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酷酒吧的美少妇草-拉萨酒吧

梅子没吃早饭就匆忙打的去了机场,我感到很饿,就到三楼的凯拉斯餐厅去吃饭。已是10点过,早饭和午饭就算一起吃了。服务员说餐厅的大厨只认英文菜单,只好依样画葫芦地写上煎荷包蛋、土豆煎饼和酥油茶(都是便宜货)。餐厅是藏式装饰,,雕梁画栋,但桌椅是西式的,软靠背椅,条形方桌,桌上铺着灰黄底黑条纹的桌布。有一些老外在吃饭,低声交谈或翻看厚厚的指南类书籍。

不一会儿,我的食物来了,拿起刀叉笨拙地吃起来,左手持刀,右手耍叉,不知是否合符时尚类杂志推介的标准。嘿嘿,管他妈的,又不是屎霸,假模假式那套就免了吧。土豆煎饼不错,很本味,但味儿太淡,撒了一些盐和胡椒面儿。一面吃,一面想梅子的裸体,肉乎乎地动人。现在,性仿佛是一种耐用的消费品,在一个消费至上的时代,闲置意味着浪费,意味着对经济规律的漠视。从某个角度想,性不就是煎了一面的嫩鸡蛋和热烫可口的酥油茶吗?于是吃得更带了劲儿。但想到了她的哭泣,是后悔还是无可奈何?不清楚她的情况,是肉体牵引思想,还是思想牵引肉体。想想自己,也浑浑噩噩地活着,像阿波利奈的那首什么A是红色,B是紫色的那首诗。

吃完饭去房间背上包,慢慢踱出了八郎学。上来两天,发现拉萨其实不大,非常适合步行。从八郎学门口往西看,北京路的尽头,布达拉宫巍然矗立,令人神往,决定先去布宫。阳光灿烂,天空有不多的几片白云,沿着北京路走,感觉很舒服,心情也像天空一样明净开朗。拉萨这地方,还是一个人溜达最好,完全是体验型的,不好与别人分享。前两天屁股后跟着个梅子,虽然少了孤寂,却也影响了阅读两大寺的更深的部分。路过木如寺,沉静而破旧,却仍然不失庄严。它现在是印经院。车辆行人有些多,但并不觉得拥挤,两旁的餐吧不少,都是为背包客准备的那种。几乎所有知名的背包客旅馆都在路的两边,什么吉日旅店、亚宾馆等等。据说亚也不错,但我没有搬出八郎学的意思。过了邮局,就到了布达拉宫广场,去正对广场的门那儿一问,是出口,入口在山脚下的西侧。走过去,门前是一溜转经筒,买了门票,便沿着一条山路往上爬。

路有些陡,大约30度的坡吧,如果在内地,跑几个来回不在话下,可毕竟是海拔3700米,走得急点儿,倒真有些喘不过气来。倚在矮墙上休息,放眼俯瞰拉萨北城。在北山坡上,就是色拉寺,下面那片林子,就是青年林卡。

“喂,今天是一个人?”

我一回头,是那个面目似乎多变的少年或青年,脸黑黑的,牙齿白白的,对着我笑,穿了一身僧袍。

“你怎么干什么都神不知鬼不觉的?”我说。

“哪里,你太专注了,看了好一会儿,看什么呢?”

“起初走急了,气喘,休息一下。拉萨比我想的更接近一个都市了。”

“错。不是更接近,拉萨已经是个都市了,与别的都市不同的是它还保留了它的气质。但愿这气质不会消失吧。”

气质。我想他说得不错,是气质。一种凝结在阳光中的冰晶的气质,一种滚动于黑夜的灰白色巨石的虔诚的气质。你甚至可以直观地认为大昭寺顶铜法轮上的一抹金光和刚性之风吹来的阵阵酥油的香味就是拉萨的气质。我转过头来,看着他。他在热烈的阳光下,显得有些不真实,边缘是模糊的,就像蜡像正在被烤化一样。与之相反的是,他真实得无以复加,不可能出乎幻觉。他的左眼上的一块1平方厘米发灰的伤疤,嘴角干燥起皱的几道裂口,门牙上一小块掉了釉质的缺角,以及他呼出来的一股微微的酥油菜和糌粑的气息,都那么深刻地昭示着他的实体。就像一枚大号铁钉打入手掌那样的实体。但我不知道他是谁,是不是喇嘛。我想问,似乎又不太好。

