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此时我们已回到铁树的房间,他说他那里储藏着几瓶葡萄酒,我担心不够喝,便一路小跑,去附近的一家小杂货店买了几瓶啤酒。其间,芷芷曾建议去酒吧喝,或者餐馆也行。她装作一副很爱夜生活的样子,对偏僻冷清的西园颇有抱怨。但由于我和铁树的插科打诨,使她觉得还有点意思。最起码不是使他感觉来西园仿佛喝了一碗白开水似的。
芷芷从她锃亮的黑色皮包里掏出手机,说要找一个朋友来这里。铁树开玩笑说:“男的就别来,女的就叫来。”她没理会铁树,垂头优雅地拨着手机号。我看到芷芷的手指很修长,每一根指节都很匀称,每一道弧线都呈现形状上的美感。她的手指甲上涂了暗红色的指甲油,使手掌看上去特别的圆嫩白皙。
芷芷叫的朋友自然嫌弃西园太远太偏僻,不会来。她冲着手机与对方调笑一阵,然后挂断了,扭头对我们说:“没有人愿意来。”
“那是她们的损失。”铁树说。
“她们愿意损失。你怎么这么自恋?”
“不自恋怎么能行呢?”铁树说,“这年头,不自恋也太对不起自己。”
“好,就算你有思想,”芷芷说。
铁树杯子里的啤酒渐渐地浅下去,芷芷继续给他倒,我继续给芷芷倒,然后芷芷也给我倒酒。我们相互把酒倒来倒去很没意思,但是还有什么东西更有意思呢?
我们没有钱请芷芷去娱乐场所消费,即使一时兴起去消费了,但第二天我们便要饿肚子。也许芷芷有钱,但我们怎么好意思让她破费呢?芷芷知道无处可去,不像先前那么骚动不安。既来之,则安之。她冷静地指着铁树挂在墙壁上的一幅油画作品,故意找茬似的说:“我怎么看着一点感觉都没有。”
“那是你的鉴赏能力太强了。”铁树才不在乎呢。“能让你没感觉就是我的本意啊!”铁树猛地灌了一口啤酒。
“你是不是有种不得志的感觉啊?自己觉得潦倒了吧?是不是自己卖不了画,还责备别人没给你机会?”芷芷提了一连串问题。
“你每个问题都打在我的心坎上。”铁树说。
芷芷喝的是葡萄酒,过了一会儿便脸颊泛红。她整个晚上仿佛都在找茬儿,用语言挑衅,整个晚上我们都在贫嘴,相互嘲弄,挑刺儿。
大约两个小时过后,芷芷提出要上厕所。她站起来时打了个趔趄。铁树说:“醉了。醉了好,刚好给我机会。”“去你的,没有机会。”芷芷说。铁树要送她上厕所。公共厕所离我们的院子有200米远。“这段路很黑,不怕土匪强盗劫走?”
铁树看了一眼漆黑的窗外说。“感觉来什么黑窝了,但我不怕。”芷芷说。我们就由她去了,没想到她走到院子里突然发出一声尖叫,我和铁树都被她的叫声吓了一跳。幸好,这么多年的生活把我们的心脏都磨出老茧来了,心脏病绝对不会发生在我们身上,就是说,经常受到生活重压的心脏已到了武侠小说中所说的百毒不侵的地步。芷芷快步回到房间,捂着胸口说被那只黑猫吓死了,像幽灵似的躲在暗处,吱的一声从暗处窜出来。我站起来说:“我送你过去。”没想到铁树与我同时站起来,于是,我们异口同声地说要送她上厕所。这都是什么场景啊?这下子,芷芷便得意起来。假如我和铁树只有一个人送,或者两个人都无动于衷,不理睬她,她的得意劲儿就不会这么快就从她的身体迅速增值。芷芷这时抢先一步说:“既然你们争持不下,就用硬币定胜负吧。”说完她便拉开黑色皮包的拉链,就像事先预料到一样,她迅速地掏出一枚铜制的面值5角的硬币。
我和铁树还来不及拒绝呢。
“有麦穗的一面代表铁树送,有国徽的一面自然是章郎郎送。”芷芷一板一眼地说。很快,她把硬币高高地抛起,这枚硬币带着这个夜晚的无聊,呼呼地从空中坠下,当啷落地后,却傲慢地钻入沙发底下去了。铁树把笨重而破旧的沙发挪开,弯腰弓身,像猎犬一样搜索着地面,却不见硬币,他又不得不把旁边的柜子挪开,在两个积满灰尘的地方找到了这枚该死的硬币。