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在夏瑟的画室里,她搬出一幅两米多高的画让我欣赏。她说:“我在加拿大的男友多姆以五千美金的价格来买我都不卖。”她一边掀开盖在上面的黑布说。
“那你的意思是,这是世界名作来着?”
“呸呸,别讽刺。我们可以讽刺性与政治。但就别讽刺艺术创作了。这是严肃的作品。”
“你怎么不送给你的男友多姆。”
“呃,别提了。如果我送给他的话,岂不是贬低我与他的爱情。”
揭开黑布后,展现在我眼前的是一幅非常怪异的油画,虽然我也可以说这幅作品模仿了西班牙最大的“艺术个体户”达利的风格,但由于模仿上的拙劣,图形给人一种怪诞的感觉。画面上,一个长得畸形变态的人,上身长得像淫荡邪恶的女人,并且拥有一对瘦弱的乳房,下身一看像男性,有其粗壮的、筋骨毕露的大腿和一根似乎没有完全发育的生殖器。这个变性人的目光却炯炯有神。他的双臂张开,手掌平摊。在双臂上却画了许许多多的微型楼房,商厦与类似于废墟的小城镇,看上去像小模型。整个画面的色调灰暗,使人快要窒息过去。我看了几分钟,便疲倦了。
值得指出的是:我的疲倦感不是受到作品所传达出的力量的侵袭,而是视网膜似乎受不了如此多的物体的挤迫而疲倦。
“这简直具有史诗风格。”我眨眨眼睛说。
夏瑟听后挺得意,说:“它的题目更牛逼,叫《裸体城市》。我想表现的是人的生命如何在工业城市的侵袭与腐蚀下变态的。你也看出这个人是变性人。女性的上半身与男性的下半身昭示着男女性别的差异在未来的社会越缩越短。你看我画的这手臂,银灰色的,上面还画了螺丝钉之类的,看起来像钢铁材料。就是,变性人是在城市的饲养下已成了钢铁制成的人。我们都知道钢铁的本质是冷漠的尽管有其骇人的光……”
“有思想啊真有思想啊!”我夸张地翘起了大拇指,打断了她的喋喋不休。就像我每次见到夏瑟一样,她的喋喋不休令我连说话的欲望都消失了。这一次,在京城大厦内部走廊见到她,也不例外。她和批评家马牛碰杯问候,像一只花蝴蝶绕了一堆牛粪后,再拉起我的手,奔向她的画前,问我说:“有何指教?”
“嗤嗤,”我倒吸了一口冷气说,“能有什么指教,这都是些思想的反应。”
夏瑟喜欢有思想有智慧的人,但她不是那种拿思想当饭吃的人。她还没有能力拿思想当饭吃。但像顾芳芳与马牛这样热衷于思想的人而言,其思想也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就是说,拉一泡屎也有其历史的必然性。这种必然性又有其偶然性。于是,“屎想”或者“尸香”在历史的时间维度上展开二元模式对立的辩论。就是说,作为人的历史,有一些必然是“屎”,有一些必然成为精华。
在东苑,我与夏瑟分手后,我再也没有和她单独相处过。孤男寡女的,不会有什么好事情。为了不让这种好事情发生,我坚决拒绝了和她单独相处。我说自己并不保守,夏瑟便严肃地指出我有心理隐疾,得找个心理医生看看。我后来明确地告诉夏瑟,我面对热情如火的女人便有种强烈的失败感与沮丧感。面对到嘴边的肥肉,我感到难以下咽。
“那你是不是很恶心啊?”
“差不多。”我说。
我和夏瑟一直没有缘分在北京那些孤独的夜晚陪伴对方至天明。只是她加拿大的多姆经常发“伊妹儿”给她,要她去加拿大。但条件是:必须由夏瑟自己掏钱去。
按中国传统的妇女观点,应该由男方掏钱。于是夏瑟气急败坏,说多姆忘恩负义,是个不折不扣的西方社会里的小流氓、小无赖、小混蛋,比起第三世界的流氓坏蛋有过之而无不及。尽管是吵吵嚷嚷,夏瑟仍旧是献身于他,在国际互联网上鸿雁传书,就怕我国的资源浪费了似的,恨不得裸奔去加拿大扑向多姆毛茸茸的、发出一股狐臭味的胸脯。
多姆有狐臭,是夏瑟说的,并不是我对西方列强有民族主义情绪。对我来说,茫茫宇宙中,地球只有一个。只有一个的地球上只有一个国家,那就是人的国家。
至于这个国家是否有霸权主义倾向,我不想知道。基于我理解的“政治无个性无立场”的原则,所以我认为这些事情关我屁事。我只关心我的生活。我这个主体相当的渺小。这一点大家都知道,毋须赘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