“你今天遇见了我,算是遇见了一位不错的向导。而且,不用花钱的。”他有些得意地说。

“先别忙着吹嘘吧。”我一面说,一面向上走去。

上去不远处,有一块灰色的竖立的石头,上面刻有联合国文化遗产的蓝色标志。从这儿仰望布宫,宛如仰望一座白雪皑皑的雪峰,几朵云彩慢慢地、几乎是从宫内的窗口里飘出,有难以企及的感觉。快接近布宫入口,有一个转角,我正往上走,他叫住了我。

“要小便吗?”他指指我旁边的一座建立在岩石上的房屋。

我估量了一下膀胱,没必要往外放,便摇摇头。

“你一定要解!”他说,“第一,上面没有厕所了;第二,这可能是世界上最高的厕所。你的小便要等你参观完布宫才会落地。”

“如此夸张!既然如此,我当然要去挤一下了。”

这是那种老式的吊式厕所,架空的木板上挖几个椭圆形的洞,废物就此排下。去近一看,吓了一跳,,下面没有粪坑粪池之类(哪怕高一些),只有笔直的悬崖峭壁,深不可测,股股冷风从洞口吹出,蹲在上面解便,会吓得绝对便秘。我站在边缘,挤出一些尿,看不清它们是如何下坠,又坠入了何处。我没有心脏病和恐高症,但如此排泄,也真的够心惊胆颤的了。

见我抖抖嗦嗦出来,他问:“还行吧?”

“悬!”我说,“可是那些排泄物落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他耸耸肩,说:“没人知道。”

当我从高原的阳光下走进第一个殿堂,走进深沉的阴暗中时,我知道,如果没有这个奇异的青年或少年陪伴,我一定会迷路的。

要叙述和描绘布达拉宫是一件吃力的事情。且不说我只去过一次,就是去过七次八次,也同样有失语症似的困惑。布宫宛如一个巨大的迷宫,你一进入,你就失去了方向感,你脑壳里那些所谓的知识的或常识的积淀也立即失去了意义。你一片空白。不过,它的的确确也是一个迷宫,实实在在的迷宫:一间连着一间的殿堂,一层重叠一层的房屋,石头叠着石头,巨木连着巨木;大堂中的无数的立柱,立柱上的回廊,回廊四周的密室,密室中的楼梯,穿插其中的幽暗而狭窄的甬道,甬道尽头的又一个大殿和甬道……回环往复,竟如无穷!它们包裹着我,旋转飞翔,让我头晕目眩。哦,这还只是一重迷宫呢,建筑的迷宫。有着八宝图像的重重门帘,门楣上的彩绘,暗淡的四壁上的壁画,勾金的流动的线条时而闪亮地跳动;千万幅巨大的唐卡轻轻拂动,金粉、红珊瑚、绿松石的释迦牟尼;红色的木柱、天蓝色的横梁……这是色彩的迷宫。

太阳的黄金,月亮的白银,几十万颗海洋的珍珠,几十万颗大地的宝石……这是珍宝的迷宫。释迦牟尼像、弥勒佛像、观世音像、无量光佛像、无量寿佛像、六百阎罗王像、时轮神像、白度母像、绿度母像、宗喀巴像、莲花生像、松赞干布像、文成公主像、赤尊公主像、各世达赖喇嘛像……几十万个金、银、铜、玉、檀香木佛像,这是佛像的迷宫。

五世达赖喇嘛灵塔、七世达赖喇嘛灵塔、八世达赖喇嘛灵塔、九世达赖喇嘛灵塔、十世达赖喇嘛灵塔、十一世达赖喇嘛灵塔、十二世达赖喇嘛灵塔、十三世达赖喇嘛灵塔;这是灵塔的迷宫。卷帙浩繁的藏文丹珠尔经、甘珠尔经,我所不懂的藏文符号如银河之繁星飞泄闪亮,这是经文的迷宫。万盏酥油灯在暗屋中静静地燃烧,那火焰几乎是固体的,就像是烧成炽热的钢铁一样,这是灯与心灵的迷宫。就这样,一重又一重的迷宫从我感觉的每一个方面进入我的身体。

