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四脚朝天

十五

我坐在展厅角落的椅子上,极度沮丧。铁树走过来试图和我聊几句却被人飞快地叫走了,我似乎陷入被孤立的状态中。因害怕被孤立,大部分人都抱着积极的态度与人来往,无论是已经被孤立的还是消解了孤立状态的人,在我看来都无可避免地陷入孤独的命运之中。小容为了刺激我,正在以女性特有的角色在男人面前为他们制造出一次次关于艳遇的幻觉。但芷芷不是,她不是为了刺激我才与里奇勾勾搭搭的。

这一天下午,我是如此的厌倦,我的胃已随着发烂的情绪在身体里微微地抽搐着。我跑到附近一家小宾馆的大堂侧面的洗手间,对着抽水马桶吐了起来,但却什么都没吐出来。我只是干呕着。我拧开水龙头,双手捧起自来水泼自己的脸。我的脸在镜子中像永远都洗不清洁的玩偶似的,被生活玩老了。脸是我在人世的标记,黄色的皮肤,黑色的眼镜与头发,它拥有亚洲人所有的特征,它廉价,它不自豪,去他娘的,脸脸脸!这在耻辱与骄傲之间转换与低吟不已的脸。

好不容易,我才镇定下来。

我必须镇定自若地回到展厅,把憎恶与爱意深深地掩埋在心里。在人群中,我找到小容,平静地说:

“回东园吗?”

“那好。”小容回答得很爽快。

我们就这样回了东园。一路上,我没有说话,我想着芷芷与里奇,还有铁树与木盈等人一定是寻欢作乐去了。小容试图与我说话,看到我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也就不再说话。我们彼此沉默,沉默于这座城市傍晚的光线中。光线逐渐地暗下去,整个庞大的城市像底片一样,在暗房的显影液下逐渐地显示出幽暗的轮廓。又一个夜晚悄无声息地来临了,人群与车辆川流不息,喧嚣的市音没有终止的时候,循环往复,周而复始,使人心力衰竭,难以振作。我们分别挨着一扇窗户各看各的,各想各的心事。大巴一直到东园的路口,我才缓过神来。

“再呆几天吧,反正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我说。

“再呆下去没意思了,你不觉得吗?”

“不不,”我说,“这对我意义重大。”

“如果你觉得有意思的话,我还是挺愿意留下来的。”

假如小容真的留下来,我还是挺害怕的。但她不会赖着不走的,她必须走。至于何时走,我也不知道,她心里也没底。也许是再过两天,也许是五天,反正,她会回路县的。她的一生似乎由她的父亲与未婚夫设计好了,我有时候把她想象成羊圈里的一只小羔羊,或者笼中小鸟。可想而知,主宰她命运的不是她自己,而是他人。但章郎郎真得就认为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