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芳的酒会-拉萨酒吧

今天特别倒霉,有两男两女,好像是新生,在酒吧坐着不走,喝啤酒划拳、玩骰子,说幼儿园的话。其中有个女生,又矮又胖,像个短鼻狗,声音特别大和尖细,是不锈钢勺子刮着瓷盘那种糁人的声音。我、斗鸡眼和黑妹都被刮得脊椎一阵一阵发麻。一个烧饼脸男生和她配对,声音也不小,玩着低能游戏但他妈精神还高涨。

一点钟的时候,黑妹要溜,想到一个女生要回家,再晚就只有睡吧台,我和斗鸡眼也只能点头。剩下我们两个,谁也不好意思拍屁股走人了。斗鸡眼满怀怨恨地说:“瞧那个小胖婆,傻B!那么性冲冲,开房去好了,泡个屁吧!”

“不要怨天怨地嘛,”我打着呵欠,“这儿是他妈酒吧,那小妞儿就是你上帝,你大姨,你奶奶,她愿意的话,她可以在这儿又喝又闹100年,直到生下第九十九胎才走。”

“和你?”

“不可以?我本本儿丢她面子了!?”

“嘿嘿,”斗鸡眼坏笑,“我看,最近性生活短路了,看见母的就冲动?那女生也好长时间不来酒吧了。”

“最近倒是老出差。”我有气无力地说。最近团多,芳芳跑个不停。然后骂骂咧咧打电话发短信,说她受不了那些欧洲人、美国人、日本人以及香港和台湾来的家伙。我看她八成又想换工作了。

“拿酒来!”小杂种在哭丧。

“去,”我拍拍斗鸡眼,“你大姨要酒啦!”

斗鸡眼从冰柜里拿出四瓶百威,用托盘送过去。我看见另一个女生——染了一头猴子屁股红的头发——在给他嘀咕什么。

“放周杰伦。”斗鸡眼回来放下托盘,说。

“那是你和黑皮肤的CD,鬼才知道放在哪儿了。”我说。现在放的是黑妹的孙燕姿。孙姐姐伊哩哇啦不知唱些什么。当然,杰伦哥哥更是一通咒语,一会儿是三节棍,一会儿是九阴白骨爪(不是泡椒凤爪)。不过,幸好猴屁红没有点大陆的阿姨叔叔,否则,我他妈要去洗手间撒尿了。

斗鸡眼在抽屉一阵翻江倒海,终于找出了周杰伦,换上去,满足猴屁红对周哥哥的热爱。

不是我不喜欢听国语(港台尚可忍受),可你告诉我听谁?就像国产电影(千万别给我说十项全能冠军和铁人五项冠军某某大师,说了我跟你急)你会看吗?反正我不看,坚决不看。不要说XX地方首映,你他妈搬到火星上首映还就是,那货色,会改变吗?

“喝咖啡吗?”斗鸡眼问。

浓茶已经抵挡不住睡意了,试试咖啡也好。我点点头。斗鸡眼用速溶咖啡冲了两杯,我让他多给我加点糖。我们坐在吧台侧边的一张桌子,喝咖啡抽烟,说粗话,提提神。

“那天,”斗鸡眼说,“我一个哥们儿带我去娱乐,我挑的那个小姐自称是大学生,三年级,她是吗?”

“是你在干又不是我在干,我他妈怎么知道。她说是就是呗。”

“本本儿,她们也他妈怪,放着大学不好好读,出来做鸡,就那么缺钱。”

“一是权,一是钱,这是我们的终极信仰。有什么怪。爱干嘛干嘛,你操个球的心。嘿嘿,她不当小姐你干母猪啊!”

斗鸡眼笑得一脸都在烂,连说有道理。有个屁的道理。

手机短信响了。没说的,芳芳又开始折磨我了。

——在九寨。睡不着,你在干嘛?手淫?

——口淫。在酒吧。

——一个日本团,烦得要死。一面对你客气一面看不起你。

——文明社会的人都这样。脱了裤子是禽兽,穿上裤子是教授。

——真想找个地方躲起来算了。

——我也想啊,躲哪儿呢?

