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画展早挤满了人,熙熙攘攘,乱哄哄的一片。有的人扛着摄像机,有的人举着相机拍照,一看就是那种尼康牌的。镁光灯像闪电似的穿过人群的夹缝,摄住喧哗、举止、笑脸、鲜花与掌声以及莫名的辉煌。其实,一切都留不住,留住的只有空虚与惊诧莫名的我们这个时代的生活。有的人端着葡萄酒,里面的暗红色酒液散发出诱人的光泽,有的女人张开美丽的粉红色的樱桃小嘴,正把一块三明治往嘴里塞。
在这里,我遇到K.他是一位小说家,我早年的朋友,后因鸡毛蒜皮的小事彻底拜拜了。拜拜了,证明友谊到了极致,不能再往前发展了。这位卡夫卡在中国的嫡传徒孙,如今是一脸的菜色,脸皮耷拉得越来越严重,几乎要把整个眼球覆盖住了。脸上的雀斑比以前明显了,密密麻麻的。
“啊呀,蟑螂,还没死啊?去哪里了?”
“嘿,蟑螂,怎么屁股后面还挂着一生殖器啊(指小容)?”
阿弥陀佛!瞧瞧!这不是挑衅是什么?
“你丫嘴巴怎么长得像大茅坑啊?该冲冲了。”我说。
我挤进了人群,不由青红皂白地在桌面上倒了一杯红酒给小容说:“喝,多喝点。不喝白不喝。不要钱的。”小容半信半疑,喝了起来。她一边喝一边暗自窃笑。我问:“笑什么?”她说:“好玩。”
“一点儿都不好玩,”我说。
“我现在总算开始有点了解你的生活了。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子的。”
我正嚼着一粒干硬的无花果。果肉塞满了牙缝,觉得牙特胀。一听小容这么说,牙齿也不胀了。我害怕她说我变坏了之类的话。如我在她眼中真得变成了一个混混,那我真的要好好反思反思自己了。面壁思过吧!我变成了一个混混,那么我以前长久树立起来的在她心目中的高大形象就会在她来北京的这几天轰然倒塌。我觉得事关重大,赶紧问:“以前我是怎么样的?现在我又怎么样?”我很看重自己在小容心目中的位置。有时候,我觉得除了小容其他人都不重要。纵观茫茫人世间,没有比我在她的心目中地位那么重要。
“我变了吗?你有什么想法?”
“你别这么紧张,我没想法。”
“我变好还是变坏了。你肯定心里有想法。”
“啊呀,没想法。”
“那我变在哪里?”
小容终于忍不住我的无聊了,说:“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
“你心里肯定有想法,”我说,“这事儿我得搞清楚。”
“我心里没有想法。你这是什么意思吗?这不是逼我吗?哪来的这么多想法,”她碍于人多,极力抑制住自己想发作的情绪。她一把拉住我,把嘴凑近我的耳朵恶狠狠地低声说,“郎郎,别逼我,别把我惹毛了,别自找不高兴的事儿。”她的脸色渐渐地拉下来。我怕她的脸再拉的话,就与K的脸色一样难看了,就独自走至一把椅子坐下,拍拍脑袋。
我很晕,我一直在反问我自己:你这是在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