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四脚朝天

十九

芷芷有时候会约我见面。她与我见面的理由是她说自己很孤独。如果她有事可做,她就很少想起我。她说我是她生命中的匆匆过客。经验告诉她,她也是我生命中的过客。人的相遇纯属是一场误会。每个人都是每个人身旁的驿站,彼此依靠一阵子尔后分开。没有永生永世相依为命的神话,最起码在我们的时代。

有一次,芷芷一边在她樱花胡同住处的厨房刷碗,一边问我:“章郎郎,假如有一天我身患绝症死了你怎么办?”

“没什么办法啊,”我说,“你不会要我也陪着你去死吧。”

芷芷听后黯然神伤,好像自己真的患了绝症一样,居然在光线幽暗的厨房里差一点哭出声来,随后两个小时内对我不予理睬,不说一句话,自己看电视,吃果冻,整理书架,擦衣柜,打扫厕所。

后来她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毕竟是两个人……不是一个人。一个死了就是死了,什么都没有了……”

我接着说:“是啊,所以人在活着的时候要好好地享受,享乐主义者在这方面的认识比谁都清楚。”与芷芷来往久了,我有时候便发现她在付钱的时候钱夹里有美钞,同时,还发现她性格中神经质与歇斯底里的一面。我对她钱夹中的美钞表示一定程度上的怀疑,我曾经试探性地问她有没有什么亲戚好友在美国,她紧张地盯着我说:“你问这些干吗?”我感觉到她可能会发作,弄不好又要彼此贫嘴,所以尽量选择了沉默,何况,我们的关系实在不值得让对方去挖空心思地打探隐私。芷芷早就说过,她需要距离。没有距离的生活她会受不了,但有距离的生活只能使她加倍地孤独。到此为止,我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但我又不知道自己的感觉究竟来自哪方面。

芷芷偶尔向我谈起过她以前的男友迪姆,是一个美国人,这是她最喜欢的男友中的一个。不过,她还是希望我不要追究这些前尘往事了,因为那个迪姆与她分手很久了。这使我内心升起一种可笑的爱国主义情感,我说:“要把帝国主义男人在中国女人身上赢去的那一份情感重新赢回来。”

“呸呸,”芷芷每一次与我去三里屯酒吧街时,看到那些晃晃悠悠的丰乳肥臀的女老外说:“机会多的是,就看你怎么赢回来。”

芷芷这时候也怕我受刺激,说话口气婉转很多,要不然,也不知她说的会有多尖刻。

我曾经问她谈过几个男友,她假装掐指算了算说:“算不出来。与天上的星星一样多。”

“怎么这么浪漫呢?”

“啊呀,太无聊了,别谈这些了。”

“是挺无聊的,我们都知道爱情是一种质量问题,而不是靠数量取胜炫耀。”

“知道就好。”

芷芷认为我太穷。她说物质是滋养、发酵爱情的温床。如没有物质基础,爱情就像一堆狗屎。狗屎是什么东西,大家都知道。我曾说过,穷人与国王的爱情是平等的,这是建立在排除了阶级地位、身份、金钱与权力等外在条件而言的。芷芷还说经济基础决定一切。这是唯物主义的论调,与倾向于唯心主义的我冲突巨大。经济基础不好,去追求爱情自然会吃亏。她说的都是一些基本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