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我靠在沙发上看户外的阳光。阳光从一棵槐树枯黄的叶片间漏下,在院子里形成一大片金黄色的斑点。这些斑点仿佛是大堆大堆的金币。看着这些金币般的阳光斑点自然绝望。我的绝望大部分时候是轻佻浅薄的。在一个任何东西都可以拷贝、克隆、复制的时代里,绝望这玩意儿大家都有。大家都有的东西就意味着廉价。我给酒吧老板里奇打手机,找借口说我的女友要动阑尾炎手术,还缺这么一千元。我想说的是,我想把我的两幅油画作品先抵押在他的酒吧。可以先标个价格挂在他酒吧的墙壁上出售。他酒吧的老外很多,也许有“慧眼识英雄”的舍得掏钱来买。这种借口,我在北京用了好多年,经常生效。
我本来想告诉里奇我女友得了癌症,或得了肝炎,或得了贫血症需要输血,或得了精神病,或得了艾滋病,反正都是一些我们时代流行的症状。我怕吓坏里奇,找了个最轻微的病。里奇曾在加拿大住了两年,后回上海,不知怎么搞的又选择北京这座“集贸市场”一样的城市来开酒吧,大概是有钱人没处花的通病吧。里奇不是好人也不是坏人,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生意人,有着其狡黠、圆滑、傲慢的一面。
里奇这个名字一听就是洋名。他的中文名大家都不清楚,反正,他留给我最深刻的印象是:腰间的皮带别了一排道具,从左边数到右边分别是:手机、zippo打火机、呼机、瑞士军刀、钢制烟盒、酒壶,它们全部有棕色的皮套,挂在腰间那根花花公子牌皮带上,像捆绑了手雷和手榴弹的战士,随时都会牺牲在生活残酷的道路上。这样,看上去的确令人羡慕不已。
这一次,里奇听说我的女友动阑尾炎手术,表示出一点点的同情。也就是说,我说话的方法与语气还是勾起了他的一丁点同情,可谓良心尚未完全泯灭。他说:“那你晚上来取钱吧,现在我正在忙,晚上七点钟你再打电话给我。”我等到晚上七点钟,打他的手机,我问:“我已准备好作品,现在能不能过去?”里奇说:“酒吧的流水钱还没有这么多,你到九点钟再来吧。”
到了九点钟,我赶到灯红酒绿的娱乐区,在酒吧门口见到了里奇,他看都没看我,只说了一个字:“坐。”酒吧女为我搬来一张白色的塑料椅,我坐在那里发愣。
里奇让我继续等,我就继续等。我等着等着心里越来越没谱,我早就把画交给酒吧里的伙计,要酒吧里的伙计把它挂起来。我说:“与以前一样,百分之二十的提成是给你们老板的,别弄脏了。”伙计们不敢怠慢,以为我与里奇是哥儿们哩。
千呼万唤始出来。里奇终于出现在我的面前,偷偷地从夹克里面的口袋里掏出一千元塞给我,样子就像一个毒贩子在交易。里奇这样子实在是迫不得已,因为他不想让他女友知道他借钱给我。他女友是个高个儿,据说,以前在上海做过时装模特儿,现在看上去,尼古丁与甲醇早就把她的容颜腐蚀得一塌糊涂,变成了一个半老徐娘。他女友势利得要命,从来没正视过我的存在。她走起路来屁股一扭一扭的,就像磨盘一样来回旋动,很难想象她当年做模特儿时的样子。里奇的女友瞧不起文艺工作者。
第二天,房东见我一分不少的付了房租,几乎拉成皱巴巴菜叶似的脸顿时恢复了常态。这钱是冒着友谊破裂的危险借来的,房东的脸如果不恢复正常的话就太离谱了。
我和里奇的友谊可能只有一百岁,所以他会借钱给我。我和铁树的友谊万岁,所以很难借到钱。房东从不与我提友谊的事,而是说她与我缘分很深。我每次付房租的时候,房东便说我和她前世修了几百年。我问她是几百年?她说至少五百年。
我听后相当绝望,我说五百年太少,如果再给我涨房租的话我与她的前世就不止修了五百年,而是一千年。
我房东说房租一定会涨的。现在不是物价一直在涨嘛!涨不涨是迟早问题。看来,我与她的前世真是修了一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