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拉斯餐吧与“小薇”-拉萨酒吧

在成都飞往拉萨的飞机上,我一直在睡觉。既没有通过舷窗看雪山,也没有半眯起眼睛看空姐,食品和饮料当然动也没动,一是太疲倦了,二是没了第一次的新鲜感。但是,当飞机在贡嘎机场着陆后,我的心情开始像拉萨的天空一样晴朗起来。大巴沿着雅鲁藏布江前行时,我已经把阴沉装进了背包的最底层。我想起一首歌——回到拉萨,回到了布达拉……只晓得这两句,从音像店里听到的。而这两句歌词和它的曲调,开始伴随我的回归了。

我像老朋友一样看雅鲁藏布江宽阔安静的河谷,缓缓流动的碧水,看江边虽然矮小但苍劲的杨树和柳树,看隆起的多石的裸露的山,破碎、沉静而荒凉。在如此大气的风景中,我仿佛再一次庆幸自己奇怪的选择。上天已安排好了一切,我们不过照着做罢了。

当然不会急巴巴到雪酷去找草。我知道,她的双人床是不会空闲的。我找她是为了开酒吧的事儿,如果无法独自开,看她或其他人愿不愿意合伙。其实我讨厌合伙。如果说我不想草的肉体,那是弥天大谎。我很想,像发情期的公狒狒想母狒狒一样地想。但我不会去打扰她和她的现在进行时的男友的生活。这点儿觉悟还有,或文明的虚伪。

还是决定到八郎学。熟悉的东西总是要亲切些。况且,它挺不错,我又何必换呢。

相对来讲,拉萨具有保存时光的魔法。八朗学一点儿没变,就像记忆中最好的老同学。我要了一个单间,在任何方面,不想同别人打挤是我的生活方式。我用新鲜开水泡了茶,热乎乎喝了一杯。然后到另一楼三楼的凯拉斯西餐厅坐下,怀旧的要了酥油茶、土豆煎饼和煎鸡蛋。当然,用英文写的菜单。梅子走的那天早上,我就是吃的这些东西。而外面,就是她和三个同伴争论的地方。我当时坐在角落看地图。在成都,我几乎从来没有想过梅子同学。拉萨也许是一个能唤起温情的地方吧,反正没什么急迫的如发怒的野象扑向你身后的感觉。一句话,放松。

我慢慢吃着饭,享受明亮和安静。餐厅除了我,另有一个老外,坐在那儿沉思,就像在参悟佛法一样。昨天还在想,找到草,尽快把酒吧开起来。现在却没有了那种急切的心情,草也好,酒吧也好,都不必着急。发发呆,晒晒太阳,瞎胡逛,比他妈什么都重要。这是不是我喜欢拉萨的原因呢。不太清楚,至少是原因之一吧。一个人一辈子最好没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吃了饭,喝了酥油茶,精神抖擞背上包,在门口看BBS。有一张昨天贴的约人去阿里,南线去,北线回,租了两辆车,还有两个空额,下周去,费用按人头平摊,署名是藏野驴,并留下了手机号码。我才想起这次上来,是有手机的,没卖。于是边走边给芳芳发了短信,平安抵达。又顺便给斗鸡眼和黑妹发了。毕竟是熬大夜、送啤酒、烧咖啡的工友,古时候说,亲不亲,阶级分嘛。

沿北京东路往西走,看到尽头的布达拉宫,便决定先去那儿坐坐,也许会遇到上次那个神秘的青年或少年。走到布宫广场,在老位置席地而坐,看几个红衣喇嘛的顶礼膜拜。布达拉宫,就像我第一次见到它一样,给我难以言说的震憾,它在湛蓝的天空下那样突兀、高大,凸显了世俗人生的渺小。的确渺小。当然,像我这种,也只好理所当然地渺小下去了。

坐了一会儿,从宇拓路走到了大昭寺广场,想上金顶的愿望很强烈,就买了一张票,先在桑顶大门前看磕长头,再往上爬,到了金顶。金顶上没人,我一个人,太豪华了。大昭寺广场人头攒动,转经者沿顺时针从左到右走过正门。下面,靠近正门的地方,也聚集着一大批磕长头的信徒。我看不见他们的面孔,只看得到他们的头顶和爬在地下的身体。我把包放下来,靠在护墙上抽烟。我的左上方,就是一尊在阳光下金光四射的法幢。

