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四脚朝天

小容与我虽称不上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但也算得上是红颜知己。与芷芷不同的是,小容没有与我做爱。1993年某月某日,我曾和小容在路县的一家宾馆里赤身裸体地住过两个晚上,均因深刻的“历史”原因没有“献身”给对方,这深刻的历史原因主要体现在——小容认为一旦有性接触,我们的感情便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当时认为小容脑子有屎,都这样了,再不发生一点什么,有悖常情。何止有悖常情,简直是在违背人性。但她却说自己的脑子没屎,聪明得很。小容的确聪明可爱,绝无大城市女性的势利,为生存竞争绞尽脑汁,紧要关头善于利用自己的身体。她在我眼中不是绝世佳人也是个大家闺秀,但却对感情有如此糊涂的见解,不得不令人遗憾万分。

在上海一所外国语学院进修法语的时候,小容与一个法国男人那个。她说那个感觉,就像喝了一碗绿豆汤后,发现碗底有一只四脚朝天的苍蝇一样。小容这么说,我伤心万分,知道自己最爱的东西往往不能为自己的意志所转移。我当即阻止小容说:“你别后悔,你干过什么事儿都不该后悔。”

“我没后悔,我只是觉得那感觉极度的贫乏。”小容说。

不知道,这是不是应该当作小容所说的“深刻的历史原因”。

这么表白,人们会怀疑我陈述的真实性。居然如此的清心寡欲,无疑是人性方面兽性的有力颠覆。但是,怀疑归怀疑,兽性的一面是不可能抹掉的。正确地认识到兽性的存在,是一种勇气的表现。小容能让我抱着她温暖柔软的裸体,而不把最后一道程序(指做爱)完成,实在是爱比海深的结果。当然,我把小容的身体形容作温暖柔软,那是要分季节的,要是在夏天的话,只能是比喻作灼热如火炉了,要是秋天与春天的话,还说得过去。

我每次与小容见面,便嚷着要把最后一道程序完成。小容不同意。她宁可让我抱着她,也绝不会牺牲献身于我,弄得我很自卑,觉得自己特猥琐。我为她有这种意志与毅力感到惊诧万分。小容的解释是:为了保存一种新鲜感。

为此,我有理由相信,我始终是一块新鲜肉,被小容保存很多年,她舍不得吃,也许是不想吃。鬼才知道其中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小容的父亲邓建国是路县某区的税务所所长。他在1994年的时候便得知我和小容的暧昧关系,便托社会上的两个小流氓送了我一瓶五粮液与两条万宝路香烟,其目的是让我不留痕迹地离开小容。如此礼物在当时是贵重的。邓所长此举实有棒打鸳鸯之嫌。他认为,如我再缠着小容,他即可花钱来买我的一条胳膊。如果此理论成真,我岂不是变成了金庸武侠《神雕侠侣》里的杨过了。邓所长这么认为,我的胳膊只值1万元,那是90年代初期。现在想想,我的胳膊像所有正在上涨的商品一样,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翻就是十倍,现在值十万元。

时光倒退到1994年夏天,两个小流氓在路县西门的某一路段拦住了我。他俩是骑自行车来的,显然不是什么职业打手,临时被人请的,样子唬人,实际却不咋的。但对我来说,足够让我心惊胆战的了。他们从后面冲上来,把自行车横在我的前面,做着一模一样的动作:一只脚踏在地面,另一只脚踏在自行车脚踏上,双手都捏着车把。现在的路县,据说职业打手都乘桑塔纳来,要么坐那种人力车,腋下都藏有利刃、菜刀什么的,很吓人。

两个小流氓拦住我,讽刺说:“你这小子果然长得龇牙咧嘴的,看你这样子就是欠揍的料。”其中胖一点的得意地递给我一包礼品,说这是小容父亲送的。胖子要挟我别再和小容来往了。他冷冰冰地说:“你再缠的话,没准他请剁你胳膊的人就是我。我是挺不愿意剁别人的胳膊的,弄得一个人残缺不全的,我要弄的话,就往死里弄,剁胳膊不过瘾。但要是邓所长雇佣经费多,剁你也很轻松。”瘦一点的说:“前两天我刚刚从广州砍了3个人回来,邓所长就来找我,不知广州那几个有没有被砍死。”

“肯定死了,你一出手就重。”胖子说。

“哪像你啊,时常临阵逃脱,不过现在你也猛起来了。”瘦子说。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句的,根本无视我的存在。胖子朝天打喷嚏,看起来感冒很严重。

“我只砍了五刀,不会死的,何况我不是捅,而是砍。”瘦子若无其事地与胖子探讨砍砍杀杀的经验。

“砍也会砍死的,比如刚刚砍在静脉上,血流如注,活活地死去。”胖子说。

“放你娘的狗屁,我说不会死就不会死的,你知道个屁啊?当时那把刀钝了。”

路县正逢夏天,人们都光着膀子在街上乱窜。那时候空调机似乎是富人用的专利,不像现在的路县,街边的窗户上全挂着空调机,像许许多多的肉瘤。当时路县的社会治安实在令人担忧,就在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里,我居然遇到了在小说中才会出现的情节。

胖子与瘦子的手臂肌肉很发达,均纹了一条龙,张牙舞爪的,但造型特别扭,可见纹这两条龙的人绘画基础很差。

我被拦劫后先是莫名其妙,继而脸色煞白,再接着就只能是啼笑皆非了。在战战兢兢中,我说:“小容他父亲也太抬举我了。我不与小容来往就是,何必劳师动众,又是高薪雇人剁我,又是派人送礼的,说一声就是嘛。”

好汉不吃眼前亏,我必须这么回答。

胖子反复强调说:“邓所长说过了,你千万别把他托我们找你的事情向小容报告,要不然,他要出一千元要你的两个手指头。还有啊,这礼品你收下,是邓所长给你的。”

说到剁我的手指头,我插在裤兜里的手指仿佛听懂了似的,居然微微地抽搐起来。

显然,这包礼品有点像付给我的“青春损失费”。

我拒绝收礼品。我说:“你们也辛苦了,就算了,礼品就转送给你们。就当大家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见。”

没想到他们防备森严,杜绝了我对他们的贿赂。他们似乎对邓所长忠心耿耿,看来一定捞了不少油水。胖子坚持要我把礼品收下,并谆谆告诫我说:“你千万别跟邓建国家的千金小姐来往了,邓建国马上就要荣升为路县税务局的副局长了,他得把他的女儿许配给配得上她家的人,而不是你这样的混混。”

我已气得浑身打颤,我当时觉得自己在路县挺有思想,挺有理想,挺努力的,怎么就成了混混啦?我是到北京以后才“荣升”为混混的。我瑟瑟发抖,对心狠手辣的邓所长佩服得五体投地。胖子与瘦子开始只用语言粗暴地吓唬我,后来又觉得不弄我几下无法交代似的。于是,胖子伸手在我的鼻梁上刮了一下,刮得我鼻子又痛又酸,鼻涕都快要流出来。瘦子非常老练地踢了我一脚,正好踢中我的肋部,尽管我下意识地用手挡了一下,身体往侧面闪避了,但左肋仍然隐隐生痛。

羞辱我,也许就是对我的尊重。邓建国没有暗中把我作了,而是教训我一顿,我觉得还是有一定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