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了想,说:“只要你想读,总会有办法的。”
上海有许多民办大学,一些没能考上正规大学的人只要交上足够的钱就能进这类学校继续深造,甚至听说有些连高中都没毕业的也被收了进去,门槛极低。她不知像弟弟这样是否也能进去。问题是弟弟只读到初二,要真有办法进去,她也不知道他是否有毅力把大学的课程攻下来。而如果弟弟真有这个毅力,钱也是个问题,要想自费读大学,可是要花一大笔钞票的,她能上哪儿弄到这么多钱?再有一种方式就是让他从初中读起,可那样更不现实,因为没有上海户口,就只能回到原籍地参加考试。如此一想,她就觉得这些都是空的,不可能实现。
她无可奈何地睡着了。第二天早上,弟弟没像以往那样和她一同起床,她动身去上班了,弟弟还睡在床上,她也没叫他,心想既然他不想去就最好别勉强。晚上回到家,她发现弟弟果然没去上班,她想到了吉米,吉米兴许能帮这个忙。于是一天下班后她约吉米去川菜馆吃饭。
“你的事我已经跟经理说了,”吉米说,“他同意让你去那儿上班。”
“那真是太谢谢你了。”
“这没什么,反正夜总会经常添人。”
小岚跟她说起了弟弟,“我弟弟原先在一家洗车行上班,他现在不想干了,我想让他读书,可又一点门路也没……”
“你弟弟多大了?”
“比我小两岁,16岁。”
“那你可以让他去读职校,职业技术学校,读个三年四年的,出来准能找个好一点的工作。”
“可他初中也没毕业,只读到初二。”
“没事的,”吉米说得很轻松。“现在的学校可不管你这些,他们只知道捞钱。再说他们真要假正经,也完全有办法应付,可以花上一二百块钱搞个假毕业证书。”
“这能行吗?”
“你放心,这件事我会帮你搞定,我保证让你弟弟读上一所满意的职业技术学校。”
小岚非常高兴,心想总算遇上一个能帮点忙的人了。当时正值七月,离学校开学还有两个月的时间,读普通职校也要花上一笔数目可观的钱,而她一点积蓄也没。为了尽快挣到这笔钱,她急急忙忙就辞掉理发店的工作,跟着吉米来到百乐门夜总会。经理只是让吉米带她去见上一面,只简单问了几句话,就同意让她第二天来上班。她原先还以为要经过什么严格的面试呢,经理这么爽快就答应下来,她觉得是吉米的功劳,如果没有吉米大力引荐,那经理怎么会如此爽快呢?
她这是平生第一次在娱乐场所工作,也是平生第一次真正知道什么是夜总会。吉米问她是否会跳舞,她说不会,吉米说,“那我教你,你要想挣钱首先得学会跳舞,只有当你陪那些客人跳舞喝酒唱卡拉OK,他们才会给你小费。”
她暂时给安排做一般性的服务员,给客人递茶递酒递咖啡,客人只要一声吆喝,她就得赶紧送过去,跌跌撞撞的,一天忙下来很是疲惫,可正如吉米说的,没有一个客人肯给她小费。而夜总会老板开给她的工资又不高。没办法,她只好跟吉米学起了跳舞。当她第一次陪客人跳舞的时候,觉得很不适应。那男人始终搂着她,把她搂得很紧,一只手几乎放到她屁股上,很下流,她想提醒他规矩些,又不敢。一曲终了,那男人和她走出舞池,来到一张小圆桌前坐下,仍然用一种色迷迷的眼神盯着她。她很不习惯。好在那男人临走甩给她一张面额50块的小费。
下班的时候,吉米问她:“怎么样?挣到小费了吗?”她脸一红,说:“那男人总想对我耍流氓。”吉米笑了,“管他呢,只要肯给你钱就好。”她原以为吉米会安慰几句,不料她竟笑笑地说出这么一句话来,这在她有些突兀。
她内心很矛盾,一方面无法承受这种下流的游戏,再一方面又觉得这的确是一种很便捷的挣钱途径。按照最保守的估算,一天50块,一个月下来就是1500块,比她的工资整整多出一倍。要是一天能挣上一两百块,那到9月1日前她就有足够的钱供弟弟上学。她现在首先考虑的就是要想尽一切办法让弟弟去上学。每次挣到小费,她都积攒着,舍不得花。只是肯给小费的男人并没想象中的那样多,他们像是商量好了,即使给,最多也只有50块,很少会有人给到100块。两个月下来,她累计挣到的小费仅有1000块出头,而弟弟开学需要一下子交足几千块钱,幸亏又是吉米帮忙,借钱给她,弟弟才得以顺利地进职校读书。
“我可能要拖上好一阵子才能够还你。”既要给弟弟提供生活费,又要惦记着还钱,她内心有些发紧。
因为有钱用,又因为正儿八经地在学校读书,生活总算有起色了,弟弟便一改往日愁眉苦脸的样子,脸上多了笑容,很灿烂。每次弟弟走她都要送,送到公交车站,看着弟弟背着背包,很是轻快地跳上公交车,她才转身折回。她知道弟弟已经融入了学校融入了上海这座城市,很可能现在叫他回老家他也不肯回呢!她很高兴,心想总算能对弟弟负起责任了,只是想到这儿她就有些苦涩。
她又想起了刚到上海时的艰辛,他们一个17岁一个15岁,从未出过远门,突然一下子来到千里之外这么个陌生的城市,那种迷惘、凄凉、惶恐以及辨不清东西南北的感觉至今仍记忆犹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