——可惜,又不能跟你上拉萨开酒吧。

——还真的缺个女主人呢。

——觉得什么都没有意思。本本儿,这是有病吗?

——月经前周期性骨质疏松忧郁症。

——我在给你说真的,别他妈胡说。

——教你一个办法。可以?

——有屁就放。

——自摸,然后冲个热水澡,疲倦地睡去。

——好主意。别惹急了我死缠烂打嫁给你。

——好啊好啊,生个蜡笔小新如何?

——拜拜,照你的主意去做了。

谢天谢地,折磨完了。我拼音时老是把卷舌不卷舌,前鼻音后鼻音弄得一团糟,所以发短信时很慢,像便秘,里急后重,前面堵起,后面又着急出来。不好过。

咖啡已喝完了,和斗鸡眼一直相互敬烟,喉咙抽得发疼,就像有人在那儿拧螺丝钉。而那一桌客人依然兴致勃勃,平底杯砸得玻璃茶几砰砰响。今晚怕是要废了。当我们(我和斗鸡眼)意识到这一点后,反而没有那么垂头丧气了。

斗鸡眼的大姨、猴屁红,以及她们的泡泡糖男友是在凌晨四点半走的,踉踉跄跄。斗鸡眼的大姨一出门,就蹲在街边现场直播。醉酒叫人烦,女人醉酒叫人更烦,年轻女人醉酒叫人烦得要死。问题是,她们不醉,男人哪会有机会呢。所以,无论怎样烦,灌醉这些傻B,你才好脱她们的衣服。斗鸡眼问我这么干过吗,我说,我只脱清醒者的衣服。其实我想。只不过源于一种毫无必要的傲慢,没做。

收拾好,斗鸡眼骑车匆忙走了。我决定走回去。反正睡意已过。没有车,所有店铺都已关闭(开了才奇怪),街上空无一人。我走在街中央,像这个城市的叛逆的病毒。路灯给人一种虚拟的感觉,不是在电脑里,而是在外星球。在一个深度寂静的废墟的星球。那儿有所有的物,但却没有生命。我走过的这些地方,左边的小餐馆和发廊,右边的小超市、火锅店、性用品店,我多么熟悉,但现在却如此陌生,宛如第一次见到。我从三万米高空俯瞰这片地图,看见我困惑地穿行在迷宫之中,在几千条街道和巷子里迷失。而以这种方式,我又奇怪地霸占了这座城市。

我来到大街。有极个别的出租车像鱼一样游过。但开始有人了。面目不清的清洁工在扫地,把灰尘垃圾从路中央扫到街边上。三轮车吱吱呀呀地骑过,车上满是洋葱、生菜及其它蔬菜,浓烈的洋葱味刺激了我的鼻子,让我感到了饥饿。我们分享了城市的虚无。

空气很好。至少没有发动机的臭气。在庞大而丑陋的钢筋水泥的丛林中穿行,有一种昆虫的感觉(白天,在人流汹涌的时候,你反而什么也看不到、感觉不到)。我举起双手,高高向上,就像虫子的敏感的触须,十根指头大张着,是在捕捉什么信息吧。当然,没有信息可以捕捉。我想起卡夫卡的《变形记》,那只甲虫,萨姆沙·格利高里。他还好吗?但我不是甲虫,我如此柔软,更像一只飞蛾。灰色的,太灰色的飞蛾。我折入一条昏暗的小巷,在一片鼾声和腌脏的厨房的洗涤槽中踽踽独行。这是一大片老城区,灰黑的楼房都是六层的,大概有二十年的历史了,它容纳着多如金沙江沙粒那么多的人,仿佛一个硕大无朋的猪胃。巷子里没人,只有生活的残留物堆积在垃圾房旁,令人恶心。这就是生活的秘密。塑料袋里的糜烂的残羹剩饭,废报纸,破烂的内裤,以及脚下两米深的管道里流淌不停的排泄物。当一个人知道秘密后,他就和秘密一样变得丑恶了。所以,任何知道真相的人都是丑恶的。我不知道我是否丑恶,因为我喜欢探究真相。但我知道,当人们看见我的灰色的形象时,他们会背过脸去。

