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进锚地往事钩沉

台湾三友轮船公司的另一艘远洋散装货船自强号，在晨曦中驶向槟城港专供远洋轮船锚泊的佩雷锚地。虽然槟城港不是强制引水，根据国际航海惯例，一些远洋轮船的船长在驶入某个外国港口时，还要提前招请引水员。这除了保证航行的安全，也意味着对主权国家的一种礼节性的尊重。

从马来西亚的引水员顺着引水软梯爬上船时起，自强号的船长夏侯健便把轮船驾驶权交给了引水员。这之后，船长就迎着清凉的海风站到舰桥上，侧耳聆听引水员低沉而有力的舵令声，然后全神贯注于那越来越清晰的槟榔屿的港口建筑物，以及晨雾中苍翠碧绿的重重山影。

“Captain！”那个身材矮小的马来西亚引水员尖叫了一声。他讲的是英语，Captain就是船长，但夏侯健却听而不闻，他那苍白的鬓发正随风拂动，迷离朦胧的眼睛中，流露出难以形容的凄苦神情。

年轻而英俊的大副林水轻轻地走到船长身边，用手推了推船长，说：“大伯，引水员先生叫您呢。”

“哦———”夏侯健犹如梦醒。他快步走到引水员面前，不无歉意地用英语说：“啊，对不起。引水员先生在喊我吗？”

“是这样———”那引水员说，“我想向船长先生通报一下我的引水方案。”

“很高兴倾听您的指教。”

“如果，”引水员说，“我将贵轮安置在一艘中国大陆的轮船旁边抛锚，不知您是否同意？”

“难道，”夏侯健迟疑地问，“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锚位吗？”

“确实不好安排。”引水员面有难色地说，“您看，右舷的前方，跨海渡轮的航道以里，有一艘英国轮船抛锚，与其相邻，又是两艘日本轮船，以及昨天刚进港的来自汉堡的集装箱船。这几艘船，随时都会靠泊码头装卸货物，而且其中的一艘锚机发生故障，与它们相邻是很不方便的；左舷前方，共泊有13艘船舶，而且有几艘因印度洋的季风袭击，推进器的叶片受到伤害，正由潜水员做水下探伤。如果锚泊在那些船的附近，潮涨潮落时，万一走锚碰撞，后果便很难预料；再有就是正前方了，那片水域虽然宽敞，但水下的底质不太好。”

夏侯健的眉头紧皱着，他把目光停在不远处那艘大陆轮船上，他承认，老练的引水员的引水方案是无可挑剔的。

“您对大陆的船也怀有敌意吗？”夏侯健突然问了一句。

引水员耸耸肩头：“谈不上什么敌意，因为我只是个普通的引水员。但我们的政府是很警惕的，我想作为台湾的中国人，你应该很了解。”

“那就由引水员决定。”

“从技术的角度看，”引水员又说，“那艘大陆船所处的位置还是得天独厚的。那儿的底质好，潮汐变化时也不会拖锚，靠码头或用驳船装卸货物也很方便。”说着，引水员还做个鬼脸儿，“您若想下地去接接地气呢，不远处就是摆渡船的码头。”

望着引水员那古怪滑稽的表情，夏侯健也忍不住露出了笑容。但是，出于习惯上的戒备心理，他还是拿起望远镜仔细观察那艘大陆来的轮船。凭经验，他知道这是一艘新下水不久的万吨级散装货轮。观其造型，虽然称不上先进，却也能显示出大陆造船业的巨大实力。看到船头时，绿色的底漆上书写着两个大字：泰山。

突然，林水喊了起来：“大伯您看见了吗？那艘大陆船的甲板上，一些船员正朝咱招手呢。”跟着，林水也情不自禁地把头探出舷窗：“喂———大陆———老乡！”

夏侯健急了：“嚷什么呀，你又想惹祸呀？”他说的惹祸，是不久前在汉堡。林水下地逛街时，在一家商店的门口遇到一群大陆船员，谁也不知道他们在一起都谈了些什么，但离港不久便收到公司发来的警告电报。

两条船越来越近……夏侯健迫于无奈地对引水员说：“不要靠得太近。”

一个小时后，自强号锚泊结束。夏侯健回到自己的住舱，站在舷窗前，凝视槟城的山光水色、楼宇街景，心情之悲怆，语言难以形容。他的不幸遭遇，就是从这个热带的小岛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