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马牛、夏瑟、铁树与我一起去京城大厦附近的一家小餐馆里就餐。夏瑟还邀上两位女画家,分别叫小甜和唐晓春。小甜长着一张圆圆的脸,薄薄的嘴唇抹了口红。她长得很甜,甜得就像我西园厨房菜板上的圆苹果。唐晓春却戴着一幅宽边眼睛。眼镜片是褐色,以至于她的眼睛看上去像得了红眼病。她看起来精明能干,组织能力也不错。但遗憾的是我从未听说此人组织过画展。
其实,铁树比我对马牛更加深恶痛绝,但他表面上却与马牛惺惺作态,俨如一对亲密的“战友”。不过,对他人的诋毁、诬蔑与污辱都是通过微妙的神情与语言传达的,在这方面,铁树与马牛可谓是输赢各半。
“丫眼睛就是锐利,越来越像一个文艺工作者。”铁树拍马牛的肩膀说。
“我要是西园文化馆的馆长,你丫就是我馆里的清洁工,扫厕所的。”马牛摸摸铁树的头顶说。
“我就天天看你便秘,看你屁眼上的痣疮。”
“丫就不怕得近视眼啊?”
“你丫以为屁眼上按电脑呢,有辐射什么的?”
就像两个新一代的相声演员,题材新颖。
这是在践踏人格和尊严吗?答案是否定的。既然我们彼此从不践踏,对人格与尊严爱护有加,为何如此糊涂,讲出如此让人瞠目结舌的话来。
“组织上决定了,你这馆长马上要被革职,决定让我去当。”铁树再拍拍马牛的肩膀。
“我就是革职了,也轮不到你啊,充其量给你出馆里的黑板报。”马牛再摸摸铁树的头顶。
夏瑟、小甜,还有唐晓春,她们乐不可支。我却在旁边幸灾乐祸。我早就说过,在一个见风使舵的时代,幸灾乐祸的性格值得好好地提倡,其精神反映了一种人道主义良好风尚。假如,我帮铁树抨击马牛,或者帮助马牛抨击铁树,都是不人道的。我想,我这种和平主义态度与幸灾乐祸的性格值得他人学习与模仿。
阵阵哄笑过后,马牛又开始正经地谈论福科、德里达、罗兰。巴特、巴赫金或者马尔库塞。马牛吹嘘说自己是个正宗的解构主义者。铁树说他的解构是以打击牺牲别人信念与精神树立自己的权威为基础的,实在是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传统固然腐朽,但我们也不需要马牛这样的摧枯拉朽的人。听了铁树不留情面的话后,马牛扶了扶眼镜,显得挺不屑的。他举起酒杯与坐在他旁边的夏瑟相碰,说改天要单独约见夏瑟。
“这么好的资源浪费了还是挺可惜的。”
“噢!马批评,你真是有眼光啊,这顿饭你请了吧。”夏瑟娇嗔地说。
桌上的酒瓶与酒杯像往日一样慢慢地浅下去。桌面只留下残杯冷炙。小甜给我倒了一杯酒。我说谢谢!我问她是哪儿的?她说是江西南昌的,懒得回家,回家特没意思。我没有多问。除了马牛辛辛苦苦从美院史论系毕业把户口留在北京以外,其余都是外省的。如果真像文化妄想症者把北京当作什么文化中心的话,那么中心以外的全是边缘的。无论是中心还是边缘,都不是所谓的世界的开始与终点。
局面有些混乱。当然,对于过惯了混乱生活的人而言,秩序的出现,反而令人无所适从。马牛与夏瑟谈论女性的服装设计,什么内衣内裤的,无聊之极。铁树却与唐晓春谈人口与环境保护。当然免不了要扯到资源问题。什么石油的价格上涨。我与小甜却谈论北京的出租房的房价。我们似乎危言耸听,并且把生活说得越来越可怕,点头赞叹对方的观点与自己何其相似。小甜告诉我说,那帮房屋中介公司的人非常操蛋,尽是坑人的主子,得当心一些。小甜上过中介公司的当,电视上也报道过,有关方面也呼吁过,就是管不好。这年头管不好的事情太多太多了,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这时,别在我腰间的蛐蛐嘀嘀地响起来,我按了一下呼机的键,垂头查看别在我腰间的蛐蛐。上面显示的是芷芷的手机号码。这使我想起芷芷曾经向我描述过的一个小故事。她说以前的一个女性朋友乳房丰硕无比,沉甸甸的就像挂在身上的两个大面包。那位女孩子天生就是交际花,所以在手机还没有购买之前别在腰间的呼机经常发出嘀嘀嘀嘀的要死要活的声音。由于乳房大,那女孩的左手伸到右乳房,把右乳房往左边压,再用右手扳起皮带上的呼机,垂头看显示屏上的信息号码。后来那女孩觉得这样特吃力,呼机一响,马上摘下来。
芷芷还说,由于那女孩比较丰满,脂肪多,夏天容易出汗,由于乳房大,那女孩经常掀起她的乳房,用毛巾擦汗。如果一个人因为热,去擦腋窝与脖颈上的汗水,情有可原。但掀起乳房擦汗,我是第一次听说,着实让我乐了一阵子,尤其“掀”这个动词让人浮想翩翩。好久没有芷芷的消息了,我的爱情像搁置在冰箱里冰冻了一段时间,也该拿出来解冻了。在餐馆里,我拨通了芷芷的手机。“你好嘛,”她说。她的声音很忧伤,仿佛像刚刚大哭了一场似的。这种女性特有的忧伤的声音,我经常深夜收听北京音乐台某节目才会感觉到,让人的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这是一种茫然无助的迷失在城市迷宫里的声音。我深谙这忧伤中藏着的欺骗性与隐蔽性。
“你怎么样?”我问,“好久没见你。”我是站在一个柜台前给她打电话的。柜台侧面的窗台上放着一盆病殃殃的植物。叶子已经焦黄,看样子快要死了。
“你能过来一趟吗?”
“什么时候?”我问。
你有时间吗?“然后说”不见不散“。他娘的,我心情糟糕极了。
“就今天晚上。”芷芷说。
“好吧。”我毫不犹豫地挂了电话。
我心里的感觉是,我就像她的仆人。我想拒绝,但我没有拒绝。里奇就是这样“招妓”的,首先来一句“你好吗?”再来一句“今天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