发呆的时间。我完全是漂浮的,在虚无的空中,没有肉体之沉重的漂浮,轻若羽毛。英格玛的《大门》的音乐,若隐若现,那引领的女声,在无形的天空的核心,金色的莲花的光芒。我双目紧闭,呆若木鸡。哦,如果能永远呆若木鸡该多好。但我听见一声布幅挥动时发出的轻微而响亮的哗啦声。我睁开眼,看见紫红色的僧衣的衣袖的一挥的余影,和那神秘青年或少年的不太确定的面孔(耳朵、额头和牙齿却又分毫毕现)。金顶上一片寂然。风吹在地上,细小的尘埃在阳光下搅动了10秒,归于平静。

我大喜若狂。背上包,在舞蹈的脚步中走下去。我不知道是不是大喜若狂或大喜若狂什么。

我没有去转囊廓,我觉得应该起个大早,来转,像上次一样。我出了门。不知道那个德格来的少年和他父母现在在哪里。也许,他们已经朝拜了纳木措和遥远的岗仁波齐,回到了德格,回到了阿须草原。

我按顺时针沿八廓街漫步,在那些卖藏式门帘的店铺停下脚步。一直想买又没有买,现在就更不用着急。不定几天后,就算是拉萨人了。当然,半个。走到了到雪酷的岔道了。我想,现在可以去看看草了。一年没联系,不知她现在如何。这女人也怪,只要不在她身边,她就会当你是陌生人。不知道这是生活的智慧,还是她的特别的性格,或是她一以贯之的耍弄男性的绝情。

远远看过去,没变,小小的二层楼的白藏房,临街的窗子上绿色的遮阳蓬。走近一看,却大吃一惊,门当头的“雪酷”的招牌荡然无存,一个大大的以珠峰为背景的店招赫然在目:第三极旅游艺术品商店。莫非,草改了行了?

店里中间是个类似展示柜的大的平面柜台,堆放着从尼泊尔围巾到尼泊尔挎包的各类东西,另三面靠墙的地方是立柜和立柜前的封闭的玻璃柜台,立柜上有牛角、羊头、藏刀、唐卡、门帘等物品,而封闭的玻璃柜中是蜜蜡、珠宝手饰,以及铜制的各类佛像。总之,来西藏旅游的人们想买的工艺品,这儿都有了。我想草还真能折腾的。

店里有两女一男的店员,当然没有了迷彩服。站在门口那个女店员看样子比较好打交道,我就问她:“你好,你们老板在吗?”

“老板?”她有些怀疑地盯着我,“你找他干吗?”

“她是我的好朋友。”

“哦。他早就回尼泊尔去了。下个月要来。”

回尼泊尔?应该是去尼泊尔吧。

“你的老板,”我不太肯定地说,“是个女的吧,叫草。内地来的。”

“你搞错了!”她说,“我的老板叫普利马昌达,是一个尼泊尔人,以前在印度。”

“什么?”我说不出话来。就好像你点的是水果沙拉而别人给你抬出一具烤全象。

“那,”我有些紧张得结舌,“那以前的酒吧呢,酒吧搬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想草也许只是搬了个地方,开店的人都他妈这样,搬来搬去。另两个店员围了过来。那男的插话:“酒吧?没听说。我们半年前才租的房子,租的时候我陪老板来的,原来是一家服装店,但生意不好,所以才让出来。”

难道短短约一年时间,这个地方竟几易其主。不太可能啊,我想,找到房主人,问题也许就解决了。

“房主人?”男店员说,“在日喀则。这是他叔叔的房子,半年前,他叔叔死了,把这个留给了他。他叔叔没有子女。”

那也就意味这个在日喀则的房主根本不清楚房子以前的出租情况。但我坚信,草的雪酷只是搬了个地方。因为,有一万个理由她要办下去。好在拉萨不大,能够开酒吧的地方就更是屈指可数,转一下就会找到的。当然,除非她把酒吧搬到了南迦巴瓦峰的冰川上。

我从店里出来,略感惆怅。一面走,一面想起草去年说的:她要到尼泊尔境内的喜玛拉雅高峰去。去了吗?回了吗?这些,也许不是我能够关心的。我自己就已是满身虱子爬了。到八朗学对面的四川餐馆吃了青椒炒肉、蕃茄蛋汤和米饭,怏怏回了房间。从裤兜里拿出手机一看,才七点半。芳芳没有回信,倒是斗鸡眼和黑妹各回了一则。斗鸡眼说“人往高处走。”黑妹说“我也要上来。”惜墨如金,言简意赅。老芳芳肯定又带什么破团去了,懒得回。我看她也他妈不太正常。对我们来说,是更年期革命性地大大提前了吗?