从眼睛、从耳朵、从手指、从脚掌、从皮肤上的无数毛孔进入身体,在那空空的躯壳里吹过,风声和阳光下扬起一片尘土。我完全在我的空旷中找不到来路与归途。从来没有过的窃喜和荒芜。那些蹒跚的脚步蹭着青石块的凹痕,苍老的手一颗一颗数着佛珠,摇着转经筒,缺了牙而干瘪的嘴唇念诵的六字真言,温暖的声音如潮水冲洗着我的身体,在每一盏酥油灯里添加一小块酥油,在每一个佛像前放上一角钱,还有无穷的长头,手掌上的护垫和衣服把石头擦得黎明般光亮。在通往金顶的回廊,我被它的美丽震慑。

兰色巨木构成的天花板,木柱和廊廓上繁复的绘画,红漆的大门和大门上的铜扣以及下垂的辫形的编织门垂,黑条黄底的窗帘,斜射的灿烂的阳光。我大概是呆立在那儿,像溶化了的一块软冰,直到少年推我一把。

金顶。在我看来,金顶积聚了几乎所有的太阳光之波与粒,它们堆在大大小小的7座鎏金屋顶和经幢、经幡上,然后又反射出来,形成了金光的波澜与风暴。我不由自主地跌坐在地上,听着金属响亮的语言,没有了时空的感觉。我看见金顶上的光芒与深湛的蓝天溶合在一起,飘移的云朵承受着来自太阳的光芒的照耀。如果你不注意,你不会看见云朵下缘的如金汁钩边的线条。哦,那是另一种闪电,另一种雷鸣。我闭上眼睛,感觉到我的温热的血在复杂的网络里流淌,并且,通过一处神密的出口,向身外流泻,速度有如瀑布,以至于在短短10秒钟内,我已失尽鲜血。我深深呼吸着,空空的血管里开始充溢着金光,沉重而饱满,仿佛另一种生命。我站起来,随少年走到金顶的前头。俯瞰,布宫广场和拉萨城区尽收眼底,就像在俯视地图和沙盘一样。远处,一条河流闪着光斑,像数学中无限延伸的线,替大地画上一笔。“那就是拉萨河!”少年说。

我们往下走,从红宫向白宫走。出了白宫门庭,就到了东庭院。这是一个白宫外的广场,面积大概有1500平米。到了这儿,布宫能参观的地方就算参观完了。我有些累,提议休息一下,便坐在了地上。嘴唇很干,从背包里拿出水壶,将水倒在杯盖中,喝了几大口,又倒了一些,递给少年。

“知道我们看过些什么吗?”他问。

我惘然地摇摇头。

“我们大概走了十七、八个殿堂吧。当然有些没有开放。比如红宫的十三世达赖喇嘛灵塔殿,白宫的东有寂圆满大殿。”

“对我来说,完全像神秘的迷宫,真是不可思议。”

“是啊,有时看你傻傻的发呆,还以为你得了高原痴呆症了。”

“是吗,”我点点头,“好像是有一点。有几秒钟,觉得身体都是空的。”

“是有什么感触吧?”

“感触?不太好表达,反正觉得自己的知识与经验无法应用了,有点儿没有了语言的状态。”

“是对自己的生活方式有了疑问吧。”

“生活方式?你小小少年懂什么生活方式。不过,老实说,我的生活一片混乱,既无内容,也无形式。哎,你说,我们为什么而生活?”

“喂,”他用手拍拍脑袋,“别说‘我们’,我可不愿在你的‘我们’里生活。”

“那你为什么生活?”

“成为格西,画佛像。”

“哦,你是画唐卡的?”

他没有答腔,而是把脸朝上看,盯着红宫,嘴唇裂开,露出发亮的牙齿。过了一会儿,他才把黝黑的脸转过来,说:“不会有什么改变的。”

“什么什么?”

