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脚朝天

我的房东前两天来找我,她要我一星期内搬家。我急了,便问铁树为什么不搬。她说铁树也得搬。她的理由只有一个,就是她的弟弟结婚,要用这房子。他弟弟是一个年近四十的秃顶男人,好不容易经人介绍找了个北京远郊的农家妇女,结束了麻木的光棍生活。我房东还说这房子得腾出来装修一下,给他的弟弟做新房,再说,这房子她弟弟也有份,这是按她母亲遗嘱来办事的。我不管她母亲的遗嘱什么的,我只问两个院子腾出一个就够了,为什么我与铁树都得搬。我房东推心置腹地说:“这哪行啊,要搬一起搬,如果就你章郎郎搬,铁树心理不平衡,如果铁树没搬,你会心理不平衡。这是为了你们哥儿俩着想,都得搬。”

我房东能说出如此富有哲理的话,真是让我哑口无言。

这个消息不亚于当头给我们敲了一记闷棍。我和铁树正值经济困难时期,要搬家,可得花不少钱。何况,我们还得与房东算一笔永远都算不清楚的糊涂账。水电费与电费。水表与电表我和铁树是共同用的,算这笔糊涂账,别扭得很。水费没多少钱,而这电费从电表上的数字显示来看,却用了一千五百度。在七个月里,用了这么多的电可不是什么小数目了。去年冬天,我和铁树一直在用一千多瓦的电暖器,由于寒冷,经常把电炉也开着,一开就是一晚上。至于谁的耗电量大,谁都说不清楚。每逢到了结算阶段,我和铁树的关系特别扭,含沙射影地相互贬低对方,暗地里抨击对方,以为这样能在别人面前树立好的口碑。没有想到的是,这些暗地里抨击对方的话往往拐了好几个弯又传到自己耳朵里。更严重的是,明知道如此,我们还乐此不疲。

按铁树的说法是:这也是友谊长存的体现。他还说亲兄弟明算账之类的话。铁树为什么这么说,我想这是因为兄弟之间的感情实在是太深了,深得已经难以容忍对方来沾自己的便宜。这种友谊观在北京屡见不鲜,实属平常。何况,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房东收我们的电费是八毛一度电,一共收去人民币1200元,我和铁树一个人得交600元。我们乖乖地交了,并安慰自己,假如住楼房的话,一个人一冬天也得交一千元左右的暖气费。不过,电暖器的热量是无法与楼房里的暖气相比的。

我不得不去东园找出租房,据很多画家说,那里的房子便宜,而且空房子较多。我用派克笔写了许许多多的纸条,在东园一带的小区到处粘贴:本人因工作需要,在此地段求租一居室,谢绝中介,价格面议,联系电话:68443388呼61336.为了找房子,我满世界打电话托人找房子,把平日很少联系的人都从城市的角落里揪了出来。不过,大部分的口气似乎都不对劲,有的人不死不活地敷衍你,有些则借口推掉,有的则还好,说的是:“丫还没死,没事儿炮也打不着,有事儿就找我来着。”说这些话的,能听出以前还打过一阵子交道。对于这些话,我应付自然。往往是这么回答的:“你丫真逗,没事儿找你干吗?有事情才找你,要不然怎么给你一个帮助我的机会呢?”

“丫真行,反客为主,服!”

铁树去南园的一个小区找房子,我和他忙着找房子,很少见面,只是在深夜的时候传来房门关闭的声音。

三天以后,我搬了家。雇了两个板车夫,他们似乎力大无穷,在西园与东园的路上来回骑了八趟,终于把我的破烂家当搬到东园。

我借了一些钱,卖了一台幻灯机,那可是索尼牌的,前两年我在一个有钱的熟人那里连哄带骗,施了一些难以启齿的小伎俩才买来的。即使如此卑鄙无耻,仍然花去我二千多元。现在,我卖出去只卖了800元。我东凑西借,总算付了3个月的房租,我想以后我得靠卖血过日子了。以前听说西园医院的血库的库存不够,我是O型血,想必能够卖出去。如果我再卖不了画的话,我就完蛋了。一个偶然的人想偶然的活着,就得千方百计啊!当然,偶然的背后就是无数个必然性了。这个必然性体现在我父亲听从我祖母的话,回家与我母亲结婚。结婚是必然,所以必然要有一个偶然的我。

新房东也是个女的,她肯定有一个丈夫,但她不提,我也懒得去管。我在北京这么多年搬家的历史中,每逢搬到一个新地方,来收我房租的,安排我住下的总是一个女的。这证明,在一个家庭中,掌管财务方面的总是女的。女房东只是提了她丈夫是一个所里的。她说你住在这里尽管放心,人民警察是不会查到这里来的,即使查到了也有办法的。“不过,”她说,“前提是,你必须是个老实人,否则我们也没有办法。你的外表看上去挺善良老实的,我很放心。”

“其实我表里如一,特别老实,你放心好了。”我说。

别以为我说这话是厚颜无耻。如果不这么说的话,她罗嗦起来就没完没了。

这是等于给房东吃了一颗定心丸。

我没有问她丈夫是什么所里的,派出所?还是工商所?抑或税务所?邮电所还是公共厕所?莫非她丈夫是看公共厕所的,每人上厕所交的3毛钱都是由她丈夫来收的?我懒得去问。

新房东姓王,我叫她王阿姨。

“阿姨,你能不能在厨房里放张桌子,我好切菜?”

“不行。”

“阿姨,你能不能在洗手间安一个热水器?”

“不行。你的要求太高。”

“阿姨,冬天的暖气费我们能不能五五开,你一半我一半?”

“不行,暖气费必须你自己承担,我们是不管的。”

“阿姨,抽水马桶的坐垫坏了,能不能换一个?”

“行!明天就换。”

哦阿姨、阿姨、阿姨、阿姨……叫得我自己都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