听音乐。带了迪伦、斯普特斯汀、大门、甲壳虫、英格玛4、空气供给、阿巴巴(ABBA)和保罗·西蒙。由于遭受了草的忽然失踪的打击,决定听无忧无虑的利物浦穷小子的歌。听到“Thisisalow”时,睡意袭来,有点儿猛,没洗漱,关了随身听后就蒙头睡觉了。

第二天早晨醒来,觉得嘴里粘乎乎的不舒服,还有股口臭,赶忙爬起来,在牙刷上挤了足足2cm的牙膏,拿起洗脸帕,十二分认真地刷了牙,洗了脸,然后泡茶喝茶。老是去三楼西餐厅吃饭恐怕有些受不了,就到昨晚吃饭的那家小馆子,要了一碗排骨面。老实说,面有些泥,恐怕也只能如此,没办法的。据说有些藏餐馆用高压锅压面,压得糊兮兮,怕很难下咽哦。

上楼收拾好小背包,无非把重要的,要用的东西往里放。穿的行头是去年的,没新买。节约。决定先在北京东路、北京中路、布宫广场和八廓街一带搜索。这是人流最集中的地方,也是游客最多的地方。按理,酒吧就应该选在这一带。

我沿着北京东路向西走,走得很慢,为的是认真过滤街道两旁的店铺。我十分熟悉的东西都在那儿,我十分陌生的东西也在那儿,但没有“雪酷”,也没有任何新开张的酒吧。我穿过布宫广场,一直走到了德吉路,没有。然后往回走,在布宫广场一侧看了一下。还是那些店:户外用品、冲洗胶卷、兰州拉面,哪有草的臭烘烘的身影。到大昭寺广场和八廓街,除北京东路外,这儿也是重点。况且,它小巷岔路很多,又一处迷宫。广场周围没有。沿顺时针方向,我看了八廓街,没有。我又从玛吉阿米酒馆穿进东孜苏路,向北到翁堆兴卡路,向西到冲赛康巷,穿过一条不知名的小巷,到了丹杰林路,再走,是北京东路。从早上走到现在,已经走了5个多小时了,下午一点半了,又累又饿。左手边正好是凯拉斯餐吧,便踅进去,一屁股坐下来。

凯拉斯餐吧也是属于拉萨常见的半是藏式装饰,半是西餐厅样式的那种风格。天花板是藏式花纹,墙上是黑白照片,一个吧台,靠背椅,铺着桌布的餐桌。已过吃饭时间,未到喝酒时间,没客人。一个长得帅帅的小伙子抱着吉它,坐在吧台旁唱歌,什么“小薇啊,你可知道我爱你”,见了我,便扔下吉它,拿来了菜单。我要了一杯红茶,一份牛肉土豆烩饭,顺便问了一句:“你是这儿唱歌的?”

“不,”小伙子眼睛又黑又大,“唱着玩儿的,我叫扎西,是厨师。”

哦,扎西大厨。不过他唱得挺不错,怎么说呢,自然顺畅。藏民族天生就有歌舞的才能。

我喝茶抽烟,想这个草真是奇怪,他妈的宛如人间蒸发了一样。但无论如何,我也是不想回去的了。烟抽完,扎西把饭端了上来,自然是狼吞虎咽,只想一盘子倒进胃里算了。人一撑饱,自然就舒服。但却忽略了扎西的厨艺,好像还不错吧。至少没有觉得吃的时候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

