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听说章郎郎回来自然很高兴,但想到我在写关于他的故事我很害臊,害臊的理由是我已经把他写得面目全非。因此我不会拿给他看,他这次回来是路过北京,去的目的地是东北。我问他去东北干嘛?“做生意!”他斩钉截铁地回答。
“还像以前那样苦闷吗?”
“以前我苦闷吗?”他反问我。他反对我说他的内心有过破碎的历程。他说他内心的谐调性好得很,从来就没有分裂的痕迹。真该死,我在书中把他描写成了一个无产者,一个手持着矛与盾自我搏击的人,一个时常把自己打败,也时常从自己身上找到胜利感觉的人。总而言之,人格分裂得一塌糊涂。
这一次回来他说他去了一趟西藏,那是因为贩卖假冒伪劣产品,这些产品不过是些假珠宝与假手饰,他的一个合作伙伴是一个呆在尼泊尔的中国人。那个人是三十出头的小伙子,他约在2000年元月时在越过尼泊尔边境线时,被边疆解放军同志当作越境潜逃的犯罪分子当场击毙。当时,驻边境的部队接到过上级命令,追捕几位躲在藏区的重大罪犯。那个人正进入解放军的视野,在冷冷的月光下,枪响了,他的脑袋也随即迸裂,脑浆与鲜血搅和着,就像一幅抽象写意的中国画。这件事像以往那些事一样,深深地影响到了章郎郎,也让他放弃日益火红的假珠宝生意。他离开了西藏。“那结果如何呢?”我问。
正如我预料的一样,很多事情是没有结果的,但我还是情不自禁地问了。
紧接着,章郎郎出现在证券市场上,炒起了股票,日日夜夜,处心积虑地思索,想得头发都想头白了。“你瞧,我的白头发。”他指了指自己的头顶。
我怎么看都没看见他的白发。
他的胡扯只能为我的小说加上最后的砝码。
“股票肯定是赔了,我发现控制我们的……”他顿了顿,欲言又止,说,“是折磨我们的现实。”
“我不觉得,”我笑笑说。
“那一段时间我想自杀,我真的觉得生命没任何意义。生命一直在重复,不断地重复,使你感觉到生活在一个茅坑里,并且他妈的没有爬上来的可能。人总是想翻身的,但没有翻身的希望怎么办?只有两种选择:一是让自己觉得有希望,二是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听他这么说,我觉得他又和他的尊严重逢了,这是我不愿意看到的。一个与他的尊严分手了好些年头,突然有一天又与它重逢,猛地感到有必要对生活的意义进行思考,而这种思考会让一个人彻底报废,还不如不要这些尊严了,什么灵魂、精神、心灵全都他娘的靠边站吧!
章郎郎与铁树一直在友谊的汪洋上跌宕起伏,有时候却彼此依赖,这与人类社会的群众依赖性相符合,没什么可值得说三道四的。在西园那条新修的街道上,就是说在一家咖啡店里,他们见面了,开始时,两个人都显得略微紧张,通过一些似是而非的话题,两个人逐渐轻松起来,像以前那样开玩笑,也像以前那样谈论女人,唯独不谈的是芷芷。
“就是还活着。”
“这等于没回答我的问题,有没有具体一点的。”
“让我想想……嗯……”章郎郎挠了挠头说,“最失败的就是有一次贩卖一卡车的橘子,在途中被工商所的人缴去了,罚了好几千元。”
“看来,你将来绝对是个成功的生意人。”
“你知道吗?我从我父亲那里遗传了什么?就是遗传了生意人的精明与狡黠。”
铁树惊愕地看着章郎郎的变化,觉得不可思议。
他为什么要经过北京?你知道吗?没有人能理解,铁树说,章郎郎路过北京没有别的事,就是要完成他在北京没完成的、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找到马牛,往他的脸上狠狠的抽一个耳光,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如果仅仅是出于报复心理,那么他要报复的人简直太多了。
“肯定不是出于什么报复心理?”铁树说。
但是,马牛出国了,去了美国。
章郎郎的故事还没完了呢。故事是完不了的。
你别指望我把他写得身首异处,我写得他四脚朝天就不错了,这比身首异处要来得人道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