“我是说,你的生活不会因你的困惑或疑问而改变,你走回到街上,或过几天回到内地,该干嘛干嘛,不是吗?而且,人们都这么正常生活着。提那么多问题,我这个小小少年哪能知道,即使知道也说不出。”

“好像有些道理吧,”我说,“不过没道理我也没法子。对了,布宫到底有多大啊?房间有多少?”

“哦,刚才参观,我不一直都在说吗!”

“刚才有些神思恍惚,只知道你在嘟嘟囔囔,说的是什么,还真的不清楚。”

“好好好,服了你。布达拉宫占地总面积36万平方米,建筑总面积13万平方米。有四大部分:红山之上的红宫、白宫,山后的龙王潭和山脚下的‘雪’。共有佛堂、经堂、灵塔殿、习经室1500多间。”

1500多间!怪不得有迷宫的感觉。我突然想,假使博尔赫斯还活着,而且眼睛也没有瞎,他看了布宫,会以怎样的方式来描绘呢?正在想,那少年站起来,倏然而去,招呼也不打,深红色的僧衣飘拂如鸟翅。我急忙喊他,说是要请他吃饭,他传来一声不必,就不见了踪影。

背包都知道,大昭寺转经赶早不赶晚。虽然一天到晚那儿都是人头攒动,但早上的转经却可以用恢宏和震撼来形容。我不是背包,我是看了一本拉萨的书以后知道的,我想,它之所以有道理就在于,哪个虔诚的人会窝在被子里睡懒觉呢。像我这种懒人太多了,这世界就会变得像养猪场了。为此,我起了一个大早(真不容易)。匆忙洗漱,喝了一点白开水,吃了几片饼干,背起包出发。

大约是六点钟吧,天色尚早,整个拉萨还未苏醒过来。大街空旷,空气清冽,向大昭寺走去,独自一人的感觉真好,像一块滚石。有点儿飘飘欲仙呢。不一会儿,就到了大昭寺广场。转经的人流像一道灰暗的河流围绕大昭寺,顺着八廓街,沿顺时针方向涌动。我立刻加入进去。

大地还没有出现白天那些喧哗,空间呈刚青色。我淹没在人潮中,如一滴水加入溪流。我的眼睛的全景是发灰的肩膀上的布幅,是脸庞黑色的剪影,是转经筒一圈又一圈地旋转,是尘土遮蔽的解放鞋、皮靴、皮鞋和旅游鞋,是衣服上金属镶嵌的宝石的叮当一亮,是暗红色的僧衣的动态的皱纹。转经筒转轴的吱吱声,千万张嘴里轻念的六字真言,衣服的窸窣声,脚底擦着青石的嚯嚯声,合为雄浑深厚的嗡嗡声。一开始,它钻入我的耳朵,再后来,它进入我的全身;15分钟后,它胀满我的身体,让我的身体发热;30分钟后,它充溢了街道、拉萨城;再后来,它的低沉的嗡嗡声到达了纳木措、念青唐古拉山脉、岗仁波齐、玛旁雍措、喜马拉雅山脉、羊卓雍措、贡嘎山、卡格博雪峰……我走着,既精神饱满又安然睡去,跟随着灰色衣服的飘拂,和青石上的脚印,嚯嚯嚯,像一个梦游者。

我的确是个梦游者。在凌晨,那单纯的灰黑色和单纯的嗡嗡声使其它的色彩和声音无法进入。在拉萨最为著名的、被无数脚板打磨过的转经道,那些荒芜混乱的思想被驱赶出了脑袋。单纯的梦游者。我看到的是时间凝固不变的流淌,和拉萨记忆中的最深的部分。我只知道走路,埋着头,走路。我看着前面的人的皮鞋踏下去,又提起来,右脚的鞋帮上磨得翻白;而另一双解放鞋在向后提的时候,把藏青色的裙摆拢在鞋跟上,鞋底已磨得光滑如镜;另一双,小小的灰色的胶鞋,脚步拖沓着,几乎是在小跑,才跟得上大人。我的肩膀碰着了右边披着红色僧衣的肩膀,我的脚尖擦在一只皮鞋的鞋底,而后面的一只脚踢在我的后跟上。我走着,逐渐明亮的人流开始有了自己面孔。但仍然是低沉的嗡嗡声和灰色的大军,宛如世界上所有巨大的灰石的力量在这儿滚动,那么质朴和粗砺,重得地壳都在颤抖。