问扎西边上的凯拉斯酒店有没有出租自行车,他说他有,可以借给我。我付了帐,谢了他,骑上他的自行车出去了。干脆把那些酒店、宾馆找一遍。因为很多酒店里都设有酒吧。当然,八朗学、凯拉斯不在此列了。先找了吉日、刚坚、亚、新世纪、山水;然后是高原之宝、日光、哈达、雄巴拉、和平;又上行到宇拓路,看了金谷、品盛、天河、商业。另一个宾馆集中区是北京西路、德吉路一带,拉萨饭店、白云宾馆……反正见一个看一个,太多了,直看得头发昏。到当热西路看了天苑丽景后,实在没精神了。这也叫做尽了人事了。天色已是黄昏,我把自行车架在旁边,坐下来,抽烟。在我的前面,就是拉鲁湿地。对拉萨来讲,拉鲁湿地是非常重要的,它在拉萨的整个生态链中不可或缺,夕阳金色的余晖洒在静寂的广阔的湿地上,草不太密,也并不长,水洼像无数镜面反射着柔和的天光。

当拉鲁湿地变得一片朦胧时,我骑上车,返回了凯拉斯餐吧。餐吧里人不少,但未坐满。我找了一个角落坐下。一个女服务员拿来菜单,我看了半天没点。因为只希望吃一大碗热汤面。没有。但既已坐下,便点了咖喱鸡饭,一瓶拉啤,顺便让服务员把车钥匙还给扎西。我一面喝啤酒,一面等饭,双眼紧盯着玻璃杯里向上冒的气泡。饭来了,大厨扎西也来了。他坐在我对面,指着另一桌一个正说笑的女生,说是老板,广州的。我看了她一下,觉得还是吃自己的饭要老实本份一些,便埋头啃鸡肉。扎西也去厨房忙乎。今晚,估计他是没机会唱那个“小薇”的,就是有,怕也是十一、二点的事儿了。我疲倦了。

付了钱,没等扎西出来,背上包回八朗学睡觉。

接近中午才起来,有点不知所措。本来是来找草开酒吧的,结果找不到人;玩几天再走,又不是此行的目的。在房间里踌躇了约半个小时,决定无论如何,先走出去。走在路上想,自己去找个房子开酒吧如何?不是不可以,但囊中羞涩,还差那么一截。如果能借到钱……找谁借呢?父母?不太想向他们伸手;芳芳?也不妥当,她也未必愿意借;银行?哦,那纯粹就是另一次阿波罗计划。毫无目的沿北京东路往西走,路上遇到两拨少年,都在兴高采烈唱“小薇啊,你可知道我爱你”。想起大厨扎西,意识到,恐怕拉萨在流行这歌。对于这歌(可能是港台的),我以前既没有听到过,也不知道是谁的原唱。到了娘热路口,中巴车正在招客,往哲蚌寺方向,就跳上去了。车在哲蚌寺下面停了,不上去,是到堆龙德庆的。无奈,只好走上去,反正无所事事,正好打发精力。走了半个多小时,到了,买了票进去,游客很少。又在这座迷宫中东转西转。一个不大的殿内,几个青年喇嘛正在画壁画,用很细的类似毛笔的笔勾线条,画得熟练而流畅。令人奇怪的是,他们竟也在唱“小薇”,实在有意思。一会儿,转到了后山下,又爬到上次和梅子同学一起坐的地方,抽一支烟,看天看云,看这座世界上最大的佛教寺庙。想想人世真的无法把握,梅子、草,以及芳芳,甚至包括虹及以前的女朋友,她们和我,有什么必然的关系吗?现在,她们不过只是几个名字和大可怀疑的人类记忆的残片。而我之于她们,也不过是一个模模糊糊,或有或无的词而已。我上面那巨大的摩崖石刻,那黄衣黄帽的佛或上师的造像,是否才能见证永恒与不变呢。

当我从山上下来,穿过一条窄巷的时候,我看见那个神秘的青年或少年,在我前面5米远的巷口一穿而过,挟带着僧衣的破风之声。我急忙跟过去,两拐三拐,却到了措钦大殿外的平坝。除了灿烂的阳光和高高的经幡上空飘浮的云之外,什么也没有。我向下看,众多僧人正汇聚在辩经院内,准备辩经。我没有试图再去寻找他。我不知道刚才是不是幻觉。我甚至不知道这一切是不是幻觉。我想起《美丽的心灵》,纳什不是幻想出一个与他朝夕相处的人了吗?当然,我可不是纳什,我连加减乘除都一塌糊涂。