穿过了这条有着无数小岔道的巷子,再转过两个街角,就到了我住的地方。此时,天色已明亮起来,如果我没有眼花,我甚至可以看到一层朝霞的黯淡的红色。第一班公共汽车已经开动了,车内没有乘客,空空荡荡。售票员枯瘦发灰的呵欠的脸像卡通一样掠过。这片待拆的三层红砖房子像身患重病的人,它呼出气体是有毒素的,它的器官是损毁的。这就像有人看见死前的魏尔仑一样,“红砖的肤色”。

我觉得,是我该离开的时候了。

据说冲热水澡会缓解郁闷的情绪。我几乎从没有如此认真地洗自己的身体或曰臭皮囊。我慢慢地在飘柔的泡沫里抓挠自己的头皮,用舒肤佳香皂涂满全身,把耳廓的每一道沟和每一块凹下的地方搓了100遍,还仔细地对腋下、大腿根部、生殖器和肛门进行了无微不至地清洗。然后花了几乎10小时在热烫的水中眯起眼睛。其实身体是条狗,没必要这么侍弄它。我觉得关于它是臭皮囊的说法我是赞成的。我想起草的身体,一种肉欲的香,臭烘烘的迷人。

洗完后,坐在沙发上,郁闷依旧,而倦意全无。我平时相当的懒,昨夜熬了一个通宵,却不想睡觉,是我的奇迹。烧水泡了一碗方便面,外加两根红肠,吃了。泡茶,抽烟,听音乐。最近买了斯普林斯汀和斯汀的CD,没时间听,现在正好。斯普林斯汀《BorninTheU·S·A》。

降生在一个死气沉沉的小镇

碰到地面时我发出一生第一次抗议

你完蛋了就像一只被打得够呛的狗

花了半辈子时间只是去掩饰

……

走在联邦监狱的阴影下面

经过炼油厂的煤气取暖站

在这条路上我燃烧了十年

没工作可做也没地方可去

……

我是一个过了时的美国老爹

……

我是一个冷漠地摇晃的美国老爹※

不知为什么,他破哑而巨大的嗓门把我唱哭了。准确一点说,让我热泪盈眶。我一向认为男子气概的表现是无论如何,你都不能流泪。你可以流泪,但要向内流。我觉得生于美国的那个家伙就是我。是的,我那么年轻,没阅历,没去打仗。但那家伙还是我。过了时的小混蛋,冷漠地摇晃的小混蛋,以及,一只被打得够呛的狗。

我在斯普林斯汀的音乐中清点着自己,苍白、无力和柔弱写满了20岁的编年史。除了令人狐疑的青春外,我还有什么吗?我打开我的衣柜,看着低廉破旧的残兵败将,从一本《经济学原理》里摸出龙卡。二万五千元。但我必须离开了。我不能在这儿花费一辈子攒够他妈的本钱。

给芳芳发短信。

——决定去拉萨。

——暂时还是永久。

——安排好再回来搬家。

——怎么那么突然。

——不知道。像水龙头突然失灵。就这么回事。

——明天回。

第二天傍晚,芳芳约我到府河边散步。

天气不错,条状的乌云边上,残留了一抹酒红,一层轻如丝绸的兰色薄雾覆盖在空旷的视觉之上。真想信马由缰,骑一匹野马,奔向黑暗的深处。

“真的想去黑暗深处?”她问,双眼水波流转,却又深不可测。

“真的,”我说,“黑暗中的全部青色,北冰洋最厚的冰层之下最纯粹的海水的深兰。”

我们坐在河堤上的一张铁椅上,河水泛着岸上的灯光,闪烁其词,沉默地挟带着这个城市不为人知的秘密,在暗色的浑沌中匆匆而过。一股微弱但清晰的腥臭气从河面向两岸弥散,宛如从不刷牙的发炎的口腔。

“拉萨是你的这个‘黑暗的深处’的终点还是驿站呢?”她问。

“这个倒没想过,”我仰望逐渐变成铅色的天空,“不清楚我所谓的黑暗的深处是什么。”

“恐怕是指心灵和肉体的双重自由吧。像我这种人,当然就是障碍了。”

“怎么会!”

“怎么不会?”