转回大昭寺广场,天已亮,天空宛如水洗过一样明净。我坐下来,双手抱膝,看转经的人流继续涌动。我摸出烟,点上,吸了一大口,又把烟缓缓吹出。在大昭寺门口,已经有很多人开始磕长头。有的用了专用的垫子,铺在地上,膝盖跪下,再扑下上半身,双手伸直,趴在地上;有的没用垫子,而是手上戴了一个像木屐的护掌,膝盖上捆了皮毡,前身穿着羊皮,跪下、扑下上半身,手掌擦着青石板伸直。他们一个接一个地磕头,心无旁婺,虔诚庄严。我看见一对夫妻,绕着八廓街磕长头,大概已磕了一圈了,继续按顺时针磕。那位母亲的腰上拴着一根绳子,另一端系在一个只有三、四岁的孩子的腰上,人流汹涌,怕磕长头时走丢失。孩子的脸蛋脏兮兮的,穿着不好说是什么的一堆灰色东西,他好奇地跟着他的爸爸妈妈,眼睛深黑,极为明亮澄澈。我目送他们过来,一步一个长头,目送他们消失,我鼻子有些发热。

有几个小乞丐过来要钱,一人两毛,裤兜里早准备好的。站起来,买了门票,进了大昭寺。大昭寺里有一条转经道,叫“囊廓”,是拉萨最有名最神秘的转经道,因为它距佛祖最近。这是一条回廊转经道,道很窄,人又多,所以转经速度很慢。回廊里光线黯淡,又没了街上的敞放,老惦记着它的重要性,搞得心里咚咚地直敲鼓。随着人流转完一圈,我排队进了大殿,看了文成公主从长安带来拉萨的释迦牟尼12岁等身镀金像。出了大殿,便在寺内瞎逛,充分享受无所事事的快乐境界。

到了大昭寺金顶。远处是布达拉宫,下面是大昭寺广场。太阳正好,便放下背包,垫在头上,眯起眼睛晒太阳。谁知这一眯竟一觉睡去,醒来一看,已是十一点半。睡得很舒服。有衣领为证,由于是侧着脸的,所以衣领被憨口水打湿了,有憨口水,那证明这是香甜一觉。忽然想起皮包,忙摸了夹克衫的内袋,还在。大昭寺广场仍然是热门非凡,转经的、磕长头的,还有我这类无所事事的。在拉萨,无所事事很正常,不能归为游手好闲之徒。肚了饿了,出大昭寺转了一下,没发现什么好吃的东西,只好慢慢往布宫广场走,吃兰州拉面。

在八廓街上东逛逛,西玩玩。小店和摊铺上都是各种宗教用品、工艺品和小商品。什么唐卡、铜佛、转经筒、酥油灯、经文、念珠、卡垫、皮囊、马具、藏刀、藏帽、酥油、木碗、奶渣、风干肉等等,应有尽有。一家店老板(大概是个康巴人)向我使劲兜售绿松石和牛头,绿松石我不辨真伪,不敢买,牛头又太大,我不好拿,本来想买一把藏刀,但一想上不了飞机,只好作罢。结果,买了一顶黑色的藏帽,戴在头上,混进了大昭寺,上金顶晒太阳发呆去也。

金顶上人不多,有几个老外在法轮那儿照相。我坐下来,靠在背包上,斜躺着抽烟。下午的太阳懒洋洋洒在身上,穿透衣服,烘烤着我的臭皮囊,就像做红外理疗一样。妈的,这才是人过的日子。什么打卡机、报表、工资单、别墅、小汽车、成绩单、学生处、女朋友、毕业找工作……统统都是狗娘养的。当然,你也是狗娘养的,我也是狗娘养的。正想得乐呵呵,看见一背包过来,一屁股坐在离我3米远的地方,一付愁眉苦脸的样子。他从兜里掏出一盒烟,好像是万宝路吧,然后双手在衣裤里一阵摸索,最后对我说:“哥们,借个火。”

我拿出一次性打火机,扔过去,他接了点燃,又扔回来。懒得和他搭腔,各抽各烟,各晒屁股才好。

“一个人?”他开始搭话。

“是啊。”我说。

“我也是一个人。”

“背包?”