走下去,搭中巴回拉萨,有些惆怅和疲累,不知道该做什么或不做什么。所以直接到八朗学,躺在床上出神。天渐渐黑了,不想起来开灯,也睡不着。觉得那黑暗包裹了全身,反而要舒服一点。至少双眼没什么可以看或不得不看的。拿出手机给芳芳发短信:

——不顺。恐怕这次又搞不成。郁闷。

我把手机提在手上,但等了很久,芳芳没有回信。而且也没有回信的迹象。想打电话问她,又觉得,既然不回,肯定是有不回的理由的,打电话又有什么作用呢。可能的情况是,带团在深山野沟,连手机信号也没有。可能。又想到草,不知她如何了。是躲在拉萨哪个难找的角落开酒吧,还是在尼泊尔喜马拉雅的某一段,要么,干脆回了内地。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变故呢?我有些后悔没把她身边的人的任何一个信息留存下来。就我而言,当然希望她在喜马拉雅山的高峰下席地而坐,寒风吹起她的头发,紫外线把她的脸颊烤成高原红,她戴着墨镜,穿着红色的奥索卡羽绒服,嘴角向上,微笑,又带了一丝戏谑的意味儿。是的,她总是带有那种有些嘲弄的表情。我就是喜欢她那臭烘烘的样子。我甚至想,如果她回来,只要她愿意,我可以和她结婚。真的,我不在乎她比我大几岁,也不在乎她跟多少男人上过床或还准备要和多少男人上床。当然,因为她不在拉萨或她在拉萨而我们无法相遇,你可以说我是虚伪的。我也觉得他妈有点儿叶公好龙。

其实肚子早就饿了,只是没情绪吃。觉得自己是叶公好龙的混蛋后,有了吃饭的心情。起来打开灯,背上包。不敢去那些以旅游者为标靶的餐吧,节约几粒是几粒吧。还是斜对面,炒个肉,要个素菜汤,有盐有味,热热和和,还不贵。撑饱倒是撑饱了,就是有点儿意犹未尽。估计是想喝一瓶拉啤。当然,百威更好。决定还是去凯拉斯喝,听扎西唱歌。

凯拉斯今夜生意不理想,只有两桌客人,算我一个,共5人。所以扎西闲得又抱起吉它,

沉浸在“小薇啊,你可知道我爱你”之中,眯起了眼睛。我向一个女服务员要了一只拉啤,慢慢倒入杯中,然后喝了一大口,把口中的葱姜蒜的臭气一骨碌冲了下去。扎西唱完,到我对面坐下,问我玩得如何,我说一般,还可以。

“对了,”我问,“怎么全拉萨都在唱这首歌啊?今天到哲蚌寺,连画壁画的喇嘛也在唱。”

“拉萨流行的东西要慢两拍,”扎西说,“这歌刚传上来,大概简单易学吧,都在唱。”

“都是做餐吧的,”我说,“知道雪酷酒吧吗?还有那个叫草的女老板?”

“没听说,”他摇摇头,“也许我们老板知道。你既然知道酒吧名,去找不就行了吗?都集中在北京东路、八廓街、德吉路一带。”

我把事情的原委给他简略地说了一遍。

“这样,”他说,“你既然是个老酒吧,我们这儿还差一个人,就是大堂这一块儿,如何?当然要老板同意。”

我喝了两口啤酒。其实,扎西这办法还不错。我不想回去,又没办法自已办,坐吃山空也头疼。如果可能,在这儿打打工,不说能挣多少钱吧,至少可以在这儿生活了。不也是挺好的事儿吗?

“行啊,”我说,“只要你们老板同意。”

“本来就缺一个管酒吧的人。”

不一会儿,那女老板来了。扎西过去,对她嘀咕了一阵,她瞟了我几眼,走过来,有些警惕地把我打量了一下。觉得不像个坏人吧,才在扎西刚才坐的位置坐下。她穿一身红色运动装,很有精神的样子,当然,漂漂亮亮的。我就纳闷,在拉萨开酒吧的女人,干嘛都他妈有模有样呢,这对单身男游客可不是什么好事儿,他们每天不来喝得酩酊大醉找机会才怪。

“我姓黄,叫我黄姐就可以了。”她说。

“我叫本本,叫我本本儿就可以了。”我说。

“干过酒吧?”