“这是相互关系啊!如果反过来说,我也会是你的障碍啦。”

我转过身子看她的脸。她目视河对岸昏黄的路灯,和路灯后明亮的霓虹灯,面色柔和而平静。

“我也想有自己的黑暗的深处的,只是还不知道在哪儿。在我的想象中,它有一点像一个完美的雀巢,在密林深处一块空旷草地边的高枝上。”

“这么说来,”我说,“我的黑暗深处倒有点像我小时候的一个情境,天色昏暗,鹅毛大雪宛如巨大的涡漩,我张大嘴巴,仰着脸,让雪花飘进去,感受一小点一小点的冰凉。然后转动身体,漫天的雪花都汇聚在眼底,最后跌倒在地,发出痛快的哈哈笑声,惊飞发黑的枯枝中藏身的艳丽的63只野鸡。此时,天地一色,意识也似乎停顿了。”

“有遁世倾向啊,小伙子。”

“你的悬吊在高枝的鸟窝不是更遁世吗?”

“都想跑。兔子跑吧。往哪里跑呢。你以为是黑暗深处的地方,不定一盏白恍恍的15瓦节能灯照在你那平庸世俗的脸上,牙缝里还塞着破饺子馅里的绿惨惨的韭菜。”

“哈-哈-哈,”我笑起来,止不住似地,弯下腰,双手撑着肚皮。

“有什么好笑的,不是事实吗?”

“是,是,”我止着笑,说,“好不容易敞开心扉,想抒一下情的。”

“谁也没有阻止谁的抒情啊。”

“没有?刚把架式摆好,正要往沃尔登湖旁窜呢。”

“笑话,窜的上吗!”

“正要演绎一对生猛男女的深刻理想,男的在雪地抓野鸡,女的爬上树枝掏鸟蛋。却被你活活拽下,陷在21世纪含有大量催肥激素的猪肉馅里。扫兴扫兴。”

她也笑了,说:“毒药之外,还有解毒药。”

“解完毒之后又继续毒。”

“事实如此嘛。”

我开始抽烟。实际上我是没什么瘾的,之所以抽,是用它来燃烧一截一截的苍白的时间,得到如灰的余烬,对我来说,它几乎没有什么仪式感,更没有耍酷的派头,空白的时间需要用物品去填补。我用书、茶、烟,偶尔用音乐和女人去填补,就这样。

天已全黑了,不是真正的黑,是一种灰黑。沿着河流的方向往二环路以外望去,大地消失在宽大的灰袍里,没有黑马,没有黑色树林中的空地,没有单纯的青色,没有雪原里黑死的枯枝,甚至缺少书本中的那一点两点的墨渍。

“你看,”我用烟头指点着,“下游那儿就是我们能看见的最黑的地方了,它是用杂物堆砌出来的灰黑。”

“也许世界上本来就没有纯粹的黑色。它只存在于想象之中。”

她站起来,说:“河水的臭味越来越浓了。我们回去吧,我买了两瓶酒,还是履行一下践行的仪式。如何?”

“好吧!”我扔掉烟屁股,用脚踩灭,站起来,吐了一口气。

我坐在她那灰白色的布艺沙发上,右手抚摸梦露的金发,她的金发梳得整整齐齐,如波浪般流畅,似乎用的是飘柔超顺。她今天换了一件黑色的礼服,胸口开叉很低,露出了柔和的乳沟;而背部则是一大片的半圆形的肉色,皮肤细腻,没有毛孔。衣服很长,遮住了她的脚,但她纤细的腰肢、丰满的屁股和修长的大腿却被修剪很好的衣服衬托出来。没说的,都不需要找尺子,她的三围肯定是最符合“审美”标准的,当然不是电视里的T形台经常摇摇晃晃的骨头美人,而是肉感型的。梦露沉默着,保持着她一贯的傲慢的微笑,眼睛几乎不看我,宛若世上只有她冰冷冷的美艳的存在为唯一,她才是真正的“个人中心主义者”呢。

“把你的脏手拿开!”芳芳提着两瓶酒,从厨房走出来,把酒放在玻璃茶几上。“别碰她,我的斐雯丽。”

“斐雯丽?”我说,“不是梦露吗?”

