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四脚朝天

好吧!芷芷,我还有什么毛病你都抖出来听听。好吧,从现在开始,就把你的内心看作一个堆满各种感觉与隐私的抽屉。现在,我把你这个内心的抽屉拉开,想看看你这个抽屉里还有什么对我不满的事儿。

开门以后芷芷拉着脸坐在那张旧沙发上,一只手捂着半张脸,另一只手不断地抠沙发扶手上的那个补丁。补丁已裂开,露出里面的棉花。“你别抠了,”我恨恨地说,“怎么所有的人一坐这张沙发都喜欢抠这个洞。”

“你对我这么凶干吗?吃人啊?”

“好了,我不凶。”我的口气急转而下,克制住了。

“这沙发是你的宝贝啊?”

“这沙发在北京陪了我多年,不是我的宝贝是什么?哪个人能像这张沙发一样能陪我七年时光的,陪一年就不错了。”

“什么意思?说给我听呢。那让它陪你去,我走了。”

“你看,你又来了。你这不是要挟我吗?”

芷芷嚷着要走,看样子也不是想吓唬我,而是玩真的。她往黑色的皮包里塞化妆品,并从衣架上取下那套米黄色的绸缎睡衣,塞进包里,然后怒气冲天地往外走。

这种不冷静的举动,无疑是对缠绵悱恻爱情过程的一种蔑视与污辱。古往今来,无一则爱情不是充满缠绵悱恻,藕断丝连的,也无一则爱情不是以“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为结束的。假如,芷芷走了,我肯定不甘心的。

“不许走,”我说。我拉住她的袖子,她的另一只手却死死地抓住了门框。

“为什么?”她轻蔑地看着我说,“怎么,我走以后你是不是觉得不甘心,特失败,特失落,特空虚是吗?告诉你,你是拦不住我的。”

“没什么甘心不甘心的。”我上前几步抓住了她在门框上的那只手。我厌恶与女人拉拉扯扯的,这几乎让我感觉:我落入了情感游戏的圈套。这种圈套在地球上每时每刻都在发生,无一幸免。所以我感到厌恶。

我们对峙的局面的确有些滑稽。我一使劲,便把她的手腕都捏痛了。想想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曾为她那双皙白娇嫩的手着迷不已。

“如果想把我弄残废了,你说明白就是了,别这么狠。怎么,想把我五马分尸啊?”

她应该知道,这样黑咕隆咚的西园的夜晚,实在不宜她这样的打扮入时的女子出门。没准到胡同口,就被人打劫到荒山野岭奸杀了,弃尸于如此时代的如此夜晚实在是不值得。假如真是如此。我自然成为人民警察眼中的嫌疑犯。芷芷的爸爸自然会拿着菜刀从南方赶来,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在一夜之间成为千古罪人,不光爱情以悲剧收场,我的性命也受到了威胁。

经过苦口婆心的挽留,再三的乞求,芷芷留了下来。我睡沙发,她睡床。这个晚上,熄灯后的我躺在沙发上胡思乱想,我想着我们是否还有必要继续来往。

最后我决定列一个公式。打开灯后我穿上衣裤,像勤奋的作家那样伏案写字,龙飞凤舞地写下:爱=性+荷尔蒙发达+青春激情+人民币+游戏+……我写了又改,涂了又写。我觉得,我的脑子有点问题。

芷芷也一晚上没有睡。她时而辗转反侧,似乎想引起我的注意,时而看报纸,时而搬一张椅子披一件外套坐在院子里对着月亮叹气,抽烟。她要等着黎明的来临,在新的曙光的沐浴下大踏步的回家,她要迎接新生活,而迎接新生活是以告别旧生活为代价的。

朦胧中,我入梦了。我梦见自己在一个污秽不堪的泥潭里挣扎,四周肮脏的泥地里开出一朵一朵像罂粟般有毒的鲜艳花朵。慢慢地,脏水里的藤蔓像受到某种诅咒似的到处蔓延,捆绑我。我四脚朝天,挣扎着,透过令人窒息的雾水,我隐隐约约地看见不少人站在不远处发出嘲笑声,我感到这些人是冲着我来的。我有气无力,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我想醒过来,抓住一个清洁的木筏往上爬,猛地却出现了芷芷,她长着一对白白嫩嫩的翅膀,像天鹅般张开双臂,毛茸茸的,亮闪闪的。

她不屑地朝我吐了一口痰,我突然浑身冰凉,巨大的绝望感仿佛攫取了我的心。

我逐渐下沉,有一种去地狱的感觉,一种极度的悲伤像泥潭四周的浓灰色的雾水笼罩住了我……

哐当一声,院子的铁门合上了。窗外曙光初绽,使屋内的光线越发黯淡。芷芷走了,我也被这声音吵醒。我大汗淋漓,坐在床上回味着梦中的场景。我情不自禁地呜呜地哭出声来。我知道,这就是生活。这生活脆弱的肉体上,有许许多多的伤口,纵横交错,就像被乖戾的命运鞭挞了一般,这些伤口在流血,在愈合,在流脓,在恢复,尔后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