“干过。”

“大学没毕业?”

“没。不想读了。”

“我们这儿工资不高。”

“能混起走就行。”

她摸出一袋烟丝,一沓纸,一个像打火机的东西。她把一张纸片放进那个有点像打火机的玩意里,用手指抓了一撮烟丝搁在上面——我知道了,卷烟器——然后卷动一下,留了3毫米的纸边,用口水横着一涂,粘上,取出。我拿出打火机,给她点燃。

“来一根吗?”她快乐地吞云吐雾。

“当然。”我照着她刚才的程序走,但显然技艺生疏,卷得太紧了,点燃后费非洲大象的劲才抽得动。不过烟味儿和纸烟不同,比纸烟要香一些。而且有与众不同的仪式感。

“知道雪酷酒吧和它的老板草吗?”我问。

“拉萨?”

“肯定不会在墨脱。”

“没听说过,”她说,“拉萨的酒吧,应该说,我基本都知道吧。当然不是绝对了。找这家酒吧有事儿?”

“没有,一个朋友的朋友说过,顺便问一下。”

啤酒早已喝完,烟也抽了几根。想回去睡觉了。“扎西,拿瓶长城干红来,”黄老板喊,转过头对我说:“我请客,算是见面礼吧。”

“见面礼?”我笑笑,“打工的人还来什么见面礼哟,你这酒吧又没有韩国那样的工会。”

“其实都是朋友。开这酒吧也不过是大家有个玩儿的地方而已。”

扎西拿来两只高脚杯,把瓶塞取开,黄拿着倒在两个杯中,大约四分之一杯吧。她问我要不要冰,我摇摇头。拉萨的夜晚够凉了。她说干杯,我们俩碰了杯,把第一杯酒干了。又掺上。

“住哪儿?”她问。

“八朗学。”

“哦,这样的话,工资还不够给房钱呐。酒吧里腾不出房间。叫扎西给你租一个便宜的房子算了。”

“好啊!我自己也正想着去租,又没有什么门路。”

“不着急上班,先玩儿几天吧。来过拉萨?”

“去年。”

我抖出一只三五烟,递给她,点上火。要说抽烟,还是纸烟方便。

“问一个纯粹个人的问题,可以?”她吹出烟,一副老烟鬼模样。

“当然。”

“如果只是失恋,上来,玩儿几天就好。没必要长期呆下去。毕竟是在校生啊。”

“不是。不想像那样生活。如此而已。”

“幻灭?”

“好像也说不上。因为,自打上高中以来,就几乎没什么幻想。什么豪宅名车、公司老总、家产亿万、英俊潇洒、体贴幽默之男士,欲觅一年方二八、温柔善良、美丽大方、善解人意之铁定处女为伴……之类的宏愿,我是一个也没有。当然,我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是酸的。”

“哈哈!”黄老板笑着说,“有点儿愤青呢。”

“啊?”我一头雾水或一头雨水,湿淋淋站着就像呆立在棒球场的查理·布朗。“又愤青了?”

“愤就愤呗,不好吗?”她说,“喝酒!”

我喝了一大口,替我老板掺上,再给自己掺上。“就怕愤变粪啊!粪青?粪青也不错啊,在一个大粪时代。”

“这句话又是愤青!”

“哪个Fen?愤怒的愤还是臭大粪的粪?”

“差不多吧。”

“哈,哈!也倒是,有区别吗,后现代啊。”

来了一拨人,男男女女,5个,扮酷装。有一个男生,头上扎着花头巾,穿着篮球背心,下面是一黑色大灯笼裤,一双样式夸张的耐克鞋。我想,这儿不是哈莱姆区,他也不是黑小子或Rap高手。当然,他的自由。但拉萨的晚上真的很凉快呢。老板的熟人吧。她起身走过去,与他们寒暄。扎西则给他们提啤酒。

我脑袋有些木,喝了酒就这样。过了这关是屁话多,第三关是发酒疯。但发酒疯是入门级的。认识一个人,发酒疯是骨灰级。他把他们公司的一百多号人,从胖猪老总,到女清洁工阿红,一一找来痛骂一顿,历数每个人的劣迹糗事儿,砍瓜切菜,大快朵颐。当然,如此轰烈的人生高潮后,是低潮。他卷了铺盖走人。

黄老板又转回来喝她的酒。

“听扎西说,你是广州的?”我问。

“是啊!上来玩了几次,就干脆把这家酒吧打下来了。”她说。

“不会像你说的那样是所谓的失恋吧?”