她转身回厨房,没理我的话荐儿,跟着她的头从厨房门那儿探出来,“要冰块儿吗?”

“要!”我说。

她拿了两个平底玻璃水杯,一盒冰,走出来,搁在茶几上。

“梦露的大屁股是一个伟大的符号,”她一面用开瓶器钻木塞,一面说,“她没那个屁股,改成斐雯丽了。”

“干脆直接改成芳芳得了。”我说,“看你开瓶的笨拙的样子,也不想想这儿就坐一个开瓶专家呢。”

我接过开瓶器,使劲儿往里钻几圈,把向上翘起的把手向下一按,“砰”,木塞出来了。长城干红,每瓶750ml,酒精度12度。

“就开一瓶吧,能喝完都算不错了。”

“什么?”她说,“今天谁请谁啊?开两瓶,承包,一人一瓶。”

一人一瓶肯定要醉,我想,她能喝多少,喝半瓶不定就倒也。不过,开吧,喝不完再把木塞打进去得了。我开完第二瓶,把木塞取下来,等她来宣布酒会正式开始。

她来了,手上两支蜡烛。

“干嘛!还来这个?”我问。

她笑而不答。我只好掏出打火机点燃,一人一支,把蜡油滴在茶几上,再把屁股栽上去,粘牢。她走到门边,啪啪几声响,把电灯关得干干净净,我立刻坠入帕米尔高原一处蛮荒的山洞,在昏暗的篝火旁感受黑夜之眼的逼迫。

她走过来,坐在另一张沙发中,顺手把斐雯丽拿到她胸口,“放在你身旁,我不放心。你会像憨豆折磨泰迪熊一样折磨我的斐雯丽。”

我笑笑,说,“主人家,可以宣布烛光酒会开始了吗?”

她说:“现在,由斐雯丽宣布酒会开始。”接着,她用假嗓子说:“参加酒会的,有007芳芳,有人猿泰山本本儿,有好莱坞女生斐雯丽,酒会开始。各干各的。”

我们各自把持一瓶干红,倒上酒,放了冰块,碰一下,在“叮”的一声之后,干完了第一杯。

“什么007芳芳,”我说,“是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我可不愿像人猿泰山一样被你折磨,斐雯丽干脆换成库娃,那才是惹火烧身,真正狂喷鼻血级的。”

“美女如云,你有多少鼻血?还狂喷。”

“倒是个问题,这是一个美女森林的时代。美女香车,美女靓宅,美女主持,美女作家,美女记者,美女刑事警察,美女中日合资企业CEO,美女保姆,美女班干部,美女扫厕所女工阿红,美女导弹装配专家阿丹,美女男猛龙内裤设计者阿弯,美女团委书记,美女入党介绍人,美女小蜜,美女齿轮行业协会发言人,美女美式足球前锋杰克的妻子海伦,美女电子灭蚊器A型生产线早班工人阿萍,美女刑一庭副庭长老克的情妇阿丫,美女白宫前实习生阿温,美女车臣敢死队员,美女坐台小姐,美女泰式按摩师,美女……”

“美女高烧摄氏99度分子本本儿,”她打断我的无尽的美女建筑,“来吧,为美女干一杯!”

一大杯酒下肚,我仰在沙发靠背上喘气,一大串美女让我气紧。

“还不是为了满足你们男性的窥淫癖应运而生的,”她替自己的杯子倒上酒,优雅地说,“如果换一个话语权,那就是美男蝗虫在世界各地空降了,从橄榄色的蚱蜢到褐黄色的蚱蜢。怎么样,为美男干一杯!”

“什么,”我说,“又干?是不是太急了。”

她端着杯子,歪头看我。没法,我只好倒上酒,与她轻碰一下,一仰脖了把酒倒进喉咙。急了些,一块大约1立方厘米的冰块随酒滑进喉咙,在那儿卡一下,停顿了三秒钟,弄得我咳咳咳不停,大约脸都憋红了。

“别激动呀,本本儿,”她幸灾乐祸,“没人和你抢酒的。”

“嗯—嗯—嗯,”我清完了嗓子,“他妈的一块冰。”

她把身子往前一靠,说:“别说粗话,把斐雯丽教坏了。”接着右弯腰,把耳朵贴在斐雯丽的小脸上,抬起来,说,“瞧斐雯丽说什么,她说他妈的两个混蛋在酗酒,跟你学的。”

我哈哈笑了,说:“她真这么说的?”