“算不上吧,”他眉头紧锁,“我女朋友是。”

“没同你一起来?”

“大概比我先上来三天。这不正找她呢。”

“她没带电话。”

“关机。”

关机?那他们有戏,这不明摆着。我把脸朝向天,让鼻孔被太阳挠挠,然后“哈嚏”,一个舒服的喷嚏。

“跟我一个朋友,”他沮丧地说,“一个真正的背包,一块儿跑上来的。”

“那上哪儿去找?没准儿,都到阿里或墨脱了。”

“是啊,没了方向,也不知往哪儿走,问了几个背包,都不知道。”

“那找个什么劲儿!”我不客气地说。

他使劲用食指掸烟灰,说:“是这个道理,可毕竟是三年的女朋友,郁闷啊。”

“如果都是你老婆了,再跟你朋友跑,那不是死得更难看。就冲这,也值得庆幸。”父辈们不是有所谓“反革命跳得越高,丑恶面目暴露得越早”的宏论吗。

“老实说,我很喜欢她,不想放弃。”

“可是……”我本想说她都跟别人上床私奔了,还拿回来干嘛,又怕伤了他,把话给吞了回去。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不在乎。”

“别那么认真嘛,”我最怕男女之间太认真,“那种关系,不是理论物理,太认真是没用的。”

“现在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想玩儿,就玩几天,不想玩儿,买张机票回去。如果有现成的女人,就拣来玩,没有,去逛窑子,连逛三天,什么脾气也没了。”我给他出个馊主意。

他嘿嘿一笑,说:“哥们儿,你还真能出主意。”

“那怎么办?”我摸出烟,扔给他一支,自己点燃后把火机又扔给他。“寻死觅活耍赖皮,没用。要有贾格尔所唱的在我的拇指下的脾气,女人就服这包药。”其实,鬼才知道女人服他妈哪包药,反正胡说八道不交税。

“有道理。问题是现在我连试验的机会也没了。”

这人真是不可救药!我就不信他的女朋友是狂喷鼻血级的,有什么放不下。即便是狂喷级,别人不要你,你能有什么着。我还想和,比如布兰妮,试验一下呢,能吗?

见我不搭腔,他站起来,背上包,说:“住什么地方?”

“八朗学。”

“我住亚。”

我点点头。

“哦,”他像想起了什么,“有一个小酒吧,我很熟,很不错,女主人也长得漂亮。晚上我来叫你,一起干一杯?”

一听到漂亮女主人,我忙不迭点头,吞口水时差点儿没给呛着。我一面看他慢慢走远,一面想,其实,漂亮女主人这类好事情,轮不到我。第一,我不是“优秀”的人;第二,大家都要争的东西,我又何必凑热闹。之所以吞口水,是睾丸素的自作主张而已。

我把烟屁股掐灭,突然想起我的打火机一定在那人的裤兜里了。我这才叫郁闷啊。

大概晚上八点半吧,我摇摇晃晃回到八朗学,左边一个家伙,背着一个包,正凑在墙上看BBS。我定睛一看,是那个女朋友跟别人跑了的小子,心中一乐,拍他的肩膀。

“嗨,是你!”他说,“我等了半天了。又不知道姓名,又没有电话,正想在BBS上贴一张呢。”

“你也没问啊,”我说,“还在想你独自一人去了什么漂亮女主人那儿了。”

