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四脚朝天

我记得第一次芷芷站在我的油画前问:“你都怎么画出来的?”

“熬夜、搓麻将、抽烟、吃啊喝啊玩啊乐啊。”

“有境界。”芷芷说。

随后,我们都乐了。

我西园的房东又一次催我交房租,我才拖欠她三天,她的脸便拉得比大白菜的菜叶还难看,上面皱巴巴,乱成一锅粥了。如我再拖欠她几天,她的脸就要没了,我的意思就是说她要与我撕脸皮了,很有可能把我赶出来。为了让我房东的脸迅速地恢复正常,我得借钱给她房租。在我没借到钱之前,她急不可待地买了一把大号铁锁,把我院子的铁门锁了。我房东待我真好,好得我无话可说。这可是督促我成为社会的栋梁的方法之一啊!佩服!佩服!如房东不锁我的房门,我对生存的危机感与紧迫感便松弛很多,她这么一锁,我强烈的危机感便紧绷绷的。我知道,房东这是为我好。

“钱是小事情,主要还是要给你一些压力。”我房东假惺惺地说。

我国的教育部门如果缺教育人才,一定得请我房东这样有教育头脑的人去。

我的压力真他妈的大,连续好几天,我都是爬墙进我住处,又爬墙出门,简直成了一条又气又急的野狗。与我房东一样,我也拉着我的脸,在街上东游西荡,想办法借钱付房租。我想到芷芷。我甚至能想到她已感觉到我要问她借钱而她却是一副紧张的样子。我想她如临大敌的样子便站在街上痴痴地笑了。旁人一看,还以为我神经有毛病。我的脸越拉越长,铁青铁青的,就像被社会这个大染缸泼了一脸铁青色一般。我的脸色,的确很难看。芷芷在电话里告诉我,她不能借钱给我,并说了一番令我脸色恢复正常的话。她说:“章郎(蟑螂),我不能借钱给你,我是存了一点钱,我不借钱给你是为了我们的感情着想,我们的感情是很深很深的,包涵了灵魂与思想,它应该是超凡脱俗、一尘不染的,应该是纯净得像矿泉水一样。假如我借钱给你,岂不是玷污了我们的感情,为了我们的感情纯净如水,我拒绝借钱,这是为你好……”

她还没有把话说完,我就把电话挂了。她拼命呼我,我不予理睬。我宁可把她对这事情的态度看作是开玩笑。是的,姊妹们兄弟们!没有错,凡是在人生途中遭遇到的任何不幸我都愿意把它看作开玩笑。

我一边走路一边点头称赞,如痴如狂,我拍手鼓掌,原来我和她的感情纯得像超级市场里卖的“农夫山泉”。

芷芷的话蕴含着相当深刻的哲理,进入教科书应该没问题。我们的感情在我不死乞白赖、不死缠硬泡的情况下,纯得像我的眼泪,有点咸,有点涩,有一点儿悲愤混淆着一些沉痛。

我快活极了,我爱上了她。这不是受虐狂是什么?

我去找铁树,我以前问他借过钱,都是一些小钱。我记得我刚住进西园的时候,有一天傍晚我刚睡醒去买一斤大米时经过菜市场,刚好遇见铁树在买猪蹄。我操,白白嫩嫩带着血丝的猪蹄当时对我来说可是稀有的营养品啊。铁树看我经过便随意地说了一句,说他晚上要炖猪蹄,问我要不要去吃,我说干吗不去呢。我好几天没沾油没吃肉的,于是晚上我就去了铁树那边吃猪蹄,第二天一觉醒来感觉自己的身体重了好几斤。

我这一次过去的时候,铁树在厨房里煮挂面,一边往里倒酱油,一边拿筷子在沸腾的锅里拌着面条。面条伴随着白色的泡沫来回翻卷,像一条条长长的蛔虫。

我开门见山,厚着脸皮说:“铁树,有钱嘛,借一些?”铁树听后显得特别的高兴,把筷子往桌上一搁,说:“我刚好没有钱,即使有的话也不会借,这碍于我们的友谊万岁。”为了把我们的友谊保护得像国宝大熊猫一样,我们得小心翼翼地维护。在当代,友谊的脆弱性不言自明。友谊要万岁,就不能借钱。如果不是我的脑子有问题的话,我认为铁树的友谊观相当有境界。

与你他妈的上过床的女人与交情不错的友人最好都别去借钱,要不然友谊没了把自己也孤立起来岂不是大大的不妙。

铁树兴高采烈地、稀里哗啦地吃着面条。他这么高兴,是建立在我去向他借钱却一无所获的基础上,因为唯有这样,铁树才感到自己不怎么孤立。如果我有钱我富有我就搬走了,不会再住在肮脏的西园的平房里了,也许在二环路内租一套一居室住。到时,铁树会深刻地感到,友谊只在同一阶层才能体现。爱情有门当户对的说法,友谊也应该是门当户对的。一个成功画家的生活与一个潦倒画家的生活天壤之别,不可同日而语。

铁树很高兴,他高兴的是我们都从对方那里看到彼此相同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