芳芳说:“我还骗你不成。你难道没有听见?”

“我听见她说本本儿就是长得帅,像我们好莱坞的汤姆·克鲁斯。”

“你什么也没有听见!”她站起来,把冰盒里剩下的冰块用手抓起,丢在两个杯子中,把冰盒拿进了厨房。由于走得急,煽起一阵风,把两支蜡烛的火焰扫得一摇一晃。

烛光像两个洞,在黑暗里挖出两团小小的、边缘模糊的窗口。烛光像两颗安静的心,从中心的明黄过渡到焰尖的暗红,它们偶尔摇动一下,就像心动一样,为一个它们无法知道的风的梦呓。两团心火相距45cm,孤独地自言自语,却永远也没法把词和字送到另一颗心那儿,而是把无尽的咕咙发射到广袤的黑暗中,被无止境的海绵吸附于无。那海绵就包裹在我的身体的周围,像白光环绕在骨头周围,以绵绵不绝的无力吞噬一切有形的有质量和重量的东西,原子和分子,最终化为虚幻。它好像同佛家的“无”还不是一回事,它没有慈悲的木头的温暖,却有着非金属的金属冷光泽和绝决,仿佛沦落于茫茫太空,与一切都没有了关系。

芳芳从厨房走出来,把一盒新的冰块放在茶几上,好奇地瞪着我,说:“怪怪的,盯着烛火发生什么呆,想谁吧?东方张曼玉,还是西方基德曼。”

“没那么具体吧,”我说,“在想如果被放逐在太空,会是什么心情。”

她坐下,替自己加酒,说:“还能有什么心情,心慌呗。”

“对,”我说,“心慌。60亿人心慌总动员。”

她干了一口酒,咂咂嘴巴,说:“你他妈就是会说,会修辞!还不喝酒!“

我喝了一口,说:“不是想报复你,粗话!“

她笑了,把斐雯丽抱在膝头,说:“都是斐雯丽教我的!”

不知不觉之中,两瓶酒都喝下了一大截,我的有三分之一吧,她喝得猛一些,只有一半了。葡萄酒入口很容易,但后劲儿是慢慢上来的。喝到这时,我已觉得脸和脑袋开始发热。我酒量很一般,也就两瓶650ml啤酒和半瓶750ml葡萄酒的量,拼一下,四瓶啤酒和一瓶葡萄酒,但会醉,据称酒德也就有了问题。当然不会蹦上餐桌跳脱衣舞或咬下谁的鼻子,无非是给全世界的一千名艳星打电话,诉说寂寞如冰下之鱼;或把全中国我看不惯的一百万家伙揪过来一一大耳括子,当场打翻在地,诸如此类。因此,现在我很注意不要喝醉,要高了的时候,就拉警报。

烛光下的芳芳的脸也有些红,眼神有一点儿迷,似笑非笑的样子。她还真行,平时喝不了多少,今天却忽啦啦下去了375ml,没有打算要句号的样子。不太想猜测她的心理,痛快或不痛快。反正后天肯定是要去拉萨的,也会去那个她不知道的女人那儿。要呆多久,如何呆,就不好说了。不好说的东西当然最好就不要说。

我端起杯子,对芳芳说:“如何,碰一下胜利的酒杯,结束?”

她用好看的右手弹了弹桌面,说:“喂,本本儿,这儿是谁说了算啊?把你那些拉萨、班机、酒吧,统统放一边儿去,喝酒,好吗?”

她想喝酒,我只是怕她醉了,像我一样,想满世界打电话,末了却只能打给自己。还要加上女人特有的项目:泪水鼻涕口水,一秒钟之内,席卷面孔。但我只能陪她喝,我现在能为她做的也就只是这些了。当然包括陪她睡觉,如果她今晚还可以做爱的话。

我们能做。我们在迪伦的歌声中做了爱,三次,我不知道是她意识到了什么还是我意识到了什么。后来想起来,怎么都有一种生死诀别的臭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