“我哪有心思。”他拉着我往外走。

彼此通报了姓名,他叫鱼。其实我已经很疲乏了,不想动,只想回房间挺尸。什么有特色的小酒吧,什么风骚母老板,我都他妈没兴趣。但是别人从亚那儿过来,等了半天,能不去吗?快到八廓街时,我们穿过了一条巷子,左拐右拐,在一处很美丽的白藏房的边上,有一栋小小的二层楼房,外墙仿藏式漆成了白色,几个小窗漆成了黑色,门口挂着藏式门帘。店招在门当头,用一块原色木板写了两个字“雪酷”。里面不大,有90个平米吧,正对门是吧台,以藏式花纹漆成,天花板是四个由八宝图构成的布幅,墙上贴满了喜马拉雅山的图片,有八张桌子,木本色的方桌,蒙着牛皮的靠椅。鱼告诉我吧台后面还有一间厨房。有两桌老外和一桌内地客人。音响里放的是我不熟悉的歌曲——不过听得出来是南亚次大陆的,至于是印度的还是尼泊尔的,无从知晓。你猜对了,我一进去,就在搜索女老板,但吧台那位戴着毡帽,穿着迷彩服的小伙子显然不是。当然不是。鱼同他打招呼,我们便坐到靠窗的那儿。桌上有酒单和菜谱,还有一盒分成几格的调味品,是拉萨流行的餐吧形式。老实说,酒饭都不贵,小百威10元一瓶。我不太想喝酒,就要了一小壶酥油茶,而鱼要借酒浇愁,点了一瓶长城干红。

酥油茶有些温,我不满意,叫迷彩服端去重新热了。喝着烫嘴的酥油茶,点上一只烟,又有点觉得是神仙过的日子了。但对面那个鱼苦哈哈灌着红酒,把我拉回到俗不可耐的男女生活。

“女朋友特别漂亮?”我问。

“不算,”他的舌尖舔着唇边外挂的红酒,“但是很会耍娇,女人味重。”

女人味儿?这我有点搞不懂,按鱼的说法,似乎传说中的九尾狐狸精就是女人味很重的一类吧。

吧台旁的门帘被掀开,一个年轻姑娘托着托盘把比萨(大概)送到一桌外国人那儿;接着,一个丰满的大约二十六七岁的女人又托着一盘难以名状之物,放在另一桌外国人的桌子上,还用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的语言,与几个老外咕噜一番。她在折身返回厨房时,给鱼打了个招呼,当然,顺便瞟了我一眼。需要补充的是,不是用余光,而是正面碰撞。不用说,所谓的年轻漂亮的女主人就是她了。但我更年轻却是不争的事实(好了不起的优势)。

“女老板,”鱼说,“资格背包,和我女朋友很熟。叫草。”

“资格背包?”我问,“什么意思。”

“有近10年的背包经历,你能想得到的地方,她都去过。前年与丈夫离婚,来拉萨开的酒吧。”

“看来,除非是更大的背包,否则驾驭不了背包。”

鱼苦笑,说:“是啊,现成的例子啊。”

另一桌客人的声音有些大,他们在喝酒,有啤酒也有红酒。但他们的装束很奇怪,西装革履。在拉萨,这种装饰好像只能说明:第一,他们是内地革干,来此公干;第二,他们是生意人,穿工作服穿成了习惯。反正不像是旅游观光的。几个杂种有点儿喝多了的样子,嚷着还要酒。草出来,从吧台的酒柜里给他们拿了一瓶红酒。几个醉鬼馋馋的盯着草的胸脯和屁股,一个没喝酒的色鬼也这么干。那就是我。

实事求是的说,草的胸部和臀部很诱人,曲线毕露,形状很好,有着秋天的成熟的果实的芳香(虽然没闻到)。这是不是所谓的少妇令人心动的100个必杀绝招之一呢。她过来了,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

“怎么样?”她问道。

“没消息,”鱼说,“哦,介绍一下,这位是本本儿,今天在大昭寺认识的,这位是草,这儿的老板。”

我点点头,正考虑是不是该伸出手以示握之礼,她却大大方方伸出来了。我轻轻握了一下。使劲儿抓住不肯放手不是我的风格。

草坐下来,拿出一包烟,柔和七星,用手指和大姆指抽出一支,点燃,轻轻吹出烟,一副很享受的样子。“你们两个的事,”她对鱼说,“外人也不好说什么。中国传统劝和不劝散,当然希望你们和好如初啰。不过,你得见了她面,才能知道她究竟想如何。”

“我知道我这样很傻B,”鱼说,“其实,也许要的只是她当面给我说清楚就行了。一个明确的东西。我能做什么,跳楼,拿菜刀砍她,吃100颗安眠药?那只是电影里才可能有的。不,现在连电影里也没有了。”