“我是不想老呆在一个地方的人。一个地方再好,呆久了就腻了。不会因为失恋而改变自己的生活。”

扎西又开始唱歌,不是“小薇”,不知道是什么,长长的头发垂在额头,面容瘦削,比百分之九十三的男歌手有型有款。有时看电视换频道,会看到卖力唱歌的男演员,肥肥的脸油汗沸腾。吃演艺这碗饭呐,不好看可不行,第一印象就恼火,第二印象好不了哪儿去。

“怎么样,玩一下?”老板向扎西那儿努努嘴。

“不行不行,”我拼命摇头,“即使可以唱两首的,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下唱,有障碍。弗洛伊德又死得早,不然,让他老看看,也许可以治好。”

“不会是有害羞的毛病吧?”

“正是。”

“嘿嘿,看不出来,不像。”

“总得掩饰一下自己的毛病啰。”

酒喝完了。我想我也可以告辞回八朗学睡觉了。

扎西很有办法,第二天下午,他就在一个单位的宿舍区替我找了一间房,是那种老式的平房,不带洗手间厨房,以前做办公室的,反正不远就有水龙头和公共厕所,无所谓。况且,一个月只要200元,大大地在承受范围之内。黄老板答应给800元底薪,还有效益工资,中午、晚上在酒吧吃共产主义饭。在拉萨应付是一点儿问题没有。

先去买了一辆220元的自行车,又去买了什么棉被褥子钢丝床热水瓶塑料盆之类,一个家就有雏形了。最大的问题是不能洗澡。但拉萨干燥寒冷,湿热大汗的时候绝对没有,因此个把星期不洗澡也不会两只爪子不雅地到处乱搔。当然,得找一家可以洗澡的公共澡堂,十来天解决一次还是必要的。

晚上没去酒吧,找了一家距住处只有几分钟的川菜馆子(川菜小餐馆真是无孔不入),吃了饭,把东西收拾停当,用电炉烧了开水,泡了茶,躺下来听音乐。ABBA。来点怀旧的轻松的吧。老听迪伦又会愤青。这四人帮结为两对夫妻,从歌声听来,配合如此默契绵长,一定美满幸福,但好像又都离了婚。感情真是件匪夷所思的不可控的化学反应,而结婚纯粹是把烟头扔进汽油桶。

一面听音乐,一面给芳芳发短信:“已安顿下来,在一家酒吧先打工。你怎么样,为何没有短信?”她依然没回信。拈量再三,决定打她的手机。取下耳机,拨了她的号码,耳朵里听到的是中国移动的电脑小姐冷冰冰的声音:“亲爱的用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傻B芳芳,在干什么嘛!

第二天,去上班,都是驾轻就熟的事情,干起来也得心应手。没客人的时候,坐下来抽烟,喝杯茶,整理一下一头乱麻,想让那种发呆的舒服感觉重新回来。但草和芳芳都他妈像横在我和平静之间的恶狗,真没办法。

日子就像这样一天天过去,波澜不惊。闲暇时骑车把拉萨的大街小巷逛了个遍,越发觉得它很适合我(如果所谓的现代建筑少一些更好)。但没有发现草的蛛丝马迹。我觉得草已不在拉萨。由于生活有规律,没什么更高的要求,性方面的事儿也很平和。除了个别时候,一般情况下,真的是可有可无。这次上来那么久,没什么艳遇,与上次完全不一样。其实,这才是生活的原生态。艳遇之类的事儿,对于我,有点儿像彩票中奖。当然,也有特别擅长此道的人,一抓一个准。

“十·一”大假时,游客特别多,餐吧中午晚上,都处于爆满状态,我、扎西和另外一个小姑娘忙的团团转。而黄老板陪他朋友去了日喀则,自然帮不上忙。假期结束后,生意就像过完性生活的男性生殖器,焉不拉叽。黄老板要放我们的假,轮休。我提出回成都一趟,把有些事情处理一下。她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