另一个人的大腿上,就在他使劲眨巴着眼想看清那两个人影的时候,那个高高坐着的人影慌忙跳开了,这时他才依稀看清那是姐姐,另一个则是陌生男人,还不当一回事地坐在那儿。

“你怎么上这儿来了?”小岚的惊讶异乎寻常。她一边说一边示意那男人离开,那男人领会了她的意思,起身走了,从他身边走过去,他看清那是一个五六十岁的男人。

小岚在那男人走后才总算定了定神,用手理了理头发和衣服,又说:“我不是叫你别上这儿来的吗?”看着姐姐那蓬乱的头发以及褪到脚踝的长袜,他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姐姐的样子先是惊慌,尔后竟像愤怒,他知道这是因为他没有听她的话,硬是闯了进来。说实话,他也不想知道这些,可现在全都知道了。他开始后悔不该上这来。

“你找到这儿来有什么事吗?”姐姐的愤怒只停留了短短几秒钟,见他站着一声不吭,就又问道。

“没什么事。”他说,说完就转身走了,离开这儿。

看着弟弟离开的身影,小岚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沮丧得要命。

弟弟一连几个礼拜没回来住。她急了,心想他老不回来怎么行呢?他得花钱呀,没有钱他拿什么买菜买饭?她决定去学校找他,送钱给他。

她来到学校,在宿舍里找到弟弟,宿舍内就只弟弟一个人,她走到窗前的时候,一眼就瞅见他正坐在床上抽闷烟。以前她从未见他抽过。弟弟过来开门的时候已经把烟掐灭了。

“你怎么这么长时间不回去拿钱呢?”她关心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