“本来嘛,”草微笑道,“什么都要当真,唯一不能当真的就是两性关系。你说呢?”她双眼紧盯着问我,样子就像才跳出两性池塘的青蛙。

“我连门都还没有进呢,”我说,“就我来讲,可是对什么都不太当真的。”

“洒脱!听见没有,你这位朋友比我们洒脱多了。”

鱼歪着嘴巴点头。

“哪儿是洒脱,”我的确不是他妈什么洒脱或潇洒之类,那是自命不凡的男人的仿玉耳坠。“我想,我只不过是血淡一些。”

“水一样淡?”她问。她的眼睛很黑,但黑而浅,不是那种深不可测的水潭。

我笑起来,把烟屁股揿在烟缸中,说:“那又太淡了嘛,淡得维系生命都有了困难。只是不想吹嘘是什么‘血性男儿’之类。”

鱼说:“其实这样蛮好,但就是好像缺乏了进取心。这个社会,什么东西都要去抢啊!”

“我也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我说,“说白了,有点儿得过且过的意思吧。”

草笑了,笑得很动人,有一种温暖的令人睡意朦胧的气息。她优雅地吸着烟,说:“有点儿犬儒主义呢。那么年轻,怎么把什么都看穿了啊,哎,不过,现在的年轻人见多识广,在二十岁以前,便经历了几乎所有事情。”

“而每件事情都他妈糟糕透顶。”鱼说。

草用左手敲敲他的脑袋,说:“上一次来,你可是满面春风的幸福啊。现在晓得不如意了?”

“犹如身在梦中,”鱼说。

喧闹的那桌客人又闹着要酒,迷彩服过去了,10秒钟后走了过来,一脸迷惑和不满地对草说:“他们要喝鸡尾酒,什么血玛丽,我说我们不提供鸡尾酒,他们很横,醉了。”

草站起来,走过去,没听见她说什么,只听到一片吵吵嚷嚷的声音。迷彩服又对鱼说:“他们醉了,很横,怎么办?鸡尾酒,没人会兑啊,存心找草的岔子。”

他们都不知有个老酒吧就坐在这儿呢。我对迷彩服说:“去把你们老板叫过来,我兑。”

迷彩服和鱼的两对眼睛爬在我的脸上,就像四条鼻涕虫。分明是不信任嘛。但迷彩还是过去把草解放了出来。

“你?”草将信将疑,“那帮人可是难缠的傻B啊。”

我走到吧台,问草有没有伏特加、西红柿、柠檬和芹菜,谢天谢地,都有。我拿出5个平底玻璃杯,将西红柿用电动搅拌器打成汁,把柠檬切成块状,芹菜杆切碎。由于没有调配器和碎冰机,只好将就用直接调配法。把伏特加倒入杯子,加西红柿汁、冰块,把柠檬汗挤进杯中,再在杯口扣放一枚,把芹菜杆装进盘子;再加上桌子上调味盒里的盐和胡椒,5杯血玛丽就就算是调兑好了。迷彩兴冲冲将酒端给了几个傻B。草说我真有两手,还说了声好玩儿。我不知道是事情本身好玩,还是我好玩儿。如果是后者,you还没开始玩儿,又怎么知道I好玩儿呢。嘿嘿。

我们继续坐着吹牛,知道了她是学美术的,我也说了我的情况,而鱼灌完了一瓶红酒,耷着脑袋没言语。酒德好啊!那桌醉鬼喝完血玛丽,买单走人。草说请我们都喝一杯鸡尾酒,我看鱼有点儿不行,晚上又有点儿偏冷,就说喝一杯绵和的热威士忌棕榈汁鸡尾酒,可以帮他提提神。这种鸡尾酒很简单,用四个大的平底玻璃杯,各放入两块方糖,加入一儿开水,将糖溶化,再加威士忌酒,用开水注满,放上几片切薄的柠檬。

草很喜欢喝,说喝了热乎乎睡觉正好。这酒虽然简单,但在夜深寒冷时喝,真的很不错。大家都沉浸在热饮的温暖的酒意